“姑姑,你知不知道,你每多做一步,證據便多留一分。絲線容易處理,絹帛可不易,你不會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燒了或扔了,如果我讓人來搜一搜,是不是就能抓你個人贓俱獲?”
她突然不再動彈,是啊,李慕兒若是要抓她,爲何獨自一人前來?她救過她一次,難不成,還打算救她第二次?
她面帶慚愧地低下了頭,額上的刀疤便愈加明顯,李慕兒趕緊抓住時機勸解道:“姑姑,我知道太后曾經傷害過你。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只不過是宮中可有可無的小小螻蟻,能出宮擁有重新生活的權利,那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機會,你爲何不好好把握呢?”
“我也想好好把握……”她終於開口,聲音裡卻充滿了悽慘,“可出了宮,我也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想當年,我和妹妹一同被送進宮,一同服侍萬貴妃,何等的風光無限。我們自認,處事內斂,從不仗着萬貴妃勢大而欺壓別的宮人。可萬貴妃死後,她宮裡的勢力一下子倒臺,太后娘娘整日抓着我們不放,我妹妹她……可憐我妹妹,是第一個死於太后手中的小小螻蟻,太后娘娘也心慌,便不知將屍體如何暗中處理了……你說,我連我妹妹的屍骨都沒有辦法斂葬,哪裡來的臉面獨自出宮?”
原來如此。李慕兒聽她帶着哭腔,三言兩語地簡述着幾年來的傷心事,不禁於心不忍,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誰料這一拍,直接把她拍跪了下來,“女學士,我聽說過你的事。你深得皇上器重,又是個菩薩心腸的貴人,你能否再幫幫我,幫我找找我妹妹的屍骸?”
什,什麼?這鬧鬼事件倒是查好了,現在又叫她查屍骨?李慕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置可否。
“女學士,貴人,我求求您了!我真得沒有想過要找太后報仇,我只想要回我妹妹……可我上哪裡去要?所以只好裝神弄鬼嚇嚇太后,好讓太后心虛害怕……”
“心虛害怕?”李慕兒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使勁搖頭嘆氣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心軟,決定再幫她一回。她背過身去想了半天,才轉過來扶起她道,“算了,你也別求我了,我,盡力一試吧。這幾****便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安安靜靜等我的消息。”
她又要跪下道謝,被李慕兒制止道:“你先別謝我,我可沒說一定能成。這件事,恕我直言,安撫太后纔是第一位的。三天後,不管成沒成,你答應我,一定要離宮。否則的話,我會把你供出去,到時你不只枉丟性命,也辜負了我的努力。”
她點頭連連應是。李慕兒這才舒了口氣,又問了幾句她妹妹的情況,準備回住處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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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雍肅殿,李慕兒便看到那個熟悉身影,正沒事兒人似的在她書桌上隨筆練字。
朱祐樘見她回來,頭也沒擡地問道:“回來啦?查出什麼端倪了嗎?”
李慕兒心中同情“刀疤”,自然不肯實話實說,搖搖頭答:“沒有,皇上,微臣沒有頭緒。”
也許是她恭謹客套的語氣讓朱祐樘覺得有些生疏不爽,他終於擡起頭來,靜靜地盯着她。
李慕兒心虛,下意識地垂眼,“不過皇上,微臣沒有查到,郭尚儀和崔宮正肯定也什麼都沒查到。”
她這副樣子,看着就反常。朱祐樘不動聲色,低低哦了一聲,蘸墨繼續寫字。
李慕兒也不敢說話,怕說了露餡兒,便默默走過去爲他磨墨。
上前一看,他正寫着一個“仁”字。
寫了許多張,似乎並不滿意。
李慕兒很喜歡他的字,蒼勁有力,熠熠生輝。可是他是個極低調的人,甚少留墨寶,也不喜歡在自己的字畫上蓋章,惹得她總是嘲笑他沒自信。
就像今日這個字,明明她覺得已經寫得夠精緻了,他卻似着了魔一般,還是一遍遍重複練習。
李慕兒終於忍不住,出口問道:“皇上今日怎麼想起練這字兒?”
朱祐樘冷冷瞧她一眼,沒有答話。
李慕兒手下的墨條頓了頓。他這是怎麼了?說他生氣,似乎也沒有。可李慕兒知道,他的脾氣能藏得很深,一般不會動怒。現下這樣冷漠不語,臉上又不似往常那般不笑都自帶三分溫和,那定是生氣了。李慕兒仔細回想了下,不記得哪裡得罪過他啊?要說得罪,倒是他在仁壽宮和她保持十萬八千里,巴不得撇清一切關係的態度,才叫她生氣呢!
不過,他那個樣子,還不是爲了給她洗白,讓人知道,她這女學士的位子,可不是浪得虛名,靠皇上隻言片語就提拔起來的。
念及此,李慕兒自己就在心裡服了軟,討好道:“這樣一看,‘仁’字雖然筆劃簡單,但確實難寫,你說是不是,皇……唔……”她瞄了眼四下無人,大膽道,“阿錯,你說是不是?”
朱祐樘臉上還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嘴角極力抿了抿好控制自己不笑出來,淡淡道:“嗯。”
李慕兒抿抿脣,繼續拍馬屁:“‘仁’字左邊是個站立的人,右邊卻又指不僅一個人。阿錯,你說這半邊‘二’,到底是指兩個人,還是許多人?”
朱祐樘毫不思索,出口便道:“自然是除‘我’以外的很多人。來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將心比心對待每一個人,方能稱人,成仁。”
“對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慕兒見勾起了他迴應,心中得意,更加起勁地說道,“三代表天、人、地三才。仁字卻從二不從三,就是要我們化掉人心,只懷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的心來爲人處事。我說得對不對,阿錯?”
再回頭看朱祐樘,他已是欣慰滿意悄然漏於眼底,頻頻點頭道:“‘仁’自古至今便是個含義極廣的道德觀念,你想怎麼理解都成,別忘了它的初衷就好。越是簡單的字,越是難寫好。越是簡單的事情,也越是難辦好。”
李慕兒受教,心中感慨,突然悶聲問道:
“阿錯,我知道這回你想幫我正名,假如,結果我什麼也查不到,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