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如勾。
抱元門外整齊的楊樹林內,鴉雀無聲。
駱凝背靠一顆楊樹,隱匿在陰暗無光之處,注意着白石大道周邊的動靜。
昨天在鐵佛嶺殺了程世祿,‘葉四郎’近兩天大概率會趕到抱元門,已經成了人人皆知的消息。
行蹤提前暴露,讓敵人有埋伏的機會,是江湖大忌。
雖然不確定有沒有人來埋伏,三人過來時還是打起了十二分小心,先在周邊摸好了逃遁、藏身門路,而後夜驚堂在明,進入抱元門按照正常流程平事兒;攻擊力很強的三娘,從暗處繞過宅子附近,同時提防內外。
而駱凝是內門高手,身法比三娘好的多,來去無聲善於隱匿,和鳥鳥一起,負責在夜驚堂現身後,尋找聞風而動的敵人。
駱凝在樹冠遮天蔽日的楊樹林裡看不清太多,鳥鳥倒是沒影響。
鳥鳥眼睛很大,夜間視力驚人,可以在高空搜索地面草叢中的鼠蛇,人藏在樹林裡,除非埋在地下,不然不可能不被發現。
即便被發現,一隻貓頭鷹似得鳥,在樹林裡出沒,也很難引起人的警覺。
這樣的謹慎,顯然有所收穫。
駱凝安靜等待片刻後,便聽到遠處傳來:
“咕咕~~咕~~”
和夜驚堂相處這麼久,駱凝能通過叫聲的‘語氣’,聽懂部分信號,過來時還特地學過,明白意思是——兩個人,正東。
駱凝略微探出臉頰打量,可見鳥鳥叫聲位置東側,是楊樹林外的小山嶺,看起來敵人藏匿在那邊,能被鳥鳥發現,大概率是見夜驚堂來了,在往附近摸。
駱凝掃視周邊環境後,先行一步,無聲無息躍上樹冠,藏在了通往白石大道的路線上。
嚓嚓——
不過片刻間,下方的樹林裡,就出現了兩道人影。
兩人都穿着夜行衣,前方之人矮壯,左手提着重型方盾,右手是單刀,腰後掛着飛刀和索網。
後方之人身材稍高,氣勢不俗,左手持一張強弓,腰間掛着一卷軟鞭,看軟鞭長度恐怕有兩丈。
駱凝瞧見這兵器搭配,就知道專門是來對付夜驚堂的——重盾護住全身,頂住霸王槍正面強攻,以飛刀、索網、強弓擾亂陣腳,長鞭控制兵器,而後刀手進槍斬殺。
如果夜驚堂單獨遇上,可能會被如此不講武德的二人組打的頭皮發麻。
駱凝並未輕舉妄動,如同倩女幽魂般隱匿在樹冠間,注意着兩人動向,等着夜驚堂辦完事兒,和裴湘君趕來找機會斬殺。
但就在此時,抱元門內傳來一聲爆響。
轟隆——
響聲如長夜驚雷!
瓦片崩裂、牆壁塌陷的聲響隨之傳來,驚天動地,就好似有一顆流星砸在了抱元門裡。
駱凝餘光打量,卻見抱元門中心的最高建築,半個房頂都被打爛了,看不清站在上面的是誰,但小賊似乎沒這麼大破壞力。
而下方的兩個殺手,也被這動靜驚得當即匍匐在地,傳來細微話語:
“狗日的,嚇老子一跳……什麼情況?!”
“好像是葉四郎和李混元打擂,這動靜……有點不對勁。”
“這他娘何止不對勁,我還以爲蔣札虎來了……是李混元還是葉四郎?”
“葉四郎用槍的,聽起來是拳響。這李混元倒是深藏不露,葉四郎中這麼一下,非死即殘……”
……
駱凝也覺得夜驚堂沒這麼恐怖的威勢,心中一緊,無聲無息想遠離樹冠,前去馳援夜驚堂。
但下方的顯然不是尋常武人,駱凝身形剛動,就聽到:
嘣~
強弓弦響,繼而利箭破空!
駱凝臉色驟變,腰間軟劍剎那出鞘,如同在身前開扇,瞬間防住整個側面。
叮叮叮~
細密輕響在樹冠中迴盪。
尋常弓箭,對付頂尖高手根本沒用。
崩山虎王承景開強弓射出來的,是特製羽箭,脫弦瞬間,就破碎化爲數百根飛針,幾乎瞬間淹沒樹冠,把楊樹葉射的千瘡百孔。
瞧見上空滿月般的劍光,王承景目光一凝:
“是開屏劍。有高人埋伏,撤!”
王二迅速舉起大盾,想掩護兄長飛遁。
但幾乎是劍光響起的同一時刻,一道黑影就以奔雷之勢,穿過樹林,疾馳到了兩人後方,手持九尺大槍鎖死退路。
王二暗道不妙,當即翻轉大盾架在了後方,王承景則開弓如滿月。
咻——
擦擦擦……
無數細針刺入樹幹,逼的槍客藏入樹幹後方。
駱凝落在地面,手持三尺青鋒以樹幹爲掩護,遙遙詢問:
“小賊如何了?”
裴湘君手持大槍,以大樹爲掩體,高聲道:
“把李混元打死了。拖住就行,這倆死定了。”
?!
此言一出,後方三人都驚了下。
王承景聽見剛纔那動靜,是‘目標客戶’打出來的,本來的戰術轉移,直接變成了亡命奔逃,手持強弓左右連射:
“走!”
颯颯颯——
樹林之中,飛針密集如雨,幾乎瞬間釘滿了兩人所在的樹幹。
裴湘君手中大槍名爲‘霸王’,十大名槍位列前三,比夜驚堂的黑麟槍還長兩尺,是老槍魁的曾經打穿整個江湖的神兵利器。
但遇上這種不講武德的鬼東西,沒盾牌的情況下還是沒法露頭,冷聲詢問:
“有多少箭?”
“還剩四根!還有九把飛刀、兩張網。”
開弓聲猛然一頓。
“追。”
裴湘君低呵一聲,身形爆發如同獵豹,拖槍從樹幹後衝出。
駱凝身形如鬼影,在樹林中左右無聲橫竄,不過剎那間已經摸到兩人附近。
王二被追殺不敢露背,只能提着大盾急退。
王承景特製羽箭帶了一壺,目標客戶都還沒出來,根本不敢亂射,只是來回開弓指向兩人所在的方位,逼迫兩人找地方隱匿。
踏踏踏……
樹林中腳步聲密集如雨。
裴湘君在追到五丈開外後,沒有再選擇隱匿,身形直接衝到了兩排楊樹中的空曠地帶,右腳往前重踏,雙眸頓時密佈血絲,面巾下的臉頰化爲赤紅,雙手鼓起青筋。
轟——
樹林間勁風皺起,吹開了裴湘君周邊落葉。
裴湘君以槍鋒插入地面,蹦出無數碎石泥土,繼而身形撞破夜幕,幾乎跟着飛濺碎石眨眼來到近前,手中九尺大槍擡起,雙手奮力前扎。
颯——
槍鋒刺破空氣,發出淒厲尖嘯。
這一槍速度快到駱凝眼底都閃過驚愕,認出了這是紅財神纔會的獨門絕招‘風池逆血’,也是霸王槍問鼎槍魁的資本。
王承景手中箭射出,瞧見駭人槍勢寒毛倒豎,從背後一腳踹在重盾上,把還埋頭頂盾的弟弟全力拉開。
鐺——
槍鋒一閃即至,帶起的強風攪開了爆裂的飛針,密佈戰痕的兩尺槍鋒,直接紮在專門爲黑麟槍準備的重盾之上。
嚓——
一寸厚的黑鐵重盾,前後爆出閃電般的火光,剎那被洞穿,餘勢不減,刺入剛剛脫離盾牌的王二肩頭。
爆響聲中,王家兄弟連人帶盾牌,幾乎瞬間往後滑出半丈,在地面留下一道凹槽。
這一擊的力道可謂駭人,但王家兄弟也不是凡夫俗子,槍鋒卸力的瞬間,王二不顧傷痛往前猛頂,讓對手難以抽槍。
王承景手中兩丈長鞭掃出,但因爲楊樹間距不足兩丈,只能當頭抽出,自大盾上方劈向裴湘君。
啪!
樹林中傳出鞭響。
駱凝緊隨其後,見狀飛身而起,手中軟劍準確無誤攔住勢大力沉的軟鞭。
“開!”
裴湘君眼見盾牌壓來,一聲嬌呵,滑出右腳,右手發力想要掃開盾牌。
結果盾牌移開的瞬間,王二就脫了手,往前灑出一把白灰。
沙~
裴湘君眼神微驚——狐媚子在空中攔截長鞭,沒法借力騰挪,她若退開狐媚子直接就落兩人面前——爲防狐媚子中招,她毫不遲疑棄槍後跳,同時抓住凌空的駱凝後腿。
呼啦~
白灰飛散間,兩人一上一下同時後撤數丈。
王二眼見伏兵後撤,當即提刀準備跑,王承景卻是耳根一動,臉色微變:
“起盾。”
同時開弓搭箭,射向遠處的樹冠。
咻——
嘩啦——
斜上方的樹冠,不知被何物撞入,幾棵樹的頂端直接炸開,碎枝橫飛間,顯出一道持槍黑影。
轟——
黑影自九天直墜,發現數百根飛針,半途一腳踹在樹幹上,身形在高空橫移,如黑色閃電般在樹幹之間來回穿插。
咚咚咚——
自天上看去,月色下楊樹林,一排樹冠劇烈晃動,就好似墜入了一條龍蟒,在林間肆虐狂奔。
王承景三隻箭剎那出手,卻沒能摸到黑影衣角。
王二瞧見此景,飛身急退間,嘴咬着單刀,右手拿着布袋朝空中猛灑。
沙沙沙~~
白色塵霧飛揚,剎那間瀰漫樹林。
夜驚堂見此,當即落在地面,單手託槍橫檔跨步,力從地起:
“給我死!”
一聲爆喝,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咻——
尖銳破風聲響徹樹林。
黑麟槍化爲標槍,從手中激射而出,帶着尖銳嘯叫,瞬間撕裂了前方的白色塵霧,貫穿出一條漩渦狀的空洞。
王二眼神驚悚,明知重盾擋不住,依舊悍不畏死頂起大盾。
轟——
七尺長槍洞穿鐵盾,餘力不減,射穿身材健碩的王二肩頭,連人帶盾撞向後方,刺入王承景肋下。
噗!
槍鋒中蘊含的駭人氣勁,如同穿糖葫蘆般,把兄弟二人撞出去摔在了林地裡。
王承景有鐵牌和王二當肉盾,只是皮外傷,倒地瞬間就推開王二,拔出入肉槍鋒,繼而一腳踹在盾牌上,把黑麟槍從王二肩頭拔出來。
“啊——”
一聲慘叫。
王承景單手抓住兄弟,不管不顧轉身埋頭狂奔。
王二被託在地上強忍劇痛,依舊不忘潑灑白色粉塵,迫使對手難以追擊。
夜驚堂一槍射出去後,並未冒險衝塵霧,讓在高空待命的鳥鳥朝着兩人逃遁的方向追去,他則飛身來到兩個女子跟前。
仔細打量,可見駱女俠提着劍完好無損,衣袍上沾了些許白灰;三娘拉下了面巾,臉色潮紅,往嘴裡丟了幾粒藥丸,瞧見他後很惱火的道:
“是雪蛾鱗,這倆宵小,真是不講武德,快找個安全地方藏身。”
夜驚堂發現三娘氣色不對,吹了聲口哨,馬匹就從抱元門外飛馳而來。
夜驚堂擡手橫抱住三娘,飛身躍上馬匹。駱凝則落在夜驚堂背後,看向幾個在石獅子背後觀望的武夫:
“是雪蛾鱗,誰把槍撿回來重賞。”
“啊?!”
幾個吃瓜被點名的武夫,聞聲臉色一白,但沒人動,指不定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其中一個武夫,稍作遲疑,還是咬牙跑了過去,衝進白色塵霧,從地上撿起了兩杆名槍,跑回來丟到馬上。
裴湘君從懷裡摸出一把銀票,丟到那武夫手裡,不忘警告一句:
“誰敢搶奪,紅花樓格殺勿論。走。”
“駕——”
大馬揚踢,繼而朝着官道方向飛馳而去。
蹄踏、蹄踏……
抱元門內燈火通明,百餘武人鴉雀無聲目送烈馬揚長而去。
直至馬蹄聲消失良久,才響起‘唰唰唰’聲,諸多江湖武人四散而逃。
其間還摻雜亂七八糟的話語:
“葉大俠這武藝,有點太霸道了……”
“這不廢話,豪門少主,你當是江湖小角色。李掌門也是頭鐵,程世祿都死了,他還敢擺個擂臺……”
“李掌門這都沒被打死,也算名不虛傳……”
“撿兩杆槍給這麼多銀子,不愧是紅花樓……”
“傻子,這是安家費,快去吃頓好的……”
“紅花樓的未來掌門,豈會殘害無辜壞自家名聲……哎呦,不對不對,扶我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