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牆的小窗口照進一絲光亮,虛虛地籠着二人。朱祐樘穿着一身明黃,蓋着身前的可人兒。大牢裡時而有人叫屈,有人大罵,此室卻是恬靜溫情,又恍惚朦朧。
馬驄不顧蕭敬阻攔,直衝進大牢,恰好看到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面。
於他而言,卻是震驚!
難道,皇上也對慕兒動了心?
他的慕兒!
朱祐樘是聽到他們吵鬧進來的,卻還是癡癡地看着李慕兒。直到馬驄走到裡面跪下叫他,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李慕兒。把她慢慢平放在地上,將她額前的碎髮撥開,又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什麼,方纔起身。
他拽起自己衣袖一角,正要用力,又停住想了想,對馬驄道:“馬驄,把你的外衣脫下來,給她蓋上。”
馬驄今日穿着家中平常衣服,聞言二話不說脫下外套,便要往李慕兒身邊而去。
卻被朱祐樘一把攔下,拿過他的衣服嘩啦罩住李慕兒。
馬驄心裡的疑慮更深了幾分。
做完這一切,朱祐樘終於解脫似的嘆了口氣,轉身看着馬驄的雙眼。
馬驄一與之對視,便要低頭回避。
朱祐樘正色道:
“馬驄,擡起頭來,看着朕的眼睛。”
馬驄心驚,只能迎上他的注視,叫一聲:“皇上。”
朱祐樘堅定地望着他,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力氣,問道:“馬驄,你可想救她?”
馬驄毫不猶豫地回答:“臣當然想!”
“朕將她交給你,你是否,能護她周全?”
馬驄聞言咚的一聲跪下,一字一句地答:“臣,願以性命相護!”
馬驄沒能看見此刻朱祐樘眼裡的灰敗,只聽到他繼續叮囑:“如此,你便帶她走吧,不要讓人找到她,不要回來,直到……”
馬驄聽他遲遲不繼續,提醒道:“皇上?”
朱祐樘沒有迴應,只是一步步走到牢房門口,纔回頭看李慕兒一眼,說道:“也許,永遠不要。”
馬驄看着他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覺得這個九五之尊的背影,此刻卻透露着無奈和頹敗。
他急着奔到李慕兒旁邊,看到她雖睡得香甜,卻十分狼狽,臉上滿是淚痕,嘴邊甚至還掛着些餅屑。只是,他親手簪上的玉簪花,早已不在。
慕兒,你和皇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
李慕兒終於睡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刑部大牢。
清淡的檀木香似有似無,身下是厚重暖和的牀褥,上方是飄逸擺動的紗幔,轉過頭看向牀外,窗明几淨,是間清新閒適的臥房。
怎麼?沒有鞭打上刑,沒有審訊逼供,沒有按指畫押,沒有三司會審嗎?
她怎麼都不記得。
就這樣給放出來了?會不會太容易了?
不過,她回想到睡着之前的事,便甜蜜地笑了起來,又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
是了,他說很快,很快就會救她出來,那自然是很快了,快到肩上的傷還在鑽心地疼,沒有一絲恢復的感覺。
他是皇上啊。
李慕兒越想就越哭得身子都微微抖動起來,可惜礙於雙手還不好,身上也沒有力氣,否則真想跳起來即刻去尋他。
他是皇上啊,九五至尊的皇上,卻原來也有埋得那麼深的痛苦,無人可訴,無人能解。
她哭着去看窗外,卻猛然發現,這不是她的房間。她的房間沒有這麼小,這裡不是雍肅殿?
李慕兒臉上僵住,忙止了哭聲使勁眨落眼淚仔細分辨。
這是,在哪裡?
急急開口叫道:“銀耳,銀耳……銀耳!”
門迅速被人從外面推開,映入她眼簾的卻不是銀耳,而是馬驄。
“驄哥哥?”李慕兒疑惑喚他。
“慕兒,”馬驄趕緊跑到她牀邊,手探上她的額頭感受了好一會兒,才呼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燒總算是退了。”
李慕兒起不來,只能繼續問:“我燒了很久嗎?”
“整整三天三夜,”馬驄爲她掖掖被角,“一直髮着高燒,說着胡話,對對錯錯的……”
李慕兒此刻雖然醒轉,身子卻一點也沒爽快,好像又往鬼門關走了一圈似的。
馬驄知道她的心思,深深望了她一眼,安慰她道:“我知道你有無數個問題要問我,可是你現在還沒好透,先吃點東西,養一養,我再慢慢回答你。”
李慕兒還是滿臉不安地望着他,他只好又補充道:“你放心,事情都擺平了,你李慕兒的小命又撿回來了,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可以了嗎?”
李慕兒只想問一句,便再也憋不住問了出來,“他呢?”
馬驄本因爲她醒來有些許寬心,聞言手僵在被頭上,看着她又哭花了的臉,心裡像被人痛擊了一拳。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滿心都是他呢?
悶悶答道:“皇上也很好。事情解決了,他叫你先在宮外靜心養傷。”
李慕兒這才鬆了口氣,虛弱道:“驄哥哥,我現在需要喝水,吃飯。”
她這麼快有了生機,馬驄自然覺得高興,語氣裡透出一絲輕快,“好,知道要吃東西了就好,我這就去準備。”
李慕兒望着他匆匆而出的背影,嘗試動了動手指,幸好,還有知覺。
那就好了,等稍養一養就回宮去找他,去陪着他,做他一輩子的女學士。
馬驄出了房門,就要往廚房走去。這時又一男子從院中桌前猛的站起,急急趕上他問道:“如何,可醒過來了?”
聽這聲音中氣十足,可不正是錢福。
“醒了,我去吩咐丫頭做些吃食。”
馬驄看起來心情不悅,錢福卻高興叫道:“太好了,大夫說了,能醒來就應該無大礙了,不然燒壞了我妹子這麼聰明的腦袋,可如何是好?我進去看看她。”
馬驄一把拉住他說:“兄長別去,她忌諱着我,不敢多問。你若進去了,必定纏着你問這問那,恐怕多費心力,不利於恢復。”
錢福一想有理,便隨着馬驄一起進廚房打點。
可是他心中亦有許多疑問,三天前他從翰林院當差歸來,就發現家中被人佔了,慌忙進門一看,原來是馬驄帶着受傷的沈瓊蓮,而他這妹子兩肩皆傷,且高燒難退!
前一天晚上還有說有笑的一起喝酒賞花,怎麼會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馬驄對發生了什麼又三緘其口,實在令人不解。
好在此刻瑩中已經醒了,倒要同他交一交底了,錢福這樣想着,便問馬驄道:“你只告訴我,瑩中在宮中受了傷,到我府上秘密養傷。背後定還有隱情是我所不知的。她這傷來得古怪,你總不能,全然瞞了我吧?”
馬驄卻突然直起身子拱手,極爲正經地回答:“兄長,我知你視她爲親妹妹看待,纔敢將她帶到你這兒來。兄長不必多問,知道了怕是會連累兄長。等她傷好些了,我便要帶她遠走高飛的,現下還望兄長成全,莫要泄露了她的行蹤。”
錢福也嚴肅起來,“賢弟何苦說連累二字,錢福重視與你等的情意,自是有難同當的。我只是希望瞭解事情真相,好助你們一臂之力。不過我知道,你要瞞着,必是有難言之隱,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問了,只要能保我妹子安全,別的都不重要。”
馬驄十分感激。三天了,宮裡宮外都沒有一點消息,既沒有聽說有刺客逃跑,也沒有聽說女學士出事。行刺之事好像投石落湖,起了那麼大的漣漪,卻又無聲無息地沉入了湖底,再無動靜。既然皇上可以將事情這麼妥善地解決,爲何又突然願意放了慕兒出宮?
他說不要讓人找到她,難道還有人定要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