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使哭泣,我會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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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05。
現場的QPR球迷區出現了短暫的寧靜, 諾坎普里的喧囂在最近的時間段裡更多地由皇馬球迷區製造着。
至於現場的大批中立球迷, 有一些也許在比賽開始之前就選擇好了支持的陣營,無論是皇馬還是QPR這個賽季都打出了漂亮的足球, 無論是尼克-弗洛雷斯還是克里斯汀-陸都是很有個性的主帥, 世界足球先生派崔克-安柏粉絲無數,實際上, 兩支球隊裡的很多球星都有衆多粉絲, 似乎選擇任何一方支持都很合理;而有一些中立球迷也許在比賽開始之前確實沒有傾向, 但隨着比賽時間的推移他們會漸漸產生立場,有時候,一場比賽, 有了支持的一方纔會看得更加投入。
本傑明此刻在思考的自然不是現場球迷的觀賽心理,他在思考寶貝剛纔說的話。他必須得承認一件事, 在心裡管一個根本不是自己女友甚至對自己毫無羅曼蒂克情感的姑娘叫寶貝有點兒神經兮兮的, 不過從去年的聖誕夜晚開始,或者更早, 他就陷落了。對此他不能在乎更少。反正他永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還有,他永遠是她的士兵。
在歐冠決賽的第17分鐘就丟球, 對落後的一方顯然是個打擊。
本傑明在那麼近距離看着皮球入網的瞬間, 很失望,他甚至希望可以倒帶。儘管, 儘管賽前教練組多次強調, 球隊有可能先丟球, 就像球隊有可能先進球一樣。但無論是先丟球還是先進球都不等於輸掉比賽或者贏得比賽。面對一場如此重要的比賽,球員們必須做好在場上可能會發生任何事情的心理準備。這是歐洲職業足球俱樂部的頂級賽場,場上的球員多數都是他們自己位置上的世界最佳,或最佳之一。
比如,喻子翔,本傑明毫不懷疑喻就是現在的世界第一左後衛。雖然自己隊中的岡薩洛-奇卡也很優秀。
寶貝知道丟球的風險,但她想要衡量一些東西。
本傑明接過菲爾回傳的球。加布裡埃爾-熱蘇斯在他身後逼近,顯然,巴西人是想偷襲自己,然後繼續發動反擊。
本傑明用右腳拉球,遠離巴西人,提前斷絕了他想要伺機搶球的企圖。然後,QPR10號順利把球送出。
本傑明的雙眼密切關注着派崔克的走位。剛纔,寶貝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他知道派特也一定能夠領會,但他不確定派特會否像自己一樣,絕對服從。
足球就像戰爭。
戰爭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衝向敵軍陣地的一刻嗎?是砍下敵方將領頭顱的那一秒嗎?
是,也不是。那種時候,當然是決定性的。但在那之前的無數個瞬間,才反映戰爭的本質。也是足球的本質。
這就是爲什麼歷來的大大小小戰爭中,資源的爭奪、資源的獲取、資源的維持是第一要務。足球和戰爭依然有諸多不同之處,卻在這一點上非常近似。
派特在前方移動。Jake把球給他,但派特沒有拿球,直接一觸,把球再給回本傑明。
這感覺很對。
資源。
皇馬前17分鐘的成功,看似是依靠着堅固的防守、犀利的反擊得來的。但本質上是靠消耗自己防守端的資源換來的。
防守端的資源,就是參與防守的球員的體力、注意力、判斷力,每一次對抗、纏鬥和起跳的力度,每一次上搶、盯人和補防的反應速度。
選擇了回收反擊的戰術,就是在消耗本隊的防守資源,以此換來進攻中更多的空間和質量更佳的射門機會。
可是資源的消耗,一定會在某個時間點,帶來負面作用,這就是爲什麼,一支強隊不能一直打龜縮足球的本質原因,即使有如皇馬這樣的反擊能力。
派特前17分鐘沒有帶來進球。但絕對不意味着他的影響沒有施加到對手身上。他的盤帶、突擊,或者說,他只是存在在那裡,就帶去了影響,消耗了對手的防守資源。對手已經開始有些氣喘吁吁,同時在判斷速度上也沒有開場時那麼快……
這個時間段,皇馬換人概率極小,那麼資源的消耗,就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寶貝現在開始讓派特打無球的原因是派特雖然沒有製造絕對機會,但卻讓皇馬的所有球員感到了實實在在的威懾,這可以成爲對皇馬球員實實在在的牽制,影響他們後場資源的分配,從而進一步消耗他們。
派特不再回來要球。相反,他留在前場,留在10號位,他不過多索要球權,更多地選擇簡單處理。即便他不持球,範德伯格、羅哈斯、瓦拉內和其他所有皇馬球員依然不敢對他放鬆警惕。不論派特隨意向哪個方向移動幾步,他們都必須要跟住——只要有一刻的誤差,就有可能出事。
誰都知道派崔克-安柏突然拿球以後能幹什麼。不,誰都不知道。
這種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消耗,可想而知。
現在,人們應該漸漸感覺到場上的形勢不同了。
QPR的控球率甚至超過了丟球前。
但皇馬的反擊消失了。
剛開場時,QPR主要通過派崔克這個點發動進攻;現在,QPR既不急着進攻,派崔克也不怎麼觸球。
派崔克一個人處於中路,吸引了幾乎所有皇馬防守球員的注意力,他不觸球這件事似乎令場上的皇馬球員倍感焦慮。
QPR陣型前壓。皇馬收得更深,整體的防線退後了五到十碼。這進而影響了他們的反擊。
如同沙漠中的流沙坑?所有的沙子都流向派特那個方向。
這是寶貝給昔日情人送上的流沙陷阱。本傑明想尼古拉斯可不會喜歡這個流沙陷阱。
接下來,就是如何調配QPR這邊的進攻資源。
而這顯然是本傑明的工作。
以派崔克的跑位爲參照,本傑明調整着自己接應和傳球的方式,盡力讓派崔克製造出來的流沙陷阱最大化,從而讓其他隊友們能夠更輕鬆地拿球。
這實際上是QPR從未嘗試過的打法,有球軸心派崔克-安柏變成了一個無球軸心,本傑明則是QPR這邊資源的調配者。這一前一後的連線,產生了魔術般的效應。皇馬進球后沒有再打出過反擊。
QPR這邊,萊昂有一次射門,Jake有一次射門,菲爾還有一次門前的搶點沒有踢上。
本傑明擡頭看了一眼時間,上半場已經進行到27分鐘。
接下來,皇馬將會怎麼做?
託尼-克羅斯再次逼搶上來,本傑明沒有停步,一腳出球,給到旁邊上來的伊恩。
比分領先的一方因爲“派崔克-安柏”這個潛在的巨大威脅,流失了更多的資源;而QPR因此獲得了更多餘裕和喘息的空間,節省了資源。
尼古拉斯不會察覺不到這種情況。本傑明好奇他會在上半場就改變打法嗎?
比賽到了30分鐘。諾坎普中微風拂動。
本傑明突然送出一腳挑傳,菲爾瞬間躲開羅哈斯的盯人防守。
這是讓所有人詫異的半秒。
羅哈斯趕緊回身,他此前八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派崔克身上,沒注意到藍白7號已經悄悄離開他的控制範圍。
菲爾轉身,對着球門就是一腳抽射!
馬特奧-迪亞茲還是保持着高度的專注,馬上做出反應,指尖碰到了皮球……
球改變方向,擦在立柱上彈出了底線。
本傑明皺了下眉,運氣稍微差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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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17。
內森尼爾-勞倫斯向下看去。他早已察覺到了自己的這個習慣,他在現場看球隊的比賽時,一半的時間在看主教練——這或許誇張了點,但他確實無法不在比賽當中去觀察克里斯汀-陸的一舉一動。那可能代表了一件事,她掌控着力量,具有強大的人格魅力。只要她讓他覺得沒問題,他就會覺得這場比賽沒問題。事實上,很多時候,的確如此。
此刻,邊線附近,他的主教練只是望着場上,時不時發出幾聲指示,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波動。他也稍稍安了心,雖然剛纔菲爾的那次射門沒能把比分扳平讓他感到十分遺憾。
內森尼爾懂得商業,懂得人心。他當然不是足球專家,但是他能看明白一些趨勢性的東西。這是商人必須要有的敏感。感謝上帝,他死去的父親雖然是個混蛋,但還是讓他在很早就學會了如何當一名商人。
皇馬進球前,內森尼爾的感覺很古怪,直覺告訴他球隊隨時可能丟球,而那果然發生了。之後,內森尼爾也看到球隊在比賽場面、整體勢頭上發生了改變。
是事先安排好的計劃?還是臨場的糾錯?這個,美國人難以分辨。內森尼爾對技戰術層面的東西一向感興趣,與克里斯汀的談話中也經常會聊到。她的很多看法要麼讓他感到驚奇,要麼讓他恍然大悟。她無疑是個天才,跟她愛的男人一樣。噢,按照QPR球迷賽前唱的歌,應該叫做英格蘭男人。
內森尼爾又望向場上身穿藍白18號球衣的球員。
派特這十幾分鐘的時間裡,沒有過人,沒有射門,沒有威脅傳球,甚至沒有太多觸球。但似乎一切依然在圍着他轉。
作爲一個從出生就擁有無窮財富的人,內森尼爾自然明白財富帶來的強大吸引力,那種吸引力會讓人們屈從你,無法忽視你,永遠對你保持關注。
派特現在就是場上那個最有錢的人。想到這,內森尼爾笑了下,噢實際情況也如此。不僅他給的週薪高,派特的商業收入實在恐怖。
起了些風,似乎沒那麼悶熱了。天氣預報稱今晚降水概率不大,六月本身也是巴塞羅那少雨的季節,不過內森尼爾擡頭看時,諾坎普的上空風雲匯聚。也許天氣預報未必準確。
側面看臺上又傳來“但她與一個英格蘭男人墜入愛河”的歌聲。內森尼爾在心裡竊笑了一下,繼續看着場上。
也許是因爲這歌聲,坐在QPR主席身邊的布蘭登-漢密爾頓忽然回了回頭,他看的是安柏一家和克里斯汀-陸的母親的方向。似乎是安柏的姐姐的女人觸到了他的眼神,布蘭登於是禮貌地微笑點頭。然後,布蘭登緩緩轉回頭,目光卻沒有往場上瞟。過了幾秒,布蘭登捂着嘴詢問內森尼爾,“你認爲本踢的怎麼樣?”
內森尼爾偏了下頭。雖然布蘭登和本傑明都遺傳了父親薩繆爾-漢密爾頓的黑髮綠眼,樣貌也都很俊朗,但布蘭登跟本傑明並不像。而與其說是長相不像,不如說是感覺不像。布蘭登年紀跟內森尼爾相仿,此人周身都是南肯辛頓和伊頓、牛津的氣息。本傑明與他的這位長兄一比,無疑顯得另類得很。
而且,內森尼爾早已知道布蘭登不是足球迷——老實說這可不太常見,不喜歡足球的英國男人跟不裝腔作勢的英國男人一樣少,更不提布蘭登還有個當職業球員的弟弟。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布蘭登不僅是打高爾夫的好手、熱愛板球,據他自己說他在牛津時還玩英式橄欖。內森尼爾有時候想,也許本傑明是爲了跟哥哥作對才選擇了足球。就像他跟老勞倫斯作對所以選擇了足球一樣。噢去他媽的感恩節傳統和美式足球,儘管他也愛它們。
“本踢得不錯,現在是他在把控場上節奏。”內森尼爾低聲隨意說了句。
“有趣的見解。”布蘭登昂起下巴說道。
有個姑娘跟內森尼爾說,當英國人抑揚頓挫地告訴你什麼有趣,你應該回一句去你媽的。如果真的按照那個姑娘說的去做,內森尼爾可能每次見到克里斯汀都得告訴她“去你媽的”。但內森尼爾自認爲教養不錯,儘管不少女人把他看作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的目光沒有離開場上,他同樣抑揚頓挫地跟漢密爾頓先生說:“謝謝,你的問題同樣有趣。”隨後,QPR老闆聽到了布蘭登和本傑明的妹妹黛布拉的笑聲。那是年輕女孩兒的笑聲,跟那個姑娘有點兒像。那個姑娘的哥哥今天也在場上,但她沒有來。內森尼爾想到這往後面的皇馬親友區看了一眼,但她的父母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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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18。
比賽已經過了30分鐘。比分依然是0:1,QPR落後。
陸靈在場邊雙手抱胸,迎着場內越來越大的風。她不知道自己的臉現在被框到電視鏡頭裡。菲爾-比斯利的射門被迪亞茲撲到門柱上時,她咬着下脣,兩手從頰邊舉起,但馬上恢復了正常的神情。
QPR球迷的歌聲重新從漢斯身後的看臺響起,被風捲着進入陸靈的耳朵。
她在等一個扳平的進球,她也在等別的東西。
她在賽前對這場比賽進行了無數次的推演,甚至精確到,在某個時間點如果哪一方進球,之後的比賽將如何發展。她一邊看向場上,一邊竭力嘗試讓自己的大腦跟面部表情一樣鎮定。
皇馬依然堅持着自己的防守反擊策略,但他們陣線的彈性在一點點失去。
他們的後防線、中場線,開始以堆積人數而不是以有序互動的方式來堵住空間。這是主動變爲被動的徵兆。但之所以QPR現在還沒有迎來真正進球的時刻,主要還是因爲皇馬球員的個人防守能力確實強悍,哪怕現在無法打出反擊緩解壓力,也能支撐住。
陸靈必須得承認,到現在,QPR仍然只有剛纔菲爾的那一次打中立柱算得上真正的絕好機會。她右手鬆鬆握着拳頭,手指在掌心動了動,出了汗。
範德伯格逼向派特。派特又是一觸就把球交給了萊昂。皇馬後腰沒有停步,不過萊昂也已經用身體牢牢保護住皮球……
範德伯格狠狠放倒了萊昂,球被鏟飛出邊線,萊昂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看上去很痛苦。
陸靈立馬高舉雙手。QPR的隊醫們隊醫們從她身後跑進場內,她盯着那個方向,大致確定了萊昂並無大礙。然後,她扭頭看向皇馬主帥。
尼克向前邁了一步。他拉住過來跟球童要球的姆巴佩,說了一句什麼。
主裁卡基爾向範德伯格出示黃牌。愛麗絲及其助手已經退到了邊線。
尼克在跟姆巴佩說完話之後,又向場上喊話,同時做着手勢。
陸靈向那個方向移動了兩步,再次看向尼古拉斯。
他轉過頭來,與她對視。
可能,終於,她等的時刻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