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窗外的驕陽一日盛過一日, 這是西班牙的黃金季節,成千上萬的遊客從世界各地涌入這個國家度假。馬德里的街頭,人好像變多了, 又或者,這只是他的錯覺。尼古拉斯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扶了扶耳機, 他跟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我會考慮, 謝謝你的來電。”之後, 他摘了耳機, 開過了這個街區。

歐冠決賽已經結束三天。皇馬的高層在前天開完會議以後,決定留下主教練尼古拉斯-弗洛雷斯。

尼古拉斯很理解他們的考量與猶豫,畢竟他輸掉了歐冠決賽。儘管媒體和球迷廣泛認爲他和皇馬在120鍾之內做到了極致,點球大戰敗北乃是運氣,怪不得球員更怪不得教練。但仍然,尼古拉斯所在的俱樂部是皇家馬德里,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之一, 他所需要承受的壓力和承擔的責任遠遠大於其他足球俱樂部主帥。更何況, 他在決賽當中做出了引發了廣泛討論的換人……

事實上, 這也是皇馬高層願意留任尼古拉斯的原因之一。皇馬的賽後更衣室並未出現人們所猜測的混亂。沒錯,泰坦的心情很糟糕, 所有球員的心情都很糟糕, 並且對於主帥的那個決定充滿疑問, 但沒有人因此站到尼古拉斯的對立面。他仍舊掌控着更衣室, 球員們依舊尊重他。他們中的多數人都去度假了, 他們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了對決賽失利的遺憾也表示期待兩個月後的迴歸。

尼古拉斯的經紀人也是他的表兄古斯塔沃昨晚問他是否有意願主動離開皇馬,古斯說有多傢俱樂部和國家隊表示了對他的興趣,開出的年薪都非常可觀。尼古拉斯果斷拒絕了。

他離開QPR去到埃弗頓是爲了什麼?

他離開埃弗頓去到皇馬又是爲了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尼古拉斯還沒有在世界上最好的足球俱樂部之一取得最頂級的榮譽,他也沒有被解僱,他有什麼理由主動離開?下個賽季,尼克-弗洛雷斯會繼續留在皇馬。也許下個賽季的成績纔會真正決定他的去留。

馬德里的道路跟倫敦的道路完全不一樣,馬德里的道路更寬闊,沒有那麼多的彎道和單行道。以及,在英國,是靠左行駛。

尼古拉斯盯着前方,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街景。他看到行人臉上的笑容,那麼真實,那麼遙遠。他垂眼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也許晚些時候去看看迭戈?剛纔是天空體育的製作人給他打電話詢問他是否願意接受他們QPR四冠王紀錄片的專訪,他還沒有決定。

十五分鐘後,尼古拉斯開進了自家的別墅。他從車庫裡出來正碰到管家伊莎貝拉離開,他們打了個招呼。從利物浦到馬德里,伊莎貝拉倒是一直都在。

尼古拉斯進門以後,脫了T恤,赤/裸着上身。冷氣剛關,他又重新開啓了。然後他拿了電腦,開機。等待的功夫他拿起茶几上的報紙看了起來。歐冠決賽的熱度還沒有下去,關於她和QPR這個賽季的豐功偉績依舊是焦點。至於她在賽後發佈會上給出的爆炸新聞以及對她未來的猜測都還在發酵。尼古拉斯掃過那些,開始看一篇關於歐冠決賽的文章。

“這場比賽事實上在上半時的形勢更加清晰。兩隊都是通過反擊完成進球。皮埃爾-榮凱和派崔克-安柏的進球都是上佳之作,不過從上半場的走勢可以看出,兩隊在前四十五分鐘實際無法在陣地戰中給對手致命一擊。”

“下半時的形勢更加紛繁複雜,克里斯汀-陸至少三次調整了她的體系,而這三次調整都絕非我們熟悉的3412,即QPR的常用陣型。弗洛雷斯在陸做出第一次調整的時候就果斷使用了強力武器‘泰坦’,但是看上去這個決定也讓皇馬付出了代價。不過弗洛雷斯及時的糾錯依然讓皇馬在幾乎已經輸定的情況下把比賽帶入加時賽。下半時產生的四個進球同樣都非常精彩。”

“紅牌改變了比賽的形勢。雅各布-哈丁的不冷靜有一部分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導致QPR在加時賽中處於困境。之後兩隊居然又各自被罰下一人。總體而言QPR在少打一人的情況下應戰還能先進球非常不易,皇馬隨後藉助人數優勢逆轉了比分。”

“就在所有人都認爲QPR已經輸掉了這場決賽的時候,派崔克-安柏站了出來。他親自完成了從防守到進攻、直到進球的所有過程,斷掉了皇馬的頭號球星熱蘇斯並連過對手七人(要知道那時場上一共只有十個皇馬球員,只有阿隆索和姆巴佩沒有在這二十秒的時間裡跟安柏進行直接對抗)。那個時候已經無法用理性的因素來解釋,我們必須同意陸在賽前發佈會所說的:安柏是足球史上最強的球員。”

“點球大戰中,QPR的門將漢斯-巴赫邁爾的受傷製造了很大變數,但他依然撲出兩個點球,QPR的球員則在五球中穩穩罰入四個。事實上在派崔克-安柏的帽子戲法出現後,我想所有非皇馬球迷都會倒向QPR一邊,最終的結果對於藍白軍團來說是夢幻的。不過皇馬同樣值得讚美,這兩支球隊聯手奉獻了毫無疑問是足球史上最精彩的一場比賽。”

看完這篇乏善可陳的總結文章,尼古拉斯扔了報紙,拿過電腦進了自己的郵箱。他需要起草一封新郵件。

親愛的緹娜

尼古拉斯打完這個稱呼,又刪掉了。他望向客廳的窗戶,腦中有個畫面,他面對着落地窗,窗外是哈靈頓翠綠的草地與藍白的天空,當他轉過頭,他看到女孩兒夏日般動人的臉。可能只有兩秒鐘,他重新看向屏幕,敲擊鍵盤,不再猶豫。

我最親愛的小女孩兒,

很抱歉直到現在才祝賀你這個賽季的佳績。原本不想打擾你的休假,但是有件事……

天空體育爲你們的四冠王紀錄片跟我邀約了一個專訪,我還沒有答應,我想我應該會答應,只是在那之前,關於那場比賽,我需要跟你聊聊,我認爲你也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不傾向於電話或是視頻,所以要麼你來馬德里,要麼我去倫敦,告訴我你的選擇。

你的尼克

尼古拉斯點擊發送,然後他起身去酒櫃拿了瓶威士忌。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又覺得缺了點什麼,不,不是冰,永遠都不加冰。他想起來缺了什麼,他再度起身,回來時拿了盒雪茄。他抽出一根放在鼻間仔細嗅了嗅。二十年前,他總嘲笑父親對雪茄的熱愛,不想多年後自己也成了愛好者。

接着,他靠到沙發上,在冰冷的空氣裡,點燃了雪茄。

你來馬德里,或者我去倫敦。

****

夏天的西班牙午後,格外悠閒。屋裡的窗簾關着,一片幽暗。

靜謐地只能聽到女孩兒的呼吸聲。她的睫毛長長的,眼球動了動。她可能在做夢。她夢到他了麼?派崔克不得而知。她側了側身,眉頭皺着。難道是噩夢?噢派崔克祈禱不是。她的嘴脣微微撅着……他很想吻她,又怕吵醒她。他用食指指尖碰了碰她的脣,她哼了一聲,眉頭皺的更緊,但沒醒。派崔克連忙收回手,差點笑出聲,差點就俯身吻了她。她太累了,他得讓她好好睡會兒。

派崔克非常小心地下了牀。他想着她醒來可能會餓,他可以給她準備點吃的。儘管他的廚藝糟糕極了。

她沒有參加前天四冠王的□□,真是頗爲可惜。前天西倫敦萬人空巷,滿目藍白。而儘管她沒有參加,球迷們還是叫着她的名字,唱着她的歌。事實上,他給她直播了一部分,在手機那頭,她又哭了。那時她跟她的母親在一起。菲爾、本、伊恩他們湊過來時,她已經掛斷。他知道她討厭告別。

這兩天報紙上流傳着各種克里斯汀-陸的下一站去向。英格蘭國家隊現在被普遍認爲是最有可能的,但曼聯、曼城和巴塞羅那的可能性也沒有被世人忽略,尤其曼徹斯特雙雄。只是派崔克很清楚,她絕對不會留在英超。他和她還沒來得及聊這個話題,他也沒有問史蒂夫。有什麼必要呢?他知道無論她做什麼決定,他一定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派崔克來到廚房,他還不確定做什麼。

歐冠奪冠夜QPR全隊在酒店鬧到凌晨三點左右,之後球隊乘坐專機返回倫敦。回去的飛機上沒有她。她和她的藍白軍團一起從倫敦去到巴塞羅那,他們像期許當中的一樣拿到了歐冠冠軍,但她卻沒和藍白軍團一起返回倫敦。她留在了巴塞羅那。漢斯和醫療組的幾位成員也留在了巴塞羅那,在當地一家醫院進行治療。飛行途中,沒有人睡覺,沒有人睡得着。悲傷與狂喜交雜着。抵達希斯羅的時間是倫敦時間早晨六點十分。派崔克和隊友們一起回了哈靈頓,淋浴以及短暫的休息之後,所有球員都換上了俱樂部準備好的統一服裝。四冠王的遊/行已經預定好。那是那天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在遊/行結束返回新女王公園後,主席內森尼爾-勞倫斯在新女王公園中央宣佈了球隊的新任主帥:前QPR助教,提姆-路易斯。

派崔克打開冰箱看了看,裡面有不少食物。他知道是管家置辦的,緹娜不可能去超市。事實上她這兩天幾乎都沒有離開這幢房子。

前天就有媒體注意到在歐冠決賽賽後發佈會上宣佈離開球隊的克里斯汀-陸沒有跟QPR全隊一起返回倫敦,也有媒體自作聰明表示克里斯汀-陸是上了QPR主席內森尼爾-勞倫斯的私人飛機。但她沒有參加四冠王的遊/行似乎讓媒體和球迷更加傾向第一個猜測。這兩天媒體上不僅充斥着克里斯汀-陸去向的新聞,還傳出了她消失了的新聞,《太陽報》甚至表示克里斯汀-陸不僅再度跟QPR分手了,前QPR主帥跟派崔克-安柏也再度分手了。以至於派崔克的Instagra近更新下面有一大半的評論都是在詢問他和她的情感狀態。

也許西班牙海鮮飯?這算是比較簡單的?派崔克從冰箱裡拿出各種各樣的海鮮。等等,他需要食譜。他摸了摸口袋,手機還在樓上。

四冠王遊/行結束以後,派崔克還跟球隊達成了一份新合同,續約到了2026年。在昨天,這個新聞也上了各大媒體。不少媒體和球迷都調侃:至少聘請克里斯汀-陸的俱樂部既不用害怕克里斯汀來了派崔克就來不了,也不用擔心克里斯汀會把派崔克帶來,因爲看上去派崔克短期之內完全不打算離開QPR。是的,派崔克短期之內沒有離開西倫敦的想法。提姆對派崔克表示了感謝。新主帥開玩笑說派崔克的續約是巨大的支持,也會讓他之後跟其他球員的談話變得簡單。派崔克不確定所有隊友的去留,但他知道有那麼幾個傢伙下個賽季一定還會與他並肩而立。只是,同樣是那些傢伙因爲緹娜的離開,很悲傷很悲傷。

派崔克簽完新合同回到薩里的家中已經接近36個小時沒睡上一個完整的覺了,更不提這36個小時裡他還踢了一場超高強度的120分鐘的比賽。他當時準備馬不停蹄再飛巴塞羅那,但緹娜在電話裡禁止他那麼做。他在電話裡爽快地答應了她,但仍然於當晚飛到了巴塞羅那。他到達巴塞羅那時,她的母親剛離開。

而她真笨,他不抱着她怎麼能“睡個好覺”。那晚他如願以償的在這個房子的陽臺上吻了她。

於是,派崔克抱着心愛的姑娘從前天晚上一直睡到昨天下午。至於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麼……派崔克回到了房間,她仍在熟睡中,他聽到她輕微的鼾聲,難掩笑意,噢他把她累壞了。

派崔克悄悄走到牀邊,他剛拿起手機,就聽到她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他看向她。她半邊臉貼着枕頭,細細的黑色髮絲凌亂地散在她的枕頭上和她的皮膚上,眉頭還是微微蹙着,嘴脣也還是微微撅着,露出了肩膀,事實上大半個胸都在外面,光滑修長的右腿也在薄被外面。在有些沉暗的屋內,這個畫面像是舊電影裡的鏡頭,拽着他靠近她。他放下手機,屏住呼吸,緩緩朝她俯身過去。“派特……”她嘴脣動了動,含混不清地喚了他的名字。那聲有些沙啞,也是誘惑,他不知道她是夢到他了還是醒了。派崔克低低應了一聲,一瞬間有些不確定是蠻橫地讓她醒來還是不打擾她的美夢。突然,他的脖子被她的雙臂環住了,這下整個胸都露了出來。她醒了。她閉着眼笑着,勾着他的脖子起來了些,一把咬住了他的上脣。噢這個淘氣的姑娘。派崔克的嘴角翹了起來,看來過去的24小時她並沒有精疲力盡。他深深吻住她,兩隻手都忙碌起來。

****

陸靈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遙控器,電視開了以後,她把遙控器扔到了沙發上。她喝了口咖啡,又打了個哈欠。然後她馬上聽到了男人的笑聲。她偏頭,故作生氣地挖苦他:“在你把廚房毀了之前,我們叫外賣或者叫廚師還來得及。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安柏先生。”

“我快做好了,安柏太太。”派崔克的聲音傳來。他看向她,洋洋得意。

陸靈端着咖啡杯走了過去,臉上的表情變成了真的不悅。“我不是安柏太太!!”

派崔克調小了火。感謝上帝這次他記得調小火。他發現幾乎每次他和緹娜烹飪或者是烘焙,都沒注意火候。他轉過身,看着她穿着他的T恤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喜歡她胸前的凸起也喜歡她性感的雙腿,沒有什麼比這些更美味。他拿走她的咖啡杯,曖昧說道,“好的,不是安柏太太。”而後他抱住了她,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把她託到了餐桌上。

“不,派特,我們才做過。兩次!你這個小怪物,我餓了,我不想……”陸靈嘗試着推開男人,嘗試着蹦下來,但他摟着她不讓她動,舌尖和嘴脣不斷地在她脖子上啄着。

他還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放輕鬆,baby,我什麼都不幹。我知道你餓了。”

“讓我下來……”她放輕鬆了,甚至愉悅地哼了一聲,“你的海鮮飯很快就會糊掉。我不想吃糊掉的米飯和海鮮。我只愛吃糊掉的豬肉和牛肉,雞肉都不行。”

“我知道,我是說,我一直都記得這些。”派崔克在她耳邊模糊說着。

接着,陸靈驚訝的發現,他竟然準備分開她的雙腿。什麼都不幹?噢這個小怪物的話現在一個詞都不能信。她一本正經地推開他,嚷嚷着,“我真的餓極了!!”

“我也是。”派崔克眼睛迷離,又湊了過去,扣着她的腰就準備吻她。

“安柏先生!”陸靈嚴厲地叫道。

派崔克低着頭深深吸了口氣,總算完全放開了女孩兒。“抱歉,緹娜,我們先吃飯。”他說完吻了吻她的臉,她還是一副很防備的模樣。他笑了笑,走到自己的海鮮飯前,又回了下頭,“之後……”

陸靈覺得派崔克的笑容很可怕。他們從未真的一起度過過一個假期,他們第一次在一起時她太忙了,現在她將真的迎來一個跟他一起的完整假期。她不禁懷疑,這個小怪獸真的會讓她“休假”嗎?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派崔克開酒的時候,陸靈去樓上拿了自己的手機。她一邊下樓一邊查看着信息和未接來電。當她走到餐桌前,她發現男人有些不開心。

“這是一頓浪漫的晚餐,baby,也許我們這個月都應該關機。”派崔克說罷擡了擡頭,發現她在打字,悶悶問道,“又是菲爾?”

陸靈擡了擡眼,笑着點頭。

派崔克知道菲爾-比斯利從歐冠決賽後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和發信息。內容大概是:

“緹娜,我好傷心啊,緹安娜也好傷心。”看在上帝的份上,緹安娜連爸爸都叫不清楚。而且菲爾-比斯利憑什麼叫她緹娜?

“緹娜,你和派特什麼時候回倫敦,說好了我不住車庫的啊。”難道菲爾-比斯利真的打算搬到他或者緹娜家嗎?派崔克覺得自己要瘋了。

“緹娜,你有沒有想我?”當然沒有。她忙着跟派崔克-安柏bang bang。

“緹娜,天空體育、BT Sport和BBC都準備製作我們四冠王的節目,到時你記得多誇誇我。”誇你?派崔克-安柏更值得被誇吧?

“陸小姐,我看了新聞,我希望你接受英足總的邀請,我很樂意重新成爲你的球員。”這個嘛,派崔克-安柏也是這麼想的。那樣的話,他和她暫時不用進行長距離戀愛了。而且,他們還可以一起繼續征服世界。

……

派崔克走到了女孩兒身邊,瞟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問道:“比斯利先生又說什麼了?”

陸靈已經回完了菲爾的信息。她把手機遞給了派崔克,讓他自己看。她走到餐桌前從她的那份海鮮飯裡拿了一個青口塞到了嘴裡。一邊嚼着一邊補充了句,“還有漢斯告訴我他的手術很順利。”

派崔克笑了下,這倒是個好消息。他隨便掃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沒仔細看。菲爾大概就是闡述了一下自己今天一天都幹了什麼,以及重申了他暫時不去度假,等他們回倫敦,以及他很想念她。這才幾天沒見?他想念個屁!!菲爾心理年齡比緹安娜大不了多少,時時刻刻需要哄着。派崔克剛想把手機還給她,正好看到一條信息進來,是本傑明。

陸靈嚼着青口,內心震撼,味道竟然不錯!?

“本的信息。”派崔克把手機遞了過去,又拿紙巾幫她擦了擦手指。

陸靈沒接,瞥了一眼屏幕。她想了想,說,“等我決定了再回復他吧。”

派崔克於是鎖定了屏幕,把手機放到了餐桌上。

陸靈又想起什麼,一邊拿起手機一邊擡頭跟派崔克道了個歉。“我得看看郵箱……菲爾說的對,有好幾個採訪等着我,可以延後,但不能拒絕……”她說着已經進了郵箱。很多郵件。包括史蒂夫的和英足總的,但最讓她意外的,是來自尼古拉斯的。陸靈的拇指停了停,爾後點了進去。

派崔克從她的面色感到了什麼。他遞給她紅酒,也沒看她的手機,柔聲問:“什麼?”

陸靈擡起頭看着男人,她說:“尼克想跟我聊聊。”

派崔克一愣,爾後問:“關於決賽的?”

“他是這麼說的。”

派崔克點了兩下頭。思索了片刻,他又問:“你去馬德里,還是讓他來巴塞羅那?我該擔心嗎?”

“你認爲呢?”

派崔克聳聳肩,眉梢動了一下,“你知道我沒那麼不講道理,但我也不能說我完全不擔心,我告訴過你原因。”他說着傾身親了親她的側臉,“做你想做的。我很高興你問了我的意見。”他不小心瞥到了她手機屏幕上的文字,他看到“我最親愛的小女孩兒”,他感到不悅,但他決定不說出來。

陸靈笑了一下。她躊躇了幾秒,回了郵件。

尼克,

感謝你的祝賀。你是對的,關於那場比賽,我有很多想跟你談論的。我仍然在巴塞羅那,告訴我你傾向的時間和地點,我都可以。

緹娜

****

第二日,巴塞羅那依舊晴好,且溫度又升了兩度。

門鈴聲傳來的時候,陸靈正在煮咖啡。她琢摸着尼克大概會嘲笑她煮的咖啡,反正他也不是沒抱怨過,反正內特、愛麗絲、提姆等等無數的人們都抱怨過。

她開了大門,他的車應該駛進來了。然後她走向前門。

她打開門時,他從車裡出來。她看着他,歪着頭,帶着一絲笑意。待西班牙男人走到她面前,她憋出一個詞,“WOW.”

尼古拉斯也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微微抿着脣,脣邊同樣有一絲笑意。他聽到她的聲音,笑容變得自嘲與無奈,他聳了聳肩,“Ye...I know.”他擡了擡眉,問道:“還是挺性感的?”

陸靈沒回答男人的問題,她盯着他的光頭看了幾秒。有點滑稽,她想,不過是的,眼前這位,無論什麼髮型,都很迷人,但她想無需她告訴他了。她邀請他進去。

尼古拉斯踟躕了半秒,走了進去,他看着她美妙的背影,隨意問了句,“派崔克不在麼?”

陸靈愣了下,回頭回答道,“派特去朋友家了。”

尼古拉斯點了兩下頭。他們在派崔克的房子裡相見。荒唐嗎?也許吧。房子的一切都很好,從外部到內部的細節。派崔克是個有品位的年輕男人,他一向知道。剛剛踏進客廳,尼古拉斯就看到了擺在茶几上的那瓶紅酒。是他熟悉的,是他最喜歡的。

陸靈完全轉過了身。男人穿着黑色的牛仔褲和海軍藍的Polo衫。噢天,他的光頭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她的視線再次回到了他的腦袋上,她瞥到他表情奇怪,她忍住笑,道了個歉。幾秒後,她感到有些尷尬和侷促,於是擡起頭問:“你想喝杯咖啡嗎?我剛剛煮的。有冰塊,如果你不想喝熱的的話。或者,你想來杯紅酒?你已經看到了,是你最喜歡的,我倒是沒想到派特酒櫃裡也有……”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來杯紅酒,謝謝。”他打斷了她。

陸靈點點頭。去拿開瓶器。她又聽到他在她身後說道:“無意冒犯,你煮的咖啡是災難。”

這還無意冒犯。足夠冒犯了。陸靈沒吭聲,拿了開瓶器走向茶几。

尼古拉斯看着她笨手笨腳地打開紅酒,自始至終,他沒有過去幫助她,只是看着她。他想,她永遠打不開也挺好的。

陸靈給兩個玻璃杯都倒了一些,然後給他遞了一杯過去。尼古拉斯接了紅酒,低聲道謝。

她說“乾杯”。他沒言聲,點了點下巴。玻璃碰玻璃。他們都一飲而盡。

尼古拉斯從她手中接過她的空杯,又給兩個玻璃杯倒了一些。

他們各拿着一杯紅酒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從何開始呢?陸靈不知道從何開始。儘管她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

尼古拉斯抿了一口紅酒,他喜歡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着,漸漸深入到他的喉嚨與胃。他擡眼看她。她化了妝,頭髮隨意散在肩頭。她穿着淡金色的裙子,到膝蓋上面一些。其實這個顏色有些誇張,但他一向知道她穿什麼都好看。他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很多畫面。他仍然看着她,默默說道:“這真不是個好主意。”

陸靈心裡一緊,地點和時間都是他定的,看來她還是不該答應。她放下酒杯,說道:“你說的對,也許我們應該去酒店。”

尼古拉斯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酒店?你確定嗎?一晚上可不夠。”

陸靈生硬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預定一個酒店的會議室。”很多媒體約採訪都如此。“還有,我不喜歡你的笑話。”

她居然一本正經的解釋了。但他不準備解釋他那句話的意思。他聳聳肩,“別擔心,緹娜。你瞭解我。”他又抿了口酒,主動引導了話題。“老實說,派崔克最後那個進球完成了所有踢球的孩子的夢想。如果他不是對我的球隊進球,我會很樂意親眼目睹那樣一個進球。”

陸靈表示了同意,沒有多說。她低着頭,回憶着那場比賽的諸多細節。突然,她擡起頭,說道:“90分鐘內,我贏了。”

比分是3:3。但仍然,90分鐘內,陸靈認爲她贏了。

尼古拉斯往沙發上靠了靠,思襯着,他目光稍轉,看着她,問:“戰術上?”

“是的。”她傲慢地答道。

尼古拉斯誇張的笑了一聲,“好的,你可以這麼認爲。”他當然知道她爲什麼會那麼認爲。他看到她的不悅,他彎彎嘴角,繼續道:“你的準備非常充分,甚至比我更充分,我得承認。在我換下泰坦之前,你的球隊的確呈現出更多的控制力,也製造了更多的機會。但我相信你不會像一些足球評論家一樣認爲我最後換下泰坦只是賭運氣。那個時候,我有微弱的機會把比賽拖入加時,我抓住了那個機會。3:3是公平的比分。”

陸靈想着男人的話。她是同意他的,她也認爲換下泰坦是大師手筆。但他知道別的嗎?她狡黠地看向他。

尼古拉斯盯着女孩兒的眼睛。他當然知道她在暗示什麼。“我承認我當時不知道……你在下半場的第一次變陣不僅是想加強控制力,博進球,你希望我儘早換上泰坦。而我果然那麼做了。也導致了後來局面的兩難。”他說到這裡再次聳動肩頭,“但比賽沒有完全按照你想的發展,不是嗎?比如你不會想到泰坦上場以後馬上就改變了局勢,而且我們在那個時間段進了一個球。所以你纔有第二次變陣。不過,我得說,你們對付泰坦的策略很棒,下個賽季應該會有很多球隊學習這個,只是未必能學到你的精髓和細節,也未必有足夠強的人員去實行。”

陸靈眼睛亮了起來。她並不對他猜到她的意圖意外,但她仍然有一些疑問。“如果你當時就知道,你還會那麼幹嗎?”

尼古拉斯果斷搖頭。“我不是上帝,我不知道答案。人們事後假設一件事,都忘了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真的假裝自己不知道結果。也許會,也許不會,有什麼意義?”他說完飲盡了杯中紅色的液體。他詢問她是否要添酒,她把酒杯遞給他,跟他說謝謝。她又在看他的頭頂了。尼古拉斯裝作不知道,但他一邊倒酒一邊問,聲音像緩緩從瓶口注入杯中的液體,“你想摸摸嗎?”

陸靈的確很好奇很想摸摸。但那太曖昧了。不是好主意。她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碰到他揶揄的目光,她搖搖頭,“抱歉,我保證不看了。”

尼古拉斯笑笑。他們乾杯,他們品嚐着醇香。他忽然說:“我也有問題想問你。”

“任何問題。”

“我們交手,第一次,子翔被罰下去了,第二次,派崔克被罰下去了,第四次,你自己被罰上看臺了……”尼古拉斯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盯着她繼續說,“這一次,你們被罰下去兩個人。不,我不是在談論媒體們談論的克里斯汀的球隊一遇到尼古拉斯的球隊就過於激動,我是說你的球隊充滿着你的烙印,他們年輕,他們野心勃勃,但他們同樣桀驁不馴。你有沒有想過,哈丁和格倫被罰下從更廣闊的視角去看,並不是偶然?”

陸靈託着就被的手指在杯壁上彈了兩下,她沉思着,她想反駁,但她漸漸認可了他的觀點。這可能確實是她的問題,她的球隊的問題。而讓她慶幸的是,或許提姆會讓那支球隊更成熟。她擡起頭,看向男人深褐色的眼睛,“我同意,不是偶然。就像……最後加布裡埃爾的選擇一樣,也不是偶然。一個球員的天性如此,你再壓抑也有不按照你的思路進行的時候。”

尼古拉斯知悉這些。他與她都有問題,而看得到這些問題,不代表會做出改變。

他的目光盯着那瓶紅酒,所剩不多。他再開口,問了別的,“你會去執教英格蘭嗎?”

她沒回答,而是問:“我看了新聞,你會留在皇馬,對嗎?直到你拿到歐冠冠軍,直到他們解僱你。”就像你最初入主QPR時說的那樣,只是目標已經不一樣了。

“是的。”尼古拉斯答道。她都記得。他想。爾後,他溫柔地問,“緹娜,你呢?”

“我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陸靈頓了頓,又道,“有很多細節需要考慮,即便我答應了,也有很多瑣碎需要協商。”她苦笑着,“事實上,英足總還沒解僱索斯蓋特,他最近正在帶隊打比賽。考慮到QPR的英格蘭國腳幾乎全部缺席,情況真是不樂觀,噢他一定恨我……”

尼古拉斯也笑了出來。他看着她彎起的眼睛和微微泛紅的臉頰,他突然不知道這六年他媽的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個下午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最後紅酒瓶空了,兩個酒杯也空了。她去樓上接電話了。尼古拉斯知道那是誰,不然她無需去樓上接聽。他走到落地窗邊,看着窗外高大的棕櫚樹。他聽到她的腳步聲,他轉回頭,問了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你爸爸給你的信,你看了嗎?”

陸靈完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怔怔,目光越過男人,落到了窗外的棕櫚樹上。她喃喃回答,“沒有。”

“爲什麼?”

“最初的時候覺得沒準備好,之後不捨得看,現在覺得看與不看已經不重要了。留個期許在那裡挺好的。”她說着眨了下眼,“再說了,我大概知道他會說什麼,他會跟我道歉,會告訴我他很愛我……”

尼古拉斯點了下頭。他想告訴她他嘗試過匿名買下派崔克的房子,但派崔克最終沒有賣;他想告訴她阿萊克斯說他會很高興看到他們結婚,但他最終也沒有求婚。還有很多,說與不說,意義不大。他看了看錶,該離開了。

陸靈連忙道,“對了,你喝了酒,不能開車……”

“我可以打個電話給我朋友。”尼古拉斯說着拿出手機。

陸靈猶豫了下,“我送你。是去機場嗎?”

尼古拉斯擺擺頭,“不,謝謝。”那不是個好主意。這個下午,他的自控能力已經到了極致,他不敢保證接下來的時間。他撥通了電話,朋友答應很快過來。“如果不麻煩的話,我的車就停在這裡了,之後會有人來取。”

陸靈說沒問題。

等待的時間變得綿長,氣氛也變得僵硬起來。似乎還有一些問題沒有問,似乎還有一些話沒有說……

陸靈總算想起來還有什麼沒有問。

“那個時候,我看到你都舉起手臂做出扔的姿勢了,爲什麼最後沒有?”那晚皇馬全隊黯然,那晚他剛被掛上銀牌就取了下來,那晚他準備將銀牌扔向看臺,最後卻放進了褲子口袋裡。

尼古拉斯當然不需要銀牌。尼古拉斯有些無奈。因爲是跟你的比賽啊,蠢姑娘。但他回答:“我認爲我實質上沒有輸,點球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任何主教練能控制的。”他說完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他看向她,跟她說,“我該走了,緹娜。”

“好的,祝你好運,尼克。”她從沙發中起身,她自言自語着,“也許九月尼翁再見。”

尼古拉斯微微笑着搖頭,他站在她面前,輕聲說:“如果你成爲英格蘭國家隊的主帥,屆時正是你最忙的時候。”

噢她倒是忘了,的確有這個可能。陸靈便笑着道,“總之,遲早,我們都會再見……”

尼古拉斯斂起笑意,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摟到了懷裡。

“你總忘了我還生你的氣。”他低低說道。

離開巴努斯的那個清晨,他開出自己的別墅,在外面停了很久。日出之後,他才離開。可是就像其他所有事情一樣,她都不需要知道了。

這個讓人窒息的擁抱一秒鐘都沒有持續,他立即放開了她。

從來都不用說再見,也從來沒有真正的告別,就像她沒看的那封信,就像她沒參加的四冠王□□……

“Before us lies eternity; our souls

Are love, and a continual farewell.”

我們面對着永恆,我們的靈魂

是愛,亦是糾纏不盡的離別

——W.B. 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