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戰鼓擂響了。
號角齊鳴。
千軍出動,喊殺連天。萬馬奔騰,大地轟鳴。
交戰雙方衝到了一起,激烈的廝殺之後,血流成河,屍骨成山。
我憎恨戰爭,更討厭居無定所。然而,自從到了這個風沙滿天的地方之後,戰爭每天都會發生,營地每天都會轉移。我坐在不知行向何方的車輦中,抱着小雪,想着熙兒,黯然神傷,不知不覺間,眼淚便悄然從臉頰滑落。
“曌兒……”坐在身旁的蘭萱見我眸中淚水瀅瀅閃動,忙伸手將我擁入懷中,輕輕地拍着我背,柔聲道,“曌兒莫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會不會好起來,我並不關心。我只是想見熙兒,不明白她爲什麼同意那些人把我帶到這裡,卻這麼久都不來見我?她,不想我嗎?
“我喝不下。”
蘭萱見我嘴脣乾裂,端起一杯清香的雲茶放到我嘴邊,我輕輕搖了搖頭,隨即閉上眼睛。
蘭萱憐惜地嘆了口氣,將懷裡的人擁的緊了些。曌兒,你兄長已經決定將你許配給慶國太子南宮瑾,慶國兵精馬壯,國威強大,你嫁入慶國皇室,便再不會受這種流離之苦了。
我靜靜地伏在蘭萱懷裡,不知不覺,睡着了。冰美人入夢而來,笑容立時在我臉上綻放。
這孩子,夢到了什麼,笑的如此開心?蘭萱見熟睡中的妹妹笑靨如花,禁不住脣角輕揚,莞爾一笑。拿手輕輕點了點妹妹的鼻子。
“曌兒,你醒啦?”
“昊哥哥?”
醒來時已然身在御帳之內,驚見宇文昊坐在身旁,還以爲看錯了,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再看時,眼前的人不是宇文昊是誰?這幾日他常披着盔甲到三軍中巡視,很難見他一面。
“昊哥哥……”
從臥榻上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才完全從睡意中醒來,擡頭,驚見宇文昊身後站着一位身披紫金盔甲的人正對我微笑,不禁嚇了一跳,抓住宇文昊衣襟,躲到他懷裡,好奇地閃着一雙明眸怯怯地看着這個陌生人。
見我這般可愛模樣,宇文昊與陌生人不由相視一笑。
“表妹莫怕,我是你表哥南宮瑾。”
傳說中,表妹美貌傾國,姿容絕代,今日一見,卻比傳說中更要美麗百倍。南宮瑾看着表妹,目中盡是愛慕之色。
南宮瑾?我聽了,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去,不理不理。南宮璇要跟我搶熙兒,還曾逼熙兒“就範”,熙兒不願,便把熙兒推入玉帶河。恨死南宮璇。恨屋及烏,連她哥哥一起不喜歡。
“曌兒?”
你這孩子,南宮瑾比你年長,且貴爲慶國太子,你怎可對他丟白眼?宇文昊又好氣又好笑,不由輕責。
再喚也不理。他是十惡不赦的南宮璇的哥哥。我沒出手打他已經算不錯了。別打算讓我給他好臉看。我鼻中哼了一聲,噘起嘴,依然不肯轉回頭。
“表弟不要怪曌兒,”南宮瑾見宇文昊做勢要對我嚴詞訓教,忙躬身笑道,“錯全在我,一時心切,貿然前來,驚擾了她,她不高興也是應該的”
“曌兒,”奇怪,南宮瑾貌如珠玉,舉手投足,皆有人主氣派,怎麼曌兒竟是如此厭惡於他?方纔還以爲是小女兒的羞態,現在怎麼看也似有前仇般,宇文昊沉思片刻,仍是覺得費解,轉念一想,頓時明瞭,曌兒雖然天性活潑,看起來像個不知世事的孩子一般,但卻有一顆極其敏感的心,她定然已經感覺到我要將她許配給南宮瑾而不是她傾心的慕容熙,既是如此,便直說了吧,“曌兒,他是你未來夫君,你不可如此無禮。”
什麼?!南宮瑾是我未來夫君?!
我聞言立時轉過頭來,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昊,嘴巴張了幾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熙兒知道麼?是熙兒要我嫁給南宮瑾麼?熙兒不要我了麼?
緩過神來,我赤着腳跳下臥榻,不顧一切地向帳外跑去,我要回雍國,我要回鎮南王府,我要去找熙兒問個清楚,她怎麼可以如此對我?
“公主……”
“放開我!我要去找熙兒!”
守在帳門口的兩名老侍衛對於我的出逃早有防備,一左一右抓住我兩手手腕,在我還未來得及運動內力時,出掌將我打暈在地。
這一幕,被御帳外一個匆匆趕來“報信”的“通訊兵”看在眼裡,不禁握住雙拳,緊緊咬住了嘴脣,梓童,真的被南宮瑾劫持在此。
“駕!”
片刻之後,這名“通訊兵”出了營帳羣,騎上一匹毛如黑緞的駿馬,飛馳遠去,與在約定地點等他的同伴碰面,報告了打探來的消息,一起快馬加鞭,趕回雍國給王爺報信。
對明國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他們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也不屑多看一眼。有人用卑鄙的手段將王爺心愛之人囚禁在此,這是王爺無法原諒的,也是他們無法原諒的。對付南宮瑾這種人,只能兵戎相見。明國的土地註定將有一場更大的血雨腥風。
夜,漆黑一片。
風塵僕僕千里歸來的侍衛回報完梓童的消息後,屏氣斂聲跪伏在地。
慕容熙背對他們負手而立,悲痛欲絕的心在這一瞬間靜如止水,秀美絕塵的臉上,表情難得一見的柔和。
火山爆發前的沉默。
沉默的越詭秘,爆發的越強烈。
一個時辰後,三十萬復仇之師出了安城城門。
一馬當先的少年身着白色戰袍,銀盔銀甲,頭盔上高高的紅纓在火把光亮的照耀下異常顯眼。
衝發一怒爲紅顏。
少年的寒眸中閃爍着滔天的殺氣。
行至葭萌關前,射死了城樓上的守兵,用攻城木撞開城門後,大軍最終踏上明國的土地,在街頭和官道上橫衝直撞,嗜殺的鐵騎將來不及躲避的行人踩踏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緊跟其後的步兵從屍身上躍過時眼睛也不眨一下。
這是一支能體會主帥情緒的軍隊。
此刻,與其主帥一樣喪失了人性。
成了死亡的象徵。
流星探馬往來奔馳,不停地報告着南宮瑾所在的慶軍動向,在確定其正向明都推進欲往救援在明都郊外與辰妃三子廝殺的先鋒軍後,慕容熙一個冷冷的眼神,傳令官會意,立時揮動令旗,死亡之師全速奔馳,兵鋒直指明都。
黎明十分,南宮瑾所領慶軍精銳趕到明都郊外與其先鋒軍會合,慶軍歡聲雷動,整隊之後,重新擺開戰陣。宇文景、宇文暠、宇文旦也趁機鼓舞軍隊勢氣,欲與慶軍決一死戰。
就在雙方各自佈陣完畢,正欲展開廝殺之時,忽然感覺到腳下大地振動,無形中,一股濃烈的殺氣急速襲來,萬分吃驚之下,不由愣住。
不一時,但見日出方向,旌旗蔽日,塵土遮天,呼吸之間,一座兵山出土來。雖是旗甲鮮明,行動有紀,有如天兵下凡,但卻捲來一股滔天的殺氣,分明來者不善。
由於分不清是敵是友,正在對陣的兩軍皆是陣角大亂,陷入急度的恐慌。尤其是慶軍,在還沒得及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時,已被來軍凶神惡煞般衝的七零八落,不成隊列。
鎮南王?這,這,這是慕容熙的軍隊?身在慶軍“帥”字旗下的南宮瑾起初不以爲然,但在看清來軍帥旗後,不由心中一動,雖然早已料到會因曌兒的事觸怒慕容熙,卻萬萬未曾想他竟會以這種方式加以報復。
“熙弟有話好說!”
南宮瑾正自發呆之時,忽有白色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之人手持□□,銀盔銀甲,雖爲面甲遮住面容,但從頭盔上高高的紅纓一眼便可看出他至高無上的軍銜。加之那冰冷的水眸中射出的寒光,不難斷定來者便是慕容熙。因而待其近身之時,忙拱手賠笑。
從雍國一路殺來,慕容熙未曾出過一言,此時更是不屑一語,只是持槍便刺。南宮瑾忙策馬躲過,剛想再次開口時,慕容熙手中□□帶着強勁的風聲直奔他咽喉而來。感覺到對方不會給自己辯解的餘地,南宮瑾也只得晃動雙刀迎戰。
慕容熙瘋了……
幾十個回合之後,南宮瑾已然支持不住,更被慕容熙的氣勢嚇住,忙調轉馬頭,在十餘騎親衛的掩護下急遁而去。
“啓稟王爺,搜查已畢,侍讀不在軍中。”
什麼?童兒不在慶軍之中?望着四面潰散的慶軍,慕容熙緊咬貝齒,策馬向南宮瑾逃遁的方向追去。南宮瑾一定知道童兒的下落。就算不知道,活捉之後,也可以之換回童兒。見王爺離去,諸將無心戀戰,立即帶領兵士緊隨其後,狂追南宮瑾。
“報……報……報!”
徵遠軍擊退平遠軍的進攻,安營紮寨完畢,宇文昊剛剛進入御帳還沒來及脫去盔甲,便有通訊兵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
“何事?”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慶軍在明都被突然來襲的雍軍擊敗,傷忙慘衆,潰不成軍,慶國太子一行十餘騎正向這邊逃來。”
“知道了,退下吧。”
慶軍號稱勇猛無雙,沒想到竟被熙兒打的落花流水。宇文昊聽完,抿嘴一笑,輕輕擺手,揮退通訊兵。心中萬分喜悅,熙兒終於來啦。
“熙兒……熙兒……”
我躺在御榻之上,皺着眉心,喃喃囈語。被打暈之後醒來,我拒絕飲食,滴水不進快兩天了,此刻已虛弱的陷入昏迷狀態。
“曌兒……”
曌兒這兩天一直喚着“熙兒”,蘭萱雖不知“熙兒”是誰,但卻猜出他必是曌兒心宜之人。心中萬分同情。當初自己雖對宇文昊厭惡之至,卻不得不服從父命、君命,嫁於宇文昊爲妃,曌兒必是要蹈自己覆轍了。女人,生來就是爲犧牲活的。
“曌兒還是不願進膳麼?”
宇文昊正在高興之時聽到我喚出他心中的聲音,驀地轉過頭來,看着我蒼白的臉,問坐在我身旁的蘭萱。
蘭萱一如繼往,沒有理宇文昊。只是傾身,將我額前的一縷亂髮掠到耳後,又將手掌覆到我滾燙的額頭,目中滿是憐惜之情。
宇文昊見狀背過身去,半天未發一言,御帳內鴉雀無聲,只有我的囈語之聲不時打破沉默,卻憑添一分悲涼。
宇文昊不說話。
蘭萱不說話。
我在昏迷中不停地囈語,反覆喚着“熙兒”。
御帳內冷清、悲涼的氣氛就這樣持續着。
直到午膳的時候才稍微“活躍”了一些。
侍女送上飯菜,宇文昊端起專爲我準備的紫米粥,親自餵我,我閉着嘴,緊緊咬着牙,不停地搖頭,堅決不肯吃一口。宇文昊命令一名侍女掰開我的嘴,然後舀了一勺粥放進我嘴裡,我很快吐了出來。
“孤沒有胃口,撤下吧。”
宇文昊見我不肯進食,心中即憐惜又無奈,將粥碗放回侍女端着的托盤,對幾名侍女揮手,讓她們將午膳撤下。
“本宮有胃口,端過來。”
幾名侍女應聲剛要退下,聽得蘭萱開了口,便將飯菜送到蘭萱面前,蘭萱拿起筷子,果然吃得津津有味。
宇文昊在離牀不遠處的臥榻上躺下,一隻手支着額頭,研究性地看着蘭萱,良久,搖了搖頭,一聲輕嘆,閉上雙眼。該讓蘭萱走了。每日裡,她除了與我做對,還是與我對做,根本就不會做別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退下吧”
蘭萱吃完,揮退侍女,目光不經意間掠過臥榻上的宇文昊,見他睡着了,不由多看了幾眼,連日來的操勞,令他俊美的臉上滿是疲勞之色,不知爲什麼,竟隱隱有些心疼。
他可是這世上我最不屑一顧的男人,我這是怎麼了?蘭萱稍一走神,便立即恢復如常,收回目光,轉過頭來看着牀上的我,但沒有多一會兒,終於按奈不住,起身拿起一條鶴毛毯,走到宇文昊身邊,輕輕蓋在他身上。
“只是打個瞌,一會兒就起身,用不着這個。”
宇文昊感覺到身上一暖,有東西蓋在身上,睜開眼一看,蘭萱正在把鶴毛毯披在他身上。也不領情,伸手掀到一邊,翻了個身,背對着蘭萱繼續“打瞌睡”。
蘭萱愣了愣,用力將被宇文昊壓到身下的鶴毛毯抽出,幾步走到帳門口,推開帳門,隨手將鶴毛毯扔出了帳外。
厲害,厲害。偷偷將蘭萱一舉一動看在眼中的宇文昊不由打了個寒噤。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往帳外扔東西了。幸虧她沒有生子,不然這一惱起來,說不定小皇太孫她也照扔不誤。這麼個高傲倔強的女人,弱不禁風的哥哥怎敢“碰”她,難怪哥哥會成斷袖。
“表弟!”
午初之時,南宮瑾盔歪甲斜、狼狽不堪地逃到平遠軍營地,一進御帳便抱住宇文昊,半天才放開,一路被慕容熙究追猛趕,嚇的魂飛魄散,這會兒總算緩過神來,臉上漸漸有了人色。
嚐到熙兒的厲害了吧?她雖年少,卻是雍國第一戰將、獨一無二的帥才。宇文昊看着南宮瑾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暗自好笑,更爲熙兒驕傲。
“表弟,慕容熙的追兵就要到了,表弟快出去替我勸他幾句……”
“報……報……報!殿……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雍國追兵已到,主帥在陣前喊話,要殿下親去相見。”
南宮瑾話還沒說完,便有通訊兵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南宮瑾立時嚇得禁聲。
“萱兒,給表哥倒杯茶壓驚。”
宇文昊披掛整齊,臨出帳前,不經大腦說了句話,但話一出口便後悔不已。只怕自己不說還好,這一說,南宮瑾斷然是不可能有茶喝的了。
慶國兵精馬壯是出了名了,這麼好的軍隊,你居然敗的如此不堪,真不知還有什麼面目活在世上。蘭萱坐在牀邊一動未動,只是別過頭去,鼻中一聲冷哼。
南宮瑾雖然覺察到蘭萱對自己的不屑,但在此生命攸關之時,哪裡還計較上這點小事,只是腆着臉賠笑。
“請殿下將南宮瑾交給本王。”
見宇文昊領着人馬來到陣前,慕容熙拉下面甲,策馬迎上前去,拱手相求,語氣甚爲恭敬。她雖一腔怒火,但面對着這個有着令她熟悉的笑容的人,卻是發泄不出。
“南宮瑾乃孤之表哥,此次前來不但送回孤失散多年的妹妹,還助孤鎮壓反軍,念三情中任何一情,孤也不會將南宮瑾交給王爺。還請王爺見諒。”
南宮瑾拱手還禮之後,卻是當仁不讓。
“你……”
慕容熙定定看着宇文昊,想要出言威脅,卻開不了口,想要以武力相逼,更是動不了手,一時之間竟然語塞,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隻白毛白斑的小動物打從宇文昊身後騎兵的馬腿後跑了出來,直奔慕容熙而去。
小雪……
慕容熙見了立時翻身下馬,彎腰將跑到身邊的小雪抱到懷裡,只見它皮毛零亂,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柔順和光澤,眼角邊上,赫然兩道深深的淚痕。
童兒……
慕容熙看着小雪,聯想到童兒,心中一陣**,兩滴珠淚不知不覺從臉頰滑落,緊緊咬住嘴脣,纔沒有哭出聲,童兒受盡南宮瑾的□□,現在……怕是……
“請殿下將梓童還給本王。”
小雪既在此,童兒也必在此。童兒……我來帶你回家了……慕容熙抱着小雪翻身上馬,星眸含淚,滿是肯求之色。
“孤這裡只有宇文曌,沒有梓童。”
宇文昊見慕容熙竟在衆目睽睽之下爲童兒喜歡的一隻寵物流淚,心中一酸,別過頭去,雙眸亦在瞬間溼潤。
“請殿下將梓童還給本王。”
慕容熙怒從心起,手中□□一閃,鋒利的槍尖已然貼在宇文昊咽喉之上。說的雖然還是同一句話,但語氣中已然全無溫度。
“王爺真的是要帶回梓童麼?”
雖然咽喉被慕容熙用槍尖抵住,宇文昊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只是慘然一笑。
“是……”
見宇文昊笑容中滿是悲涼之色,慕容熙手中一軟,撤回□□,低下頭去,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個字。
“梓童就在眼前,你會帶他走麼?”
宇文昊看着低下頭的慕容熙,心中一熱,他真的不想做任何傷害她的事。傷害她就等於傷害自己。如果她能給自己的這個試探性的問題一個滿意的答覆,他會取消所有計劃。
“………”
聽出宇文昊話中別有深意,慕容熙驚異地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昊,一時呆住,良久之後,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目光中茫然與堅定交織,似乎搖頭是她無意識的反應。
宇文昊見了慕容熙的反應,臉上頓現嘲諷之色,只是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嘲諷慕容熙,百感交集中,不禁仰天大笑,笑畢,擦去眼角的淚水,朝慕容熙翩然拱手,道,“既然王爺不會帶走梓童,孤就放心了。孤的妹妹宇文曌,即王爺口中所說的梓童,滴水未進快三天了,此時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念着王爺的名諱,可謂思念至深,令孤感動不已……”
“童兒……”慕容熙本爲宇文昊的笑聲振動,心亂如麻,起先並未在意宇文昊說的什麼,後來聽到他說到“梓童”,方纔緩過神來,又聽他說童兒三天滴水未進,不由渾身一顫,完全清醒過來,急道,“殿下不必多說,本王要速見童兒!”
“爲何不讓我等跟去?!”
“王爺!注意安全!”
慕容熙的請求正中宇文昊下懷,優雅地做了一個“請”手勢之後,立時調轉馬頭爲慕容熙引路,慕容熙的貼身侍衛及心腹戰將亦催馬向前,欲隨慕容熙前去,卻被宇文昊命人攔住,急的對着慕容熙的背影大喊,慕容熙雖然發覺,卻也沒有心思計較,只是策馬隨着宇文昊急行而去。
“慕容熙?!”
宇文昊領着慕容熙剛一進御帳,南宮瑾便嚇的丟了頭魂,戰戰兢兢地躲到一邊,心中對宇文昊埋怨不停,明知慕容熙要取我性命,竟然還領他到御帳中來。
“慕容……熙?”
蘭萱聞言,心中一動,莫非他就是曌兒口中喚的“熙兒”不成?如此一想,禁不住閃着明亮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剛剛進入御帳中的少年王爺。
“是熙兒……來……了……麼?熙兒……”
迷迷糊糊中聽到久違的腳步聲,聞到思念已入的清涼的幽香,我感覺到熙兒離我越來越近,想要掙扎着坐起身來,卻沒有一絲力氣,根本動彈不得,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呼喚。
“童兒!”
慕容熙聽到我的聲音,立時撲到牀邊,將我抱起,緊緊擁入懷中,眼淚滴滴落下,痛哭失聲。童兒,是我沒用,沒有照顧好你,使你受欺負……童兒……
是熙兒的聲音。
是熙兒的身體。
熙兒來看我了……熙兒真的來看我了……
“熙兒……你終於……來啦……這兩……天……很多……人……要……我……要我回去……可我……我不要回去……回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
“童兒……別說了……”
你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別說了,童兒,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要你回去,我不要……慕容熙將臉覆在我臉上,哭的泣不成聲。
回去?
聽了這兩個字,蘭萱和南宮瑾都是一愣,但隨後明白過來,曌兒說的“回去”是“死”的意思,心中很是傷感。蘭萱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南宮瑾心中也有所觸動,不住地盤算着應不應該和慕容熙爭下去,畢竟曌兒姿容絕代,今生錯過,再沒機會了。
一直背對牀站着、默默流淚的宇文昊則深深明白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一時之間,將心中愛恨情仇拋到一邊。轉過身來,定定看着我,他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像我和他這樣“特殊”的人,但他知道,我,是其中之一,和他有着同樣的經歷。
“曌兒,你想念的人來了,你……該吃些東西纔好。”宇文昊憐愛地說完,轉身吩咐侍女,“去,熬些粥來。”
“你喂吧。”
不一會兒,侍女用托盤端了粥上來,宇文昊端起粥碗想要餵我時,見慕容熙沒有放開我的意思,便將粥碗遞給了慕容熙。
本來,我絕食,就是爲了抗議宇文昊不放我回去見熙兒,如今熙兒來了,我自然不願再餓肚子,因而當熙兒舀起一勺粥吹涼了放到我嘴邊時,我立即張開小口吃了下去。
見我終於肯開口吃東西,南宮瑾、蘭萱、宇文昊及幾位替我擔了兩天心的侍女們都欣慰地笑了,蘭萱則走到牀邊在慕容熙身旁坐下,拿帕子幫我擦去嘴角逸出的粥汁,點了點我鼻子,笑道,“你呀!小脾氣真是倔呢。”
聽了蘭萱的話,我擡頭看了慕容熙一眼,臉一紅,低下頭去,等慕容熙將勺子再次放到嘴邊時,才稍稍擡頭,一口吃下。
“熙兒,我還餓呢。”
兩碗粥下肚,根本沒有感覺,看着侍女端着空碗退下,我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看着慕容熙——熙兒,我還要吃東西。
“軍中缺糧,你只有兩碗粥喝。”
宇文昊又好氣又好笑地看我一眼,一本正經地道。你近三日滴水不進,軍醫早有囑咐,只能以五穀雜糧熬粥爲你開胃,即便如此,也不能一下吃的太多。
我覺得胃中空空,聞言委屈不已,不由嘟着嘴瞪了宇文昊一眼,惹的蘭萱拿帕子掩嘴,笑個不住;宇文昊和南宮瑾對望一眼,也是忍俊不禁;慕容熙也抿着嘴笑了。
“曌兒,”南宮瑾見慕容熙笑了,一時忘記東南西北,呵呵笑着走到牀邊,伸手替我塞好被角,“你現在身體不能吃太多,過了兩天,慢慢恢復了,就可以想吃什麼吃什麼。”曌兒你天真可愛,就像孩子一樣,喜怒都寫在臉上,一嗔一怪都能讓人心疼的碎掉,表哥真的好喜歡你。
原來這樣喔。還真以爲是昊哥哥不想給我吃的呢。我聽了南宮瑾的話,笑着點點頭,剛想開口說“知道啦”時,感覺到慕容熙擁着我的手在顫抖,我擡起頭,只見她瞪着南宮瑾,寒眸中滿是殺氣,不由呆住,熙兒怎麼了?
“熙弟……”
南宮瑾終於知道,慕容熙剛剛的笑,是因爲見到曌兒心裡高興,並沒有絲毫拋棄前嫌、放過自己的意思。立時嚇的連連後退。
表哥,熙兒恨不得生吃了你,你居然還敢上前去給曌兒掖被角,找打。宇文昊見狀一笑,悄悄退到一旁,捏着下巴,準備看精彩的龍虎鬥。
南宮瑾,你□□了童兒,本王無法容忍你活在世上。慕容熙輕輕放下懷裡的人,拔出了腰間佩劍,向南宮瑾狠狠刺去。
“當!”南宮瑾畢竟是從小習武的人,立即舉起佩刀擋住慕容熙的利劍,邊使出渾身力氣與慕容熙對峙,邊回頭向宇文昊求助,卻見宇文昊笑意盈盈地看着,全無阻止之意,立時怒道,“表弟!你……”埋怨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慕容熙踢倒在地。
“殿下!”
“退下!”
帳外,南宮瑾的十餘名侍衛聽到裡面的動靜,知道太子有危險,急忙手持兵器衝進來護駕。卻被宇文昊命人擋在門外。
宇文昊自然知道南宮瑾打不過慕容熙,讓他和慕容熙打鬥既可以消耗慕容熙的體力又不會傷害到慕容熙。如果這些侍衛衝進來,必然會令慕容熙佔下風,這是宇文昊所不願看到的。
“熙兒……”
每一劍都刺向南宮瑾的要害,每一擊都打向致命之處,南宮瑾雖然身着盔甲,卻很快被刺的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第一次見到慕容熙殘忍的一面,我看的目瞪口呆。
“表妹救命!”
終於再也沒有反手之力,南宮瑾發瘋般衝到我牀前跪下,在慕容熙索命的一劍刺入他後心之前,聲嘶力竭地向我求助。
“熙兒!住手!”
我雖然討厭南宮璇,連帶也不喜歡南宮瑾,但卻從未想過要他們性命,見南宮瑾生命危在一旦,我急忙大聲對熙兒大喊,要她住手。
“童兒?”南宮瑾欺負你,你還爲他求情?難道……你……變心了?慕容熙的劍在半空停住,萬分不解地看着我,目光彷彿在說“你爲何替他求情?”
讀着慕容熙的目光,我心頭一振,一個大大的疑問現於腦海,慕容熙爲何要殺南宮瑾?!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很快便顯露內心思緒,慕容熙注意到我眼神中的疑問,瞬間愣住。
南宮瑾沒有欺負你麼?
沒有。
…………
兩個人用眼神對話,很快覺察到事情的蹊蹺,卻又不知哪裡不對,一時愕然。
我和慕容熙對視不過數秒,就是這樣的微小細節,依然沒能逃過宇文昊的眼睛。他淡淡一笑,轉過身去,對帳外的明軍將領下了命令,“來人!將慕容熙拿下!”,隨後走到南宮瑾身旁,彎腰將他扶起,笑道,“表哥受驚了。
宇文昊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我和慕容熙驚異不已。慕容熙甚至沒來得及反抗便被幾個明軍悍將扳着胳膊緊緊綁住了雙手。
“曌兒是孤派人去雲霄洞接來的。這件事與表哥無關。你誤會他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宇文昊便不再隱瞞,“慶國數十位公主先後嫁入我明國皇室,而我明國二百多年都沒有一個公主,因而從未嫁過公主到慶國。如今終於有了曌兒,就算爲了感恩,曌兒也必定要嫁入慶國皇室,又況且表哥龍章鳳姿,文武雙全,英氣逼人,是中原三國最佳的駙馬人選,孤也有意將曌兒許配與他,故此纔將找回曌兒的功勞讓給表哥,以防天下人曌兒選駙馬起爭端。”
“多謝表弟!表哥當真感激不盡!”
南宮瑾聽了,激動的熱淚盈眶,連連拱手相謝。
“以後親上加親,表哥還客氣什麼。”
宇文昊淡淡一笑,忙回禮。心道,我雖然贊你獨一無二,將你吹到天上去,其實,你連熙兒半個指頭都不如。
“你們表兄弟二人別忙客氣,三國最佳的駙馬人選,當是這位王爺,”當我還在發呆之中,南宮瑾和宇文昊正自客氣時,蘭萱走到慕容熙身旁,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今日之事本宮都看在眼裡,將如實顫明父皇其中曲折,爲曌兒擇定東牀快婿。”
“你!”
宇文昊聞言,氣得用手指着蘭萱說不出話。他並不懼怕蘭萱會有什麼作爲,那根本不能阻止他的計劃,他只是生氣蘭萱身爲太子妃,怎麼可以當面反駁他的話,搬石頭砸他的腳。
“殿下不用生這麼大氣,本宮早知道殿下不喜歡我,恨不得打發了乾淨,豈不知本宮也曾未看殿下順過眼,”蘭萱見宇文昊氣得面色發青,也不在意,一邊說着,一邊輕移蓮步走至宇文昊面前,直視他雙眼,又道,“殿下不是說要將本宮改嫁麼?本宮喜歡的緊。慕容王爺冰顏絕代,且有萬夫不敵之勇,本宮一見傾心,愛慕不已,曌兒嫁給他做王妃,本宮願嫁給他做妾,不知殿下可願成全?”
“你……你……你!!!”
蘭萱一番話,驚的宇文昊張口結舌,氣到極點,甚至忘記生氣,一個“你”字說了半天,再無下文。
南宮瑾也是驚得不輕,這太子妃說話真是驚世駭俗啊!自己從小長在皇室,妃子敢這麼說話,做夢也沒夢到過。表弟是怎麼把她寵成這樣的?
我本來就在發呆,剛剛緩過一點神來,被蘭萱這番話一驚,又呆過去。慕容熙聽了,也是驚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