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李慕兒早早上了牀,和銀耳靠着說了會兒話,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朦朧中似乎又夢到了朱祐樘,他低低的聲音如在耳畔。
他溫柔地叫她瑩中,叫她慕兒。
他囑咐她好好保護他們的孩子。
他說,我們的孩子。
喉間似有液體流進,暖暖的浸入心脾,李慕兒卻驀地驚醒。
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果然,嬤嬤正一手端着碗藥,一手掐住她的臉,試圖將藥灌到她嘴裡。
房裡沒有點燈,外頭又是陰鬱的下雨天,無星無月。
嬤嬤就在李慕兒眼前,她看不清她的臉色,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來自自己親人的陰森可怕。
她沒有想到,嬤嬤真的會這麼殘忍,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李慕兒忙掙扎着推開她的手,大聲喝道:“嬤嬤,你瘋了嗎?你要做什麼?”
“慕兒,你纔是瘋了。你怎麼可以生下那小皇帝的孩子,你不能這樣背叛李家!”嬤嬤邊說邊又上前要動手,“乖,你乖一點,把它喝完。我問過大夫,這藥的劑量足夠了,雖然會疼,可是很快的,很快就會過去……”
“不要啊嬤嬤!”銀耳也早已被她們驚醒,和李慕兒一起去搶去打嬤嬤手上的東西。嬤嬤經不起兩人糾纏,藥碗失手摔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嬤嬤愣了愣,哼了一聲奪門而出。
李慕兒知道嬤嬤這次是動真格的了,她不能坐以待斃。於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上,就往門外跑去,身後銀耳也擔心地跟着,一面擔憂地問:“姐姐,你剛剛有沒有不小心喝下去一點?”
李慕兒驚的一怔。
她也不清楚剛纔夢中喉間的溫熱感是不是真的,她到底有沒有喝下去?
腳下卻不敢停,直往外頭跑去。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打開木板門,嬤嬤就追了過來,且手上再次拿了一隻碗。
“嬤嬤,你不能這樣做!”銀耳轉身攔住嬤嬤,慌慌張張又雜亂無章地吼道,“姐姐快跑,千萬不能喝那藥!孩子,嬤嬤,有孩子不是很好嗎?”
李慕兒顧不得其他,捧着肚子往外狂奔,可不過跑出幾十步,就被嬤嬤從後面拉住了胳膊。李慕兒用力一甩,自己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她下意識地用手撐地緩衝,肚子倒是沒着地。但還沒等她鬆一口氣,嬤嬤就蹲下來在她身邊凝住了她。
李慕兒突然意識到,若是來硬的,她現在怎麼都不會是嬤嬤的對手,只要嬤嬤現在點了她的穴道,她便再無反手之力,任她宰割了。
只好服軟求她:“嬤嬤,求你別這樣?慕兒好怕,你這個樣子慕兒很害怕。嬤嬤,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會這樣對慕兒的,嬤嬤!慕兒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他還要叫你一聲外婆,你不想聽嗎嬤嬤?你還可以給他取名字,慕兒都聽你的,求求你不要殺了他!他還那麼小,是慕兒犯了錯,他是無辜的……”
嬤嬤的手輕輕地顫抖着,李慕兒可以感覺到她內心也在掙扎,正要抓緊機會再勸。可嬤嬤卻似突然下了決心,擡眼恨恨注視着她,道:“慕兒,孩子以後還可以和別人要,這個不能留。我這幾日老夢到你爹,他在怪我,他怪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才被人鑽了空子,犯下這樣的彌天大禍。你不要怕,我幫你做這個決定,免得你將來後悔。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嬤嬤都認了。嬤嬤以後哪兒也不去,就守着你,什麼都聽你的,就這一次,你聽我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李慕兒又要逃跑,這下真的被點了穴道,眼看那碗摻着雨水的墮胎藥又朝她嘴巴送來,她只能死死咬緊下脣。
雨下得並不很大,一絲絲輕飄飄打在臉上,可這麼會兒工夫已把她的眉眼盡數打溼。
眼淚不住地順着兩頰滾落,李慕兒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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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朱祐樘的時候沒有。
離開朱祐樘的時候也沒有。
可現在,她即將失去她的孩子,她要看着他從她身上一點點流走,這種恐懼和絕望的感覺將她無情吞噬。
脣上被咬出了血,如鐵鏽的味道縈繞在齒間。她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去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腦海裡滿滿只有一個名字:
阿錯,阿錯。你能不能來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預想的藥味卻未曾來到,只聽到藥碗再次破碎的聲音,下一刻她就被解開了穴道,攬進了一個高大的懷抱。
難道她的祈求靈驗了?
李慕兒驚喜地睜開眼睛,卻在看到頭頂上方的男子面龐時,目瞪口呆。
怎麼,會是他?又是他?
“怎麼?看到是我,失望了?”墨恩冷着聲音諷刺她。他已在樹上等了兩晚了,明知道天下着雨,她又懷着身孕,不會再出來盪鞦韆,可還是帶着一絲期望來了。
結果,就讓他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呵,也是,家中小女未婚先育,任哪個親人知道都要處理的。只不過她們八成不知道,她的身體,這麼一碗藥下去,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嬤嬤被人打斷,十分惱火,“是你?慕兒,你不是說你不認識他嗎?他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他派來的?”
“救我。”墨恩剛欲回嬤嬤的話,就聽到李慕兒輕輕地說了這兩個字。同時腰上的衣服被扯住,她握緊的手似乎發着抖,卻那麼地堅強有力。
墨恩想看一眼她,又不忍看到她必定楚楚可憐的眼神,便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憐香惜玉的感情,一手貼上她瘦弱的背脊,彎了彎腰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衝嬤嬤道:“你想給她用藥,是準備害死她嗎?”
“什麼?我問過大夫,大人不會有危險的。”
一向話少的他此刻忍不住叫道:“孩子都成型了,現在打掉,和生下來沒什麼區別。何況她的內力這樣被封着,換做別人沒事,她可不一定能熬過去。”
嬤嬤僵在了原地。
墨恩發現懷中人兒沒有再說話,看來是真的嚇到了,想也沒想就抱着她飛掠而去。
…………………………
李慕兒被放置在客棧的牀上時纔想起來考慮,剛纔是否真的喝下了一點那個藥。忙拉住墨恩問,墨恩垂眼思忖了下,出門給她拿來了一個大水壺和一隻大碗。
冷冰冰道:“喝。”
李慕兒明白過來,這是要她催吐呢。便毫不猶豫地接過碗,一碗一碗咕咚咕咚喝着。喝到喝不下了,低頭死命摳喉嚨,對着他準備的桶裡狂吐。
越吐越覺得委屈,越吐越覺得疲憊,到最後邊哭邊吐,抽泣聲和嘔吐聲混在一起,連她自己都聽得心酸起來。
墨恩就站在牀邊,也不說些安慰她的話,只俯下半個身子輕輕拍着她的背,偶爾將她掉落的髮絲撩起免的沾上穢物。
一番狼狽過後,李慕兒覺得虛脫的快要死了,無力地倚在牀沿,看着墨恩喂她水漱口,又一點也不嫌棄地爲她清理嘔吐物,最後找出他自己的衣服扔給她,道:“吶,披着。”
李慕兒感動的一塌糊塗,也難過的一塌糊塗。
沒想到此時此刻,在她身邊幫她陪她的,居然是這個她一直排斥抗拒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也許是她吐得聲音有些嘶啞,墨恩沒有聽清,走近牀邊問:“嗯?什麼?還需要什麼?”
李慕兒看着籠在面前的身影,突然覺得從前都沒有好好看過他。現在這樣仔細瞧着,他雖然長得硬朗,可是不擺臭臉的時候,倒也是很溫暖的。那嘴角好像生來就掛着上揚的弧度,只是平時他都刻意壓下了吧。眼睛也是,此刻明明溫順的很,看來他常帶着的陰冷眼神,都是裝出來的。
“沒什麼,”李慕兒收回注目,鄭重地又說了句,“謝謝你,我說,這一次真的謝謝你。”
“哼,”墨恩冷笑,“知道就好。”
李慕兒擡頭衝他感激一笑。
她滿臉都是淚痕。
滿臉都是蒼白。
卻還是對他笑笑。
墨恩心想,這死丫頭,心可真夠大的。
李慕兒累極了,動了動身子換個舒服的姿勢,正猶豫着接下去該怎麼辦,卻被肚子裡的微妙動靜震住。
墨恩看她動作突然停頓,以爲她哪裡不好,忙又俯下身問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噓,”李慕兒神秘兮兮地讓他噤聲,手輕輕地左右摸着自己的肚子,最後停在一處,擡眼望着他驚喜地說,“他在動,孩子在踢我。”
墨恩鬆了口氣,但面無表情。
李慕兒被這胎動搞得心情很好,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這麼明顯的胎動,她的孩子很好,他沒有事,他沒有被打掉。
肚子裡那位適時地又踢了她一下,李慕兒不由笑出了聲。
然後她很自然地去拉墨恩的手,把他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隔着薄薄的一層衣料,墨恩很快感覺到了手心柔弱的一下跳動。好像裡面那個小傢伙使出全力重重的和他擊了一掌,卻是隔靴搔癢,只給他如此綿軟的一記觸感。
他的嘴角不自覺就要扯起。
甚至手掌微動摸了摸那一處,想要安撫安撫裡面那位才受了好大驚嚇的。
他的手腹粗糙,卻帶着滿滿的安全感。
至少此刻,李慕兒是這樣覺得的。
這雙手也許沾染了許多鮮血,也許參與了許多陰謀。可是現在,他只是這樣輕輕的放在她的肚子上撫了撫,就足以帶給李慕兒無與倫比的安心。
李慕兒有些心酸。
如果此時陪在身邊,和她一起感受孩子胎動的人,是朱祐樘,那該有多圓滿。
墨恩看見她的眼眶漸漸溼潤。
眸中燭光晃動的那璀璨一下牽動了他的神經。
該死。墨恩心裡暗罵了句,她一定是想起孩子的父親了。
那一個個她獨自度過的深夜,那一場場她堅忍面對的心驚,孩子的父親在哪裡?
他猛地把手從她手中抽出。
又不是老子的孩子,老子樂個什麼勁兒。
李慕兒有些錯愕,心下暗道這人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孩子也學乖得不再動彈,四周靜謐一片,李慕兒收回差點涌上的愁緒,尷尬地笑道:“看來孩子沒事了。那就好,不枉我苦膽水都快吐出來了。”
“嗯。”墨恩只應了一聲。
李慕兒虛咳,“那個,要不我回去了。”
“回去?”墨恩這才臉色有了波動,“你真就這麼不怕死?”
“嬤嬤只是不喜歡這孩子,對於我,她是萬萬下不了殺手的……”
“我沒有開玩笑。現在要墮胎,就等於要你死。生的時候也一樣,生下他,你可能也會死,我告訴過你的。”
李慕兒聽得心驚肉跳。
可是她心裡面沒有第二個念頭,只有哪怕死也要生下來的決心。
問題是,她死了,嬤嬤可能幫她帶孩子嗎?
“不行,我不能死!”
她死了,孩子也是死路一條。
“你可不可以幫我?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墨恩又是一聲冷哼,“憑什麼?”
李慕兒被他問住。
是啊,憑什麼?他憑什麼幫她?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麼要求人家爲自己做事?
回想起來他說過她的癥結所在,無法,只能去求馬驄。
李慕兒掙扎着欲起。
“躺下。”
墨恩就站在她面前,手支在頭頂牀架上,這一聲呵斥冷冰冰的,李慕兒愣了愣,覺得有些壓迫感。
“我很感激你今天爲我做的,真的。你不願意再幫我,我很理解。我是什麼也沒有,可我總要想辦法去求人救我的。”
“哦?準備去求誰?”
“封了我內力的人。”
“可以。”墨恩退後幾步,給她騰出了落地的空間,“他確實可以救你。”
李慕兒面露喜色,可是想到去找馬驄,怕是又要傷了他的心,她算是逃婚出來的,不知他會不會在恨着她。
“怎麼?你不願意去找他?”墨恩心中的猜測在她的猶疑中得到驗證,如果她可以做到去找他,不會等到今天。
李慕兒只好起身,披上他的衣服準備離去。
他的衣服很大,穿在她身上鬆垮垮的,她把還帶着溼意的頭髮從衣服裡撩出來,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又誠心誠意地道了聲謝。
門卻拉不開了。
墨恩幾步越到她前面,一手抵住了門,一手當腰將她攬過去靠住他,隨後用脣封上了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