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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漫漫,旌旗如火,一萬衣甲鮮明的御林鐵騎護着一輛華麗的車輦緩緩行駛在官道上。道路兩旁農田中正自勞作的農夫擡眼看到車輦赤黃色的車蓋立時知道車內坐着的便是從雍國歸來的大明太子宇文昊,不顧膝下田土凹凸不平,一一向着車輦方向五體伏地行禮。

宇文昊坐在車輦中,擡手將兩側垂簾捲起,以便飽覽沿途田園風光。他雖滿腹綿繡,卻生性和若春風,與冷傲的慕容熙截然不同,有農夫懷着好奇心擡起頭來想要一睹太子龍顏,被宇文昊絕美姿容驚的呆住,張嘴結舌地癡癡看着,半天不知低下頭去,宇文昊見了,嫣然一笑,身旁的御林軍將領欲怒斥那農夫時,宇文昊輕輕擺了擺手,那將領才斂眉作罷。

記得那一天醒來時自己也是坐在行駛中的車中,不過是一輛極爲簡陋的馬車,感覺身體被人輕輕擁在懷裡,他想也沒想,便輕喚道“熙哥哥……”,緩緩睜開眼來,發現抱着自己的卻是一個陌生婦人,後來,他知道,自己在哥哥體內,和母親一起在流亡的路上。

他不知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他只知天意如此。他自小深愛着慕容熙,然而兩個人卻都是女孩。一定是蒼天悲憫,使他變成男兒身,好使自己與慕容熙的愛情能夠開花結果,有子孫流傳於世。

但是,再後來,他才知道,根本不是蒼天憐憫,而是被蒼天戲弄了,原來的自己並沒有死,被一個可愛的靈魂佔據,繼續生活在慕容熙身邊,而且得到了她的芳心。

得知真相後,他哭笑不得。常常一個人靜靜地思索着這個老天出的謎題,但是,到現在,他依然沒有答案。他只知,他不會拱手將慕容熙讓與他人。當他是女子時,他或許還有些自卑,但現在他已是男子,而且還是即將登上皇位的太子,他沒有什麼好自卑。至於現在的曌兒麼,目前爲止,他還不打算傷害她,畢竟那身體曾是他的,而且他真的不討厭她,覺得她很可愛。

星夜兼程,第二天車輦終於到達明都時,因一路數次被辰妃一派的將領攔截,一萬御林軍只剩下不到三千,自從成爲宇文昊的那一天,便到處受刺客追殺,他早已習以爲常,並未受到任何驚嚇。

明都城內,到處也是血流成河,一片狼藉,看來以九門提督徐風爲首的兵變將領與城中辰妃的支持者有過一場不小的廝殺。

遠遠看到太子車駕駛來,皇城朱漆大門緩緩開啓,吊橋放下,一隊御林軍小跑着出城,分成兩列站好,一位英俊的輕年將軍隨後騎馬飛馳而出,到了車輦之前,翻身下馬,跪伏於地,洪亮的聲音中帶着顫音,道“臣徐風恭迎殿下回宮,臣等有勇無謀,讓殿下受苦了。”說完,眼淚撲籟而下。

不用想,這徐風定是與哥哥關係曖昧的將領之一,宇文昊忙走下車輦躬身扶起徐風,微笑道,“將軍何出此言?昊若沒有將軍,依然流亡異國,將軍快快請起。”徐風之後,又有其它將領紛紛上前行禮,宇文昊皆一一扶起。衆將見禮完畢這才前後擁着宇文昊進往日光殿面聖。

還沒到日光殿,遠遠便見一個面貌俊美、身着黃袍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過來,走到身旁更是聲淚俱下,“昊兒,你母后可好麼,朕真是想的好苦啊!”說完,便拿袍袖掩面,勿自哭個不住。

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虧你還是男人。宇文昊看着面前哭的像個女人的父皇,又好氣又好笑。簡單交待了母后的情況,便以長途勞累爲由,要回東宮休息,以擺脫這個他並不欣賞的父皇。

“昊兒,這次朕雖然恢復了你太子之位,但卻有個前提,你不得再像從前般冷落太子妃!你是朕唯一嫡出的兒子,必須給我生出皇太孫來承襲我大明煙火!”

宇文昊剛走出沒幾步,背後哭的嚶嚶的皇帝突然發起雄威,聲音異常高亢,宇文昊聽了,不禁一笑,暗道,父皇,除非立熙兒爲太子妃,否則孩兒一定會讓您失望的。

在東宮太監的引領下,剛進入宮門沒走幾步,便與迎面走來的一羣宮女相遇,且險些與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女子相撞,宇文昊擡起頭來,但見身前的人穿着一身曳地素裙,約十七八歲年紀,身材高挑苗條,皮膚白皙,無一絲瑕疵,雲髻上除一個翠綠鳳簪外再無其它飾物,嫺靜淡雅,清麗出塵。

見大婚兩年後,宇文昊仍像打量陌生人般打量自己,太子妃蘭萱也不見禮,只倔強地別過頭去,不發一言。她身後的宮女很久沒有看過美太子,此時都看的癡癡呆呆,一時也忘記行禮。宇文昊沒有注意蘭萱服飾與衆不同,還以爲是普通宮女,見她別過頭,便繞道走過,心中有些好奇,明國宮女見到太子都是這般禮遇的麼?”

“殿下,方纔皇上還交待您不可冷落太子妃呢,您怎麼連句話也不和她說呢?”

走出沒有幾步,在前領路的小太監忍不住發了話,他知道宇文昊向來好脾氣,從不會爲難侍從和宮女,所以也並不顧忌宇文昊會生氣。

她就是太子妃?宇文昊聞言禁不住回頭,卻見那太子妃也正在看他,但目光卻十分冷淡,見宇文昊回頭,立時又轉回臉去,輕移蓮步,冷傲地走開。宇文昊淡然一笑,哥哥既是斷袖,以前定然一直冷落她,她怎麼生氣也是應該的。便也不放在心上。

長途漫漫,一天兩夜的行程,宇文昊確實累了,而且身上所受掌傷雖說已經基本全愈,但傷口處偶爾還會隱隱作痛,在幾個小太監服侍下洗漱完畢,宇文昊一隻手支着額頭,疲倦地半躺在臥榻之上,看着窗外如血殘陽,宇文昊思緒變得悠長,想起鎮南王府中的聯珠帳,想起與慕容熙相擁而眠的無數個夜晚,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幸福。而現在,物異人非,自己孤身一人在這清冷的深宮,真是有說不盡的苦楚。

熙兒……我終究會讓你回到我身邊。想到這裡,宇文昊脣角輕揚,星眸漸合,不久沉沉睡去。

夕陽西下,皓月繼輝。

我抱着小雪坐在雲霄洞外的平臺上,看着漫天的紅雲,心事重重。小雪仰着頭,清澈的雙眸注視着我,見我嘟着嘴,以爲我是和誰生氣了,不時拿頭蹭蹭我胸前衣襟,用安一慣的方式安慰我。我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展顏而笑,而是完全沒有察覺它的安慰。

其實我是在想關於宇文昊的事。不知爲什麼,這兩天,宇文昊的影子一直在我腦海徘徊,令我心中莫名其妙地不安。總覺得南宮璇雖然張牙舞爪要和我搶熙兒,但卻並不令我畏懼,倒是宇文昊卻讓我深深地憂慮。

也許是我多想了吧。宇文昊是我哥哥耶。他或許站在兄長的立場不同意我和熙兒的關係,但斷不會跑來和我搶熙兒的。嗯,一定是這樣。如此想着,不禁一笑,低頭吻了吻小雪的額頭,抱着它走進雲霄洞。練了一天的武,好累呢,要早點休息。

“小雪,這裡是姐姐的家喔,漂亮吧?”

身着婆婆新給做的曳地紫紗裙,懷抱着小雪,身影倏忽飄現在王府芷蘭苑,看慣了山林風景的小雪立時被眼前陡現的雕樑畫棟吸引,水汪汪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晃着腦袋四處看個不住。我見了嘻嘻一笑,點了點它的鼻子,自豪地告訴它,這是我的家。

昨晚想來想去放心不下,決定到王府暗中觀察宇文昊,看看他到底是哪點讓我如此心慌。於是,下午練完功,跟師父說了聲“去婆婆家玩啦”就跑到王府來了。

攝手,攝腳,東張,西望,有人來沒?沒有,好,去宇文昊屋裡瞧瞧去,若是人不在,翻翻他衣物之類嗅嗅,估計也能發現個珠絲馬跡。剛要閃進屋內時,沒曾想懷中小雪竟興奮地掙脫我懷,跳到地上,邁着小步就跑。

“小雪!你,你,你往哪跑?!”

王府那麼大,複雜的像個迷宮,小雪隨便鑽進個小旮旯裡,也夠我找上兩三天,若是讓王府哪個調皮的小廝發現抱走,就更糟了。我急的厲害,立時提着裙角跟在後面追。

小雪聽到我呼喚,回過頭來,水眸忽閃幾下,還以爲它會乖乖停下來,不由捂着胸口鬆了口氣,誰知它竟小腰一躬,頭一低,鑽進了旁邊花叢裡!喂,小淘氣,你會錯意啦,姐姐今天可沒空跟你玩捉迷藏呀。

“小雪乖,不要玩啦,姐姐可有正事要辦呢!”

兜起裙角,露出小白褲,爬進花叢,邊追邊對小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奈前面那小野獸玩興大發,根本不睬我的苦口婆心。我心裡這叫一個氣,但又無可奪何。只得繼續爬,繼續追。

花叢有半人深,每每碰到花株,便落英繽紛,灑我一身,若是能在裡面暢爬無阻,小雪幼步不穩,速度不快,也不難追上它,奈何裡面藤蘿盤縈,手腳並用,舉步維艱,彷彿鑽到網裡的感覺,每爬一步,便需拉扯一番,很是費事。

“咦?你們看,這個白色的小不點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知爬了多久,扯斷一處攔路青藤,再一看,剛剛還近在咫尺的小雪已不見了影兒,正自奇怪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緊接着,便有一羣人七嘴八舌地爭論不休,有說小雪是狗的,也有說小雪是貓的,凡此等等,我一聽,立時急了,從花叢中站起身來,身影一閃,到了聲音所在之處。

“還我小雪!”

“梓……童?!”

等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小雪從一個侍女懷裡奪回來時,才愕然發現,紫藤架下這十來個侍女,正是久未謀面的星星們。

“梓童……”

星星們見了我,驚喜萬分,紛紛圍攏來,摘花的摘花,摘草的摘草,理裙子的理裙子,理髮的理髮,好半天,將我摘乾淨,理整齊後,上下看着我,捂着嘴說不出話來。我知她們是被我的女裝打扮驚住了,不由低下頭,靦腆一笑。

“梓童,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自從那次你和王爺吵了架,就再沒見你回來。”

“嗯……我在冷前輩那裡……”

“喔……我們猜也是……”

星星們圍着我在紫薇藤下的長椅上坐下,便開始嘰嘰喳喳問長問短。我與她們久別重逢,也是激動不已,一時忘記自己到王府的“正事”,便和她們有說有笑,聊了起來。

“梓童,你不在的這些日子,王府發生了很多事呢,與王爺訂婚的那個慶國玉容公主來啦,每天纏着王爺不放,有一次,強行抱着王爺索吻,王爺不讓,她壞氣上來,竟把王爺推下玉帶河去了……”

什麼?!竟有這等事?!我聽了,心中“騰”地竄起一股火苗,氣的咬牙切齒,握緊一雙粉拳,好你個南宮璇,沒想到你臉皮這麼厚,心地這麼壞,竟然如此對我的熙兒,你等着!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噓……王爺來啦,小聲點!”

正在我盤算着如何報復南宮璇時,戀紫一隻纖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星星們都靜了下來,我也暫將對南宮璇的“彌天大恨”放到一邊,閃目順着腳步傳來的方向看去。

但見慕容熙冰顏帶怒,甩着廣袖,步履匆匆,紅底宮靴把腳下的石板踏的“噔噔”直響,正向這邊走來。她是來找母后退婚的,這兩天,慕容熙已受夠了南宮璇的糾纏、南宮瑾的旁敲側擊以及種種對他們兄妹的虛僞應付,她想盡快把這對兄妹趕走,好接童兒回王府。和童兒告別回來時,童兒額上的傷還未全愈,慕容熙一直擔心的厲害。

路過紫薇藤架時,星星們對着慕容熙“嘻嘻”笑開,我則心“咚咚”跳着,害羞地低下頭去。慕容熙聽到笑聲,寒眸一轉,朝這邊狠狠瞪了一眼,沒有注意到星星們中間多了一個柔弱的紫色身影,隨即轉回頭去,繼續走她的路。

“母后!”

慕容熙青着臉,“砰”的一聲推開西花廳的門,剛想開口說“母后,立即退婚!”時,卻見南宮皇后也坐在廳中,雙目含淚,正自哭泣。

“王兒?”

王太后聞聲擡起頭來,見慕容熙臉上的表情,便立時猜到了她來找自己的目的,忙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有事一會兒再說,她正在安慰傷心的南宮皇后。慕容熙便只得收斂怒容,神色恭敬地走了進去。

“孩子,你來了?快過這兒來,讓我瞧瞧。”南宮皇后見慕容熙走了進來,忙用帕子擦去臉上淚水,拉着慕容熙雙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慈愛地看了看慕容熙,便轉過頭去,對王太后道,“看了你兒子,再想想我兒子,真是沒法比,你兒子文武雙全,十二歲上便開始領兵打仗,我那兒子空生了一幅好皮囊,孱弱無能,下雨打雷,雷聲大了點都能把他嚇出病來,如今竟冒着箭矢到兩軍陣前監軍,不被射殺,也要被活活嚇死,定然不能有命回來……”說着說着,便又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