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慕兒起牀的時候,發現馬驄正在院子裡教訓一個掌司。
只見他一邊揍他一邊還惡狠狠高聲罵着:“別給老子胡說八道!再讓我聽到你們背後議論,當心自己的舌頭!”看到李慕兒出來便一腳踹了他,“給老子滾!”
李慕兒不用猜也知道他們在嚼什麼舌根,無非就是關於她和馬驄有何苟且之類的。她懶得搭理,對馬驄頑笑道:“驄哥哥,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嗯……粗魯的時候……”
馬驄的視線落在她髮髻的瓔珞上,心情瞬間從雨轉晴,“我向來暴力,你問牟斌便知道了。”
“牟斌?說來我有好些天沒見過牟大指揮使了,他怎麼不來探望你這好兄弟?”李慕兒不動聲色,全然不提起昨晚的事,彷彿昨晚發生的意外已是過眼雲煙。日子還是照樣過,該等的人還是照樣等。
馬驄一面笑着答她的話,心中卻在思索,他不能不做些什麼,傻傻等着人來害她。
…………………………
朱祐樘從太皇太后的清寧宮請完安出來的時候,天下起了濛濛細雨。他揮退了身旁打傘的小廝,獨自走着,一路上若有所思,走得極慢。
大老遠就看見馬驄,疾步迎了上來。
朱祐樘已經許多天沒有去看李慕兒,他以爲他不去,至少她會過得很安全,如今從馬驄臉色看來,顯然不是。
馬驄如實稟告了趙掌司的死以及昨晚的事,末了還加了句:“皇上,臣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約定。臣只知道,這些事都不是偶然的,她在那兒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險。皇上沒有半分行動,只會縱容的她們,得寸進尺,再下毒手。”
“怎麼會這樣?朕以爲那郭氏只是意外……怎還有人要……”朱祐樘一下驚了,思考了會兒又道,“皇后答應過朕,不會害她性命,她不至於……”
馬驄也是急了,立刻單膝跪下道:“皇上,難道真要等着她屍體擺在面前,再做決定嗎?”
朱祐樘聞言臉色鐵青,怔怔站了半晌,纔開口對馬驄解釋道:“朕不是不想護着她,只是……”
正話還沒說上,遠遠地又見一人急色趕過來,是何文鼎。
他跑到朱祐樘跟前兒,連禮都忘了行,便匆忙道:“皇上,坤寧宮探子來報,瑩中被人帶進了坤寧宮,此刻還不知道……”
“什麼?!”朱祐樘和馬驄齊齊出聲。
“皇上,好像是有關她的身份。”
馬驄愈發着急,“糟了。我才離開這麼一會兒,又出了事!”
他說着朝朱祐樘瞄了眼,朱祐樘蹙着眉也不淡定,只說了一個字:“走。”
…………………………
三人跨進坤寧宮時,李慕兒淡然地跪在正堂中央,旁邊還跪着一個陌生女子。
朱祐樘一進門,衆人紛紛行禮問安,她卻恍若未聞,就那樣癡癡地跪着,低着頭不看任何人。
朱祐樘也沒有看她,哪怕一眼。
他緩緩步到榻邊,與皇后一同坐下,開口問道:“皇后,不是說女學士得了疫病嗎?不怕傳染給朕的皇兒嗎?”
“皇上是指,哪位女學士?”皇后眼睛飄向底下跪着的兩個女人。
“朕只封了一人爲女學士,便是沈瓊蓮。”朱祐樘看着皇后,眼神裡卻是堅決,“還能有誰?”
“沈瓊蓮?”皇后回看朱祐樘,掩嘴輕笑了一聲,又繼續衝底下兩人叫道,“沈瓊蓮,擡起頭來。”
“是,皇后娘娘。”
不是李慕兒在回話。
但見她身邊的女子得令擡頭,恭謹答道:“奴婢沈氏瓊蓮,字瑩中,浙江烏程人士。”
這句話多麼耳熟。
李慕兒慘笑,就是因着這句話,她才踏進了一個不可平息的漩渦,越陷越深,再難自拔。
因着這句話,她徹底失去了自我。
現在,是不是終於要被人從泥沼中拉出。
聽來居然也是一種解脫。
她沒有辯駁,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就連馬驄也不敢說話。他一不能越界在這後廷多話,二不能此地無銀三百兩暴露她的身份,只好寄希望於朱祐樘。
暗暗看了眼朱祐樘,朱祐樘卻似早已等着他,立刻動了動嘴巴,用脣語吐出兩個字:蕭敬。
馬驄忙藉口不宜擾了後宮清靜而告退。
皇后倒也不攔着,繼續微笑朝那女子問道:“你說你是沈瓊蓮?那本宮就不明白了,跪在你身邊的女學士,又是誰?”
何文鼎這才反應過來,幾步上前站到李慕兒身後幫她說話:“娘娘,這其中不知起了什麼誤會。宮裡面上上下下,誰不認識皇上身邊最得力的女學士沈瓊蓮?”他刻意將得力二字咬得重些,“臣雖眼拙,卻與女學士****一同在皇上跟前兒當差,不會認錯。分明這位纔是,皇上欽點的女學士。”
皇后一向不喜這個不懂阿諛奉承迎合她的何文鼎,自然沒有好氣,“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本宮說這許多?”又索性直接衝着李慕兒道,“你是皇上封的女學士,可這不代表你就是沈瓊蓮。當初皇上帶你進宮,曾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本宮如今卻懷疑,你是故意藉機入宮。你頂替她人身份,根本就是圖謀不軌,欲行不義!”
李慕兒從來不知道,原來朱祐樘是這樣維護自己的。
救命恩人?明明是刺客,卻成了護駕?當時她還揣度他假仁假義,借刀殺人。
不行,她不能認輸。她不能就這樣放棄他!
“皇后娘娘,臣不服。”她忽地挺直腰擡起頭來,卻仍不敢看向朱祐樘,只直視皇后道,“臣在宮中盡心盡力當差,恪守本分,何來圖謀不軌之說?臣任女學士一載有餘,娘娘卻突然要來盤算臣的姓名家世。那臣倒是也懷疑,有人妒臣坐得官位,有意冒充纔是。”
“你還嘴硬。既然如此,你們兩個沈瓊蓮,倒是都說說看,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啊?”
李慕兒正考慮該如何回話,身旁女子已率先開口:“奴婢乃江南儒家女,家父是私塾先生。家中還有兄弟姊妹,兄長沈溥,還曾在科舉考試中中舉,當可考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