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來得又快又猛。
雨落下的聲音依舊沒有減緩的跡象,似乎還得下好一陣兒。
向何站在房檐下躲避,卻還是打溼了皮鞋和褲腳。
溼漉漉的冷意讓他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
那時,他剛進入娛樂雜誌社工作。
雖然只是一家很小的雜誌社,而他也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實習記者,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帶着闖出一片天地的美好憧憬,他盡職盡責地完成着記者的使命。
可惜,娛樂圈的魚龍混雜、紙醉金迷讓他漸漸迷失了自己。
他從人人都看不起的狗仔,混到資深娛記的位置,其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交易,也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深夜,他搖晃着身體,醉醺醺地站在家門口,在包裡掏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門鑰匙。
實在是撐不住,任由身子滑坐到地上,他靠着門板,閉着眼睛,嘴巴一張一翕,難受得像是衝到岸邊的魚。
“阿何,醒醒。”
一個女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
他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皮,從細小的眼縫裡看見一張清秀、文靜的臉。
“雨萌?”
“嗯。”
她點點頭,從他的身上找到門鑰匙,然後打開房門。
“走,進屋再說。”
她扶起他,有些吃力。
喝醉的人就像一灘泥,有時真的很難扶起來。
她幾乎是把他馱在背上,最後連拖帶拽地才把他弄進房間。
他癱在沙發上,嘴裡不停地嘀咕着。
隱隱約約,能聽到“我錯了”“別離開我”的字眼。
秦雨萌在廚房裡熬着醒酒湯,望着鍋裡翻滾的湯水發呆。
腦袋裡忽然涌現出很多畫面:有美好的、甜蜜的、開心的……
但它們最終都被不堪的現實擊得粉碎。
她和向何原本是一對戀人,從大學相識相戀,直到參加工作。
2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當領到雜誌社的第一份工資時,向何買了1只款式簡單的戒指,單膝下跪,在簡陋的出租房裡向秦雨萌求了婚。
雖然日子過得平淡,但是同居生活卻充滿了溫馨,甚至連空氣裡都是幸福的味道。
即使在外奔波累得像條狗,只要一回到家,向何就像回到水池裡的魚,瞬間恢復了生命力。
漸漸地,他的工作穩定了,收入也慢慢地漲起來。
於是,秦雨萌辭去工作,安心地在家當起了家庭主婦。
她的廚藝很棒。那些普通的食材經過她的手,轉眼就變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如果天氣好,她會將被單全部洗乾淨,晾曬在屋頂的平臺上。
暖暖的風吹拂在素色的被單上,像是孩子間的嬉鬧,將它們蕩過來,蕩過去,發出呼呼的聲響。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裡有個小生命正在悄悄地發芽、生長。
也許是感受到上天賜予的這份驚喜,她的眉眼間全是溫柔的笑意,恬淡而又美好。
那天,天是藍色的,宛如天山池水的湖面,乾淨、清透,沒有一絲雜質。
她正沉浸在喜悅中,突然接到向何的電話。
手機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
“雨萌,晚上公司有慶功宴,可以帶家屬,你也來吧?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好,我也要給你一個驚喜。”
她想告訴他,他要當爸爸了。
他想告訴她,他去按揭了一套房,今後他們就有屬於自己的家了。
但是,那晚卻成了他們的噩夢。
因爲堵車,秦雨萌趕過去的時候,慶功宴的飯局已經結束。
本來向何想留下來等她,但是公司的領導死拉硬拽,硬是把他拖到KTV去唱歌。
秦雨萌在飯店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人,接着打電話也打不通。
一着急,她只好挨個包間去找。
當走到盡頭的VIP包間時,她剛擡起手,門就打開了。
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瞧瞧,這上/門服務就是快。”
她想甩掉他的手,奈何男女的力量懸殊太大,根本掙脫不了。
“對不起,我是來找人的,你可能搞錯了。”
“沒有錯,我就是裴爽。回去告訴你老闆,我很滿意他的禮物,合同明天就籤。”
說着,就把她往包間裡拽。
“不是的,你真的搞錯了。”
她拼命地搖着頭,結果還是被他拉了進去。
包間裡還有幾個男人,皆是穿着西裝革履的斯文敗類。
其中一人還打趣道:“搞一搞,錯不了。”
聽到這句調笑,裴爽更是來了興致,不顧她的掙扎,用力將她往包間裡的廁所拖去。
裴爽是裴家出了名的禍害,平時無惡不作,在貴圈裡的名聲極臭,瞭解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那麼它纔剛剛開始。
飯店老闆把秦雨萌送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暈厥過去。
畢竟是在飯店鬧出的事情,老闆又惹不起裴氏,只能盡力彌補受害者的損失。
向何氣喘吁吁地趕到醫院,額頭上全是汗。
手術室的大門緊閉。
他咬咬牙,衝向飯店老闆就是一記重拳。
“冤有頭債有主,是裴氏的裴爽做的,有本事,你打他去呀?”
老闆擦了擦嘴角的血,然後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他渾身散發着戾氣,握緊拳頭,轉身就要去找裴爽報仇。
老闆連忙拉住他,然後拍拍他的肩膀,“你現在去找他,也只是以卵擊石而已。別忘了,你的老婆還在手術室裡呢。”
他坐回到走廊的板凳上,雙手抱着頭,一副頹然的模樣,似乎對未來完全喪失了信心。
手術終於結束,秦雨萌被推出來,大概是麻藥的藥效還沒有過,所以一直昏迷着。
向何衝到她的身邊,只見她始終緊蹙着眉頭,蒼白的臉看上去十分脆弱,讓人揪心。
醫生取下口罩,然後對他說道:“你是病人的家屬吧?孩子沒保住,大人的情況也很糟糕,恐怕今後應該很難再懷孕。”
這無疑是對他們最大的打擊。
從那天起,他們的生活就被晦澀的氣氛籠罩着。
搬進新家後,秦雨萌依舊是整日地坐在窗臺邊發呆。
向何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有一天,電視里正在播放娛樂新聞。
赫然爆出“國民天使”夏冷心戀上經紀人的醜聞。
言辭極其刻薄,說夏冷心只有14歲,卻插足別人的婚姻,還附上她偷吻經紀人的自拍照。
這個新聞直接導致夏冷心的事業一落千丈,出門都被粉絲扔雞蛋。
秦雨萌是夏冷心的粉絲,也爲此很難過。
晚上,向何又是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老婆,我今天真是高興。”
他抱着她親了一口。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他親熱過,所以下意識地偏過頭。
“怎麼,嫌棄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娛週刊》的首席記者,想巴結我的女明星多了去了。”
他揮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向臥室走去,然後歪歪斜斜地倒在大牀上呼呼大睡。
她嘆口氣,準備好熱毛巾,細心地替他擦臉,清理污物。
解開襯衣釦子的時候,他的胸口上大喇喇地印着一枚香豔的口紅印。
她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心尖尖上都是灼熱的疼痛。
嘟嘟——
向何的手機收到短信。
要是平時,她不會偷看,但鬼使神差地,這一刻她查看了他的信息。
上面全是他和一個女明星之間毫無遮掩的交易。
很簡單,女明星偷偷地把夏冷心手機上的照片複製出來,然後把那張偷吻經紀人的交給向何。
向何就負責抹黑夏冷心,然後把女明星推到夏冷心的位置。
後來成功上位的女明星就是韓千千。
秦雨萌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神呆滯地熬到了第二天天亮。
下定決心後,她站起身,像往常一樣替他準備早餐,然後送他出門。
收拾完房間,她又拿出行李箱,帶走了屬於她的衣物。
臨走時,她不捨地取下戒指,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一走就是好幾個月。
“雨萌?”
醒酒湯在鍋裡咕嚕咕嚕地作響。
向何從後面緊緊地抱住秦雨萌。
“別再離開我,好不好?”
秦雨萌心軟,不然也不會回來看他過得如何。
她爲難地推拒着,“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可以的,讓我們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好不好?”
他像是個迷路的孩子,無助地埋在她的頸項間。
溫熱的淚落在她的皮膚上。
心就在那一瞬間妥協了。
她終究還是再一次地接納了他。
可惜好景不長,向何的母親開始催促他們要孩子。
由於向何一直沒有跟家裡說秦雨萌無法生育的事情,所以弄得大家都很尬尷。
“雨萌啊,快把藥喝了。這是一個老中醫開的方子,聽說好幾年不孕的夫妻,吃了他的藥,第二個月就懷上了。”
向何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裡道聽途說,非讓秦雨萌試一試。
秦雨萌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她看了看低着頭的向何,然後嘆口氣,仰頭把藥喝了個精光。
嘴裡全是苦澀的味道,一如她漸漸枯萎的心。
半年過去了,見秦雨萌的肚子還是沒有反應,向何的母親徹底急了。
“兒子,雨萌要是生不出來,咱們向家的煙火可就斷了。”
“媽,實在不行,我們就領養一個孩子吧?”
“什麼?那領養的,能和親生的一樣嗎?”
“那怎麼辦?”
向何被他媽鬧得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她的奇葩要求:借腹生子。
那個女生是他媽從鄉下帶來的,剛到他們家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
她拉着秦雨萌的手,眼裡還溼漉漉的,“雨萌姐姐,第一次會很痛,是嗎?”
痛?
秦雨萌以爲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已經麻木,結果現在還是痛得無以復加。
她看着他們走進臥室,然後房間裡傳來女生的痛呼聲。
那個女生的名字裡也有一個萌字,所以向何在達到巔峰時,叫出的那一聲聲“萌萌”,到底是在爲門外的她,還是壓在他身下的她?
她知道自己應該回避,可就是無法挪動腳步,像是要把那道門看穿似的,緊緊地盯着那道門。
痛呼聲開始漸漸減弱。
沒一會兒卻傳來女人的歡愉聲,一浪高過一浪。
房門緊閉,裡面是熱火朝天,外面卻是鴉雀無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久到她快要忘記時間的流逝。
他們終於走出房間,兩人皆是春風拂面,面色潮紅。
女生穿着向何的襯衣,然後躲在他的身後,唯唯諾諾地看着秦雨萌。
“雨萌姐姐,你會趕我走嗎?”
“當然不會。”
向何的母親走過去,牽着她的手,看見她的脖子上佈滿寵愛的痕跡,瞬間笑得樂開了花。
“餓了吧?”
見她點頭,向何的母親拉着她走進廚房,“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這算什麼關係?
二房?
秦雨萌嗤笑出聲,“向何,這次籤離婚協議書,請爽快一點兒,不然我怕你的孩子來不及上戶口。”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慌亂地解釋着,“我們只是借腹生子,到時孩子會記在你的名下。”
她拂開他的手,“別再自欺欺人了。這次,我們是真的結束了。”
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因爲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的心。
這一次,她選擇徹底放手。
日久見人心,初來城市的女生被浮華的世界誘惑着,漸漸變得貪得無厭。
她褪去小白兔的外衣,化身成豔麗的妖精,遊走在各大夜場,勾搭公子哥、二世祖。
後來,她還成爲裴爽的新寵,盛極一時。
有一天,秦雨萌和向何在浮屠碰上。
向何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主動上前,“好久不見,一起吃個飯吧?”
畢竟是相愛多年的人,她也做不到完全形同陌路,於是點點頭,吃個飯而已。
可是冤家路窄,裴爽正巧也在浮屠吃飯。
當年的小白兔萌萌,如今可是一肚子壞水。
看見向何和秦雨萌坐在一起吃飯,頓時怒火中燒。
以前每次上牀,向何都叫着“萌萌”的名字。
起初,她以爲是在喚她,心裡甜如蜜糖。
後來他喝醉了,她才聽清楚,原來他一直叫的是“雨萌”。
她狠狠地看着他們的身影,然後轉身撲倒裴爽的懷裡。
“幫我做件事情好不好?”
裴爽用力拍了拍她的屁股,“說吧,美人的要求,我都會答應。”
那晚,向何送秦雨萌回家。
路上突然冒出幾個猥瑣的男人。
向何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好儘量拖住他們。
“雨萌,你快跑!”
幾個男人對他拳打腳踢,下手極其狠毒。
他被打得渾身是血。
秦雨萌頓時就被嚇傻了,六神無主地呆立在那裡。
“快跑啊!”
他快支撐不住了,只能拼命地叫她逃跑。
她慌不擇路,在一個長坡處,從高高的樓梯上滾落下去。
她以爲自己會死,結果醒來後卻發現生不如死。
由於脊柱受傷,導致下肢癱瘓,她的下半輩子也許都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這是老天的懲罰嗎?
她究竟造了什麼孽,要被上天這樣對待?
後來,警局調查出是裴爽在背後指使,向何想要將他繩之以法,可惜現實就是那麼殘酷。
對方的律師來到醫院,勸說他們放棄起訴。
甚至連裴氏二當家裴雅琴都親自出面,替她的弟弟裴爽收拾爛攤子。
醫院的走廊上,裴雅琴拿出一疊錢,然後在向何的面前晃了晃。
“後續治療需要大筆的費用,我勸你最好還是把錢收下。”
他緊抿着嘴角,始終沒有伸手。
她輕哼出聲,然後把錢扔在他的臉上。
“這些錢足夠買下你的尊嚴,別給臉不要臉!”
說完,就轉身帶着律師離開。
散落在地上的錢,像是摔碎的尊嚴,他緩緩地蹲下身,然後一張一張地把它們撿起來。
“這是你的嗎?”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好聽的女聲,他擡起頭,就看見夏冷心充滿笑意的臉。
她撿起腳邊的錢,然後遞給他。
“你好,我是‘微笑天使’的義工,請問秦雨萌在哪裡?”
他指了指身後的病房門。
“謝謝。”
說罷,她就推門進去。
據醫生的說法,秦雨萌身體上的傷可以治癒,但是心理上的障礙,會讓她無法重新站立起來。
夏冷心作爲“微笑天使”的義工,主要的責任就是開導這些病人,讓他們配合醫生治療,早日恢復健康。
日子一天天過去,秦雨萌也漸漸地對她敞開心扉。
“今天好點了嗎?”
夏冷心帶來了秦雨萌最喜歡的香水百合。
秦雨萌笑得淡然,心裡的那道坎哪裡會那麼容易就邁過去?
瞭解了他們的故事,夏冷心很是感概。
“你不覺得我們的愛很髒嗎?別人把我弄髒,他又去弄髒別人,然後我們都遭到了報應。”
她講完自己的故事,終於說出藏在心底的結。
那些骯髒的過去,讓愛變得一文不值。
“愛,一點兒都不髒。”
夏冷心牽起她的手,然後看着她的眼睛。
“你通過新聞應該知道我的緋聞吧?”
她點點頭,因爲抹黑夏冷心的就是向何。
“在別人的眼裡,我的情感是被指責的,被禁止的。但是我就是喜歡他,單純地喜歡,和愛情還有其他的污衊無關。所以,這種情感一點兒都不髒。髒的不是心,而是被外界動搖的不堅定。”
她指着秦雨萌的胸口,“你問一問那裡,它會告訴你答案。”
第二年的春天,迎春花盛放,空氣裡蔓延着淡淡的香氣。
秦雨萌康復出院,雖然腿腳還有點兒不方便,需要藉助柺杖,但是已經能靠自己站立起來。
向何捧着百合花朝她快步走來。
她接過花,蕩起溫柔的笑。
比起以前,現在的結果遠遠比預想中的好,而今後會越來越好。
她仰起頭,醫院的樓面上正在掛戶外廣告。
廣告幕布上面是夏冷心。
她笑得像天使一樣,純淨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