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了也都高興,嬤嬤接過紙婆婆遞上的一棵大蔥,往孩子身上輕輕打了幾下,邊打邊念:“一打聰明!二打伶俐!”
李慕兒歡喜地看着嬤嬤忙完出去,才用臉貼了貼孩子的臉,淺笑着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銀耳坐到牀沿開心地說:“姐姐,孩子還等着你給取名呢!”
取名?
李慕兒突然有點失神。
關於孩子的到來,她想了無數個月,卻唯獨沒有想過孩子該叫什麼名字。
甚至不知道她該姓什麼。
似乎在她的潛意識裡認爲,孩子的名,應當由他來取。
而他,三天過去了,病可好些了?
銀耳見她不回話,又壓低聲音說道:“姐姐,現下你醒來了,嬤嬤怕是就要帶我們離開了。”
“嗯?”李慕兒眼神一刻也未曾離開懷中的小丫頭,卻蹙了蹙眉問道,“爲何如此着急?”
“這……”銀耳欲言又止。
李慕兒終於別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思忖起來:嬤嬤一直想帶她走,如今孩子也平安生下,至多等孩子滿月,就再沒有藉口留下來了。也好,她圈緊了手臂中的小人兒,有了她相伴,去哪兒都行。
只是在走之前……
“銀耳,把我藏着的包裹拿出來。”
銀耳照做。李慕兒把孩子輕輕放到枕邊,伸手接過東西。那裡面,是她數月未碰的無雙,還有當日出宮所穿的太監衣裝,以及,一塊牙牌。
可以自由進出宮門的牙牌。
朱祐樘親手賜給她的牙牌。
便再用這最後一次吧。
她拿起牙牌對銀耳說道:“我必須要回宮一趟。銀耳,他病了,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好,不走這一趟,我實在不放……”
“慕兒,你又要鬧什麼?”話還未說完,門被重重打開。嬤嬤板着臉站在門口。
孩子被驚得哭起來,李慕兒忙抱起她哄着,來不及答上嬤嬤的話。
嬤嬤進門後一把奪過那塊牙牌,擡手要摔!
“嬤嬤,你砸吧。我意已決,你攔不住我的。我今日就進宮,回來我們便離開這裡。”
嬤嬤被這平靜的語氣鎮住。也許真的是做了母親一下子長大了,她覺得李慕兒變了,她的眼神沉穩犀利,不再是那個凡事依着自己性子而行,毫不計較後果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個知道求饒討好,機靈的不與人硬碰硬的小滑頭了。
她有了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說到底,她和她,早就都變了。
“唉……”嬤嬤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眼不願看她緊張抱着孩子的模樣,“慕兒,我送你去。”
李慕兒不可思議地擡起頭望着她。
嬤嬤冷哼,“我現在是管不住你了,呵……我送你去,是要提醒你,孩子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提!若你是衝着一家團聚去的,我便自刎在宮門口,左右不過是下去給你爹賠罪了。”
李慕兒知道這個話題沉重,不敢接口,只發誓道:“嬤嬤,你放心,我亦不願他知道。”
亦不願,他爲難。
……………………
天還未暗,李慕兒便梳妝打扮,準備出發。她的身子還虛着,是以一切都由銀耳代勞。
銀耳有些心不在焉,李慕兒很快察覺到,側頭問她:“銀耳,你想再去見一見兄長嗎?”
不料銀耳卻答:“不,姐姐。相見,不如懷念。”
李慕兒詫異,笑嘆道:“銀耳,我雖比你大上幾歲,倒不如你活得透徹。”想了想又說,“對了,我能順利生下孩子,說來都是你的功勞。這下好了,我們都平平安安的,等我回來,就可以一起浪跡天涯,持劍走江湖!你說好不好?”
“好,”銀耳撫了一下掌,“我唱曲兒來你做舞!姐姐,我等你,你可一定得回來。”
原來她也在擔心這茬,李慕兒只好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就算能捨下你,也舍不下牀上那位啊。”
兩人一起望向牀上,孩子安安靜靜地躺着,似乎是睡着了,襯托得氣氛格外安好。李慕兒與銀耳對視一笑,皆爲這得之不易的新生命而感到幸福與滿足。
……………………
有了嬤嬤的護送,來路變得簡單多了。李慕兒一路小心翼翼,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竟已順利到了乾清宮外。
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巍峨殿宇如山般矗立在眼前,在入秋後漸次凋零的景色中顯得格外薄情寡義。李慕兒緩緩步上丹陛,腳步輕的連自己都難以聽清。
她想起便是在這裡,與龍座上的帝王攜手展書卷,提筆共丹青。
她想起曾經無牽無掛,無情無愛時,對他是多麼無所顧忌,態度惡劣。
想起發現自己對他的心意後,又是多麼豁的出去,死皮賴臉。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筆孽債鑄就的一場孽緣,從一開始就是錯誤,自然註定了這種結局。
“來者何人?”
殿門口的侍衛不是生面孔,卻沒有認出她來。
李慕兒擡眼用餘光瞄了下殿中,空無一人。仔細斜耳分辨,也未聽到任何聲響。
難不成他去了坤寧宮?
李慕兒按照預想中的臺詞說道:“奴婢是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前來探看萬歲爺可好些了?”
她內心萬分希望對方的回答是“皇上一切安康,何來探看一說?”那她便可以尋個萬歲爺白日向太皇太后請安時臉色不好之類的理由蓋過,而後安心離開。
可偏偏侍衛拱手而道:“回太皇太后的話,皇上還是老樣子,未見絲毫起色。”
李慕兒的心被狠狠提起。
他果真還未好。
這是怎麼了,竟病得這樣久這樣嚴重嗎?
“這位大人,那請問公公在裡頭嗎?奴婢還需再向公公打探些細節,好回去向太皇太后稟報啊。”
李慕兒並不確定何文鼎是否還在乾清宮當差,若是不在,要進去倒得另覓他法了。幸好侍衛答道:
“何公公剛出去,你且在旁侯着吧。”
“是。”
李慕兒稍稍退步。
何文鼎沒過多久便從穿堂匆匆而來。李慕兒正低頭牽掛着裡頭“未見絲毫起色”的朱祐樘,倒是何文鼎先發現了她,神色不悅地問道:“你是哪宮的?不知道皇上需要靜養嗎?”
李慕兒猛地擡頭:“公公,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