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沃倫從隔間一出來, 麗茲-沃倫和兩個女兒就連忙迎了上去。麗茲跟邁克爾解釋着目前的情況,但邁克爾沒太吭聲, 任由妻子囉嗦。他目光四處瞟, 突然落到了某處。麗茲察覺, 也回過了頭。
他們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到那個女人。她面帶微笑, 正在跟幾個警官和菲爾的律師交談。她很年輕,模樣俏麗, 身材修長, 中長黑髮有些亂,別在耳後。儘管穿着很隨意,深藍的緊身牛仔褲和黑色的雪地靴,外面套了件灰白格子的大衣, 但看上去可能比電視上和報紙上還要火辣一些。邁克爾想, 是那種走在路上肯定會被人吹口哨的亞洲妞,不過看小腿線條,你又擔心他媽的她是不是會什麼空手道。麗茲轉回頭,發現丈夫還在上下打量着。他那副表情,她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麗茲一巴掌拍到了邁克爾的臉上。“那他媽是你兒子的主教練, 別他媽跟看妓/女似的看她。”她這一巴掌不輕,聲音也響亮。
邁克爾反應過來,一把死死拽住麗茲的手腕, “我他媽才被你兒子揍了一頓, 你這該死的bitch也想揍我一頓是嗎?”
菲爾一出門聽到的就是這個, 他蹭地蹦到邁克爾-沃倫面前, 當胸把邁克爾狠狠往後推了一下。“再他媽讓我聽到你叫我媽媽bitch我會殺了你!!”
邁克爾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幸虧被兩個女孩兒中的一個扶住,纔不至於摔倒。他自己站定後馬上甩開女兒的手,臉上又羞又惱,大叫起來:“警官!警官!你們看這混蛋,他他媽的剛纔威脅說要殺了我!!你們得繼續扣留他!!”
有個警察就在他們身邊,目睹了發生的一切。他冷冷掃了一眼邁克爾,說:“沃倫先生,也許你應該注意一下對這位年輕先生的母親的稱呼。”
菲爾已經被麗茲還有自己的經紀人拉住了,但他仍舊瞪着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果這裡不是警察局,他的口水已經吐到了他臉上。儘管邁克爾的臉已經被他揍腫了。幾秒後,菲爾轉向母親。他壓着怒火,歪着嘴問,“他今晚還會回去是嗎?”
麗茲看着兒子,又看了看經紀人和警官,露出無奈和尷尬的笑容。“菲利普,我和他結婚了。你得明白……”
菲爾扭頭就走,這纔看到了主教練。經紀人在他耳邊小聲道:“克里斯汀一到,程序走的很快。”
陸靈基本上看到了剛纔發生的事情。這其實是她第一次見到菲爾的父親和母親。她認爲他們的年齡應該在四十左右,只是從她的視角看,這兩個人跟差不多同齡的尼克很不像。也許是因爲他們以前的生活更艱辛,也許是因爲尼克看上去不像三十九。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
菲爾的父親只比菲爾矮一點,身材不算壯碩,光頭,脖子上有個蜘蛛網的紋身。菲爾的母親可能在五尺五左右,身材有些臃腫,化着很濃的妝,肩上揹着一個愛馬仕的包。另外,還有兩個女孩兒。一個跟菲爾的父親很像,另外一個則更像母親。陸靈猜她們是菲爾的姐妹。
當陸靈的目光落到菲爾身上時,菲爾轉開了臉。她看到這個男孩兒臉上出現了一點羞愧,轉瞬即逝。菲爾馬上朝她走了過來。他看着她,帶着一點難堪和很多歉意,含混不清地說:“老闆,我很抱歉。還有……謝謝。”
菲爾的額頭上有個包,右邊眉骨上貼着創可貼,此外,他的嘴角還有個小口子。陸靈仔細查看完菲爾的臉又看向菲爾的眼睛。這個男孩兒的黑色眼眸裡多出了點忐忑。她衝他一笑,捂着嘴低聲跟他說:“至少他比你傷的嚴重。我雖然不允許我的球員打架,但是要是已經發生了,他媽的絕對不能輸。”
菲爾一臉詫異地看向她,眼睛瞬間亮閃閃的。而後,他像小男孩兒一樣笑了出來,“Shit...我真想親你一口。”經紀人在旁一聽連忙扯了扯他的胳膊,一臉擔憂。菲爾看向自己的經紀人,像看一個傻瓜一樣,“我他媽開玩笑呢,我能在這裡親我的主教練嗎?我又不是智障。”經紀人聳了聳肩。菲爾又輕聲跟主帥說,“等我一會兒。”
菲爾往回走了幾步,跟那位好心的警官道了謝。那位警官衝他點了點頭,又笑着跟QPR主帥做了個口型“Rangers”。陸靈馬上也笑了,原來剛纔那幾位警官口中的“有個同事是QPR球迷”的有個同事是這位。爾後,她望向菲爾的母親和兩個姊妹,她點了下頭打了招呼。她們也衝她微笑。
菲爾看着母親和兩個姐妹,問道,“保姆已經帶緹安娜回家了,是嗎?”
麗茲碎碎回答:“是的,別擔心,菲利普,那女孩兒一向照顧的很好。”
菲爾舔舔嘴脣,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邁克爾眼神有些閃躲,但也斜着眼看他。菲爾忽地笑了出來,邁克爾一瞬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菲爾擺了擺頭,轉過身。他跟主教練、經紀人和律師示意他好了。
他想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他們往外走的時候,身後響起了口哨聲。
邁克爾的聲音傳來,“Jap bitch……”
菲爾握緊了拳頭。陸靈連忙抓住菲爾的手腕。他力氣很大,她其實根本抓不住。
“菲爾,別擔心,我會教訓邁克爾的!”麗茲的聲音傳來。“你他媽的知道那個詞不能用嗎?這裡是警察局,如果她告你種/族/主義……而且她根本不是日本人,她是中國人……”
“中國人嗎?我以爲她是韓國人。”
“那你他媽的叫她Jap bitch?!”
“他們長得都他媽差不多……”
……
寒風中,菲爾跟經紀人和律師道別,禮貌的感謝了他們在聖誕的夜晚前來,他表示想跟主帥再待一會兒,不坐他們的車回去了。經紀人讓菲爾別太擔心,說他會想辦法處理之後的公關問題。不過,菲爾的經紀人臨走前看向陸靈的目光有些遲疑。陸靈瞥了一眼菲爾,笑着跟菲爾的經紀人說:“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會先跟菲爾談談,再決定處罰的問題。”
菲爾的腳步很緩慢,他望着茫茫夜幕,忽然發出一聲自嘲。“現在,你知道我在我們家算是教養好的了。是的,我的父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種族主義者,性別主義者,我媽媽其實也有點兒……”他的聲音在這個冰冷的聖誕的夜晚尤其孤獨。
陸靈打斷了他,“別說了,菲爾,我沒放在心上。我們離開這裡吧,趁還沒有記者趕過來。還有……”她回了回頭,警察局內的白熾燈很亮很亮。她想起來,他告訴她他差點加入幫派……她看向菲爾,堅定地跟滿是傷痕的男孩兒說道:“這個地方不屬於你,以前不屬於,現在不屬於,以後也不會。”
菲爾也回頭望了一眼警察局。然後他衝主帥傻笑。“我他媽也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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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鑽進副駕駛。本傑明的眉梢動了下。
“Holy fuck!!你們整個俱樂部都來了!!”菲爾說完又小聲嘀咕了句,“噢不對,缺個漢斯。”
後座。
“沒事了?”派崔克柔聲問。
“應該。希望記者們晚點得到消息。”陸靈有些累,下意識往派崔克的肩膀靠去。她馬上覺得這個舉動可能不太妥當,但派特已經把她摟了過去。她猶豫了下,然後往他那邊又靠了靠。
本傑明看着後視鏡,問:“我們現在去哪?”
“菲爾,你需要檢查一下嗎?我們可以去哈靈頓,我給愛麗絲打個電話,雖然她很有可能會揍我……”陸靈詢問着。
“我沒事,老闆。”菲爾打斷了主教練,然後扭轉了整個上半身回頭特別認真地問:“老闆,你家有吃的嗎?我他媽光顧着揍那個混蛋了,什麼都沒吃。”
“火雞?”陸靈想了下,她跟派特只吃了四分之一左右,還有大半隻在桌子上。
“太棒了!我喜歡那愚蠢的大鳥!”菲爾大呼。然後他跟本傑明說,“司機,我們去老闆家。”
派崔克低聲跟懷裡的姑娘說,“你們都管它叫愚蠢的大鳥,但態度可完全不一樣。”
本傑明掉了個頭,突然出聲,“我也餓了。”
陸靈便道:“夠你們倆吃了,還有一些烤土豆條。不過,別太期待,都有點硬。”她說着跟派崔克低低埋怨了句,“你烤過了火雞,我弄糊了意大利麪,我們扯平了?”
派崔克咧出一點笑意,在她頭頂哼了一聲。
菲爾又回過頭,他覺得這兩人很親密,但似乎又沒親密到情人的狀態。他一點兒也不懷疑如果他們真的和好了,派特的嘴脣早他媽貼上去了。以派特的德行他媽的肯定不會在乎被本傑明和自己看到。也許派特巴不得被本傑明看到呢。菲爾一邊想着一邊覺得自己機智。
陸靈這時往前挪了挪屁股,意味深長地叫菲爾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去你家,你要跟我談談。好的,談談,談談。”菲爾說着瞟了眼派崔克又瞟了眼本傑明,繼續道,“但我不想讓這兩個人聽到。”
“當然。”陸靈說。
菲爾點着下巴坐正了,“四個倫敦人。我們果然是倫敦的俱樂部!”
“你剛纔好像說‘你們整個俱樂部都來了’?”本傑明朝菲爾轉了轉頭,有點沒明白菲爾的“你們”是什麼意思,好像菲爾自己不是這個俱樂部的。
菲爾靠到副駕駛上,用奇怪的聲音和語調說:“我愛上了我的主教練俱樂部。”他原本期待看到本傑明和派崔克尷尬的表情。但是這兩個人聽到後竟然一起笑了出來,卻也都未說話。菲爾於是有些鬱悶。他拿出手機給保姆打了個電話,查問了一下女兒的情況。緹安娜已經睡了,他安心了很多。他掛斷電話,這纔看到那個包裝好的禮物盒。“誰送給誰的?”菲爾問。
“我送給她的。”本傑明拐了個彎。
“她是誰?”
“靈陸。陸靈。克里斯汀。”
“誰允許你送她聖誕禮物的?我都沒送。還有,你愛上了你的主教練,你還不願意叫她老闆,你他媽不怕她讓你去捂板凳嗎?他媽的裡面是什麼東西啊?”菲爾很好奇地晃了起來。
本傑明掃了菲爾一眼,又望向黑漆漆的前方。他一直沒聽到她的聲音。他有些賭氣地問她,“你介意……”他話說到一半透過後視鏡發現她好像睡着了,靠在派特肩頭。派特低着頭,似乎也沒在意他和菲爾的談話。
菲爾已經準備拆,又有點猶豫起來。這畢竟是一個男人送給一個自己喜歡甚至可能是愛的女人的聖誕禮物。雖然本傑明-漢密爾頓是個傲慢的混蛋。但本傑明-漢密爾頓是個傲慢的混蛋……
“別,菲爾。”派崔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很輕很輕。“那已經是她的了。”
菲爾想想也是。他忽然大聲唱起歌來:
“We paid for your hats, we paid for your haaaats
What a waste of council tax, we paid for your hats!”
(我們付了你帽子的錢,我們付了你帽帽帽帽子的錢,真是浪費council tax,我們付了你帽子的錢!)
這首歌是英格蘭球迷調侃英格蘭警察的。比賽日,尤其重要比賽的時候,警察隨處可見。顯然,球迷們在警察們那個頗有特點的帽子中找到了樂子。菲爾剛從警察局出來,想到了這首歌。不過,他只是覺得這首歌歌詞很有趣,倒沒覺得自己白交了稅。反正就剛纔的情況,他的council tax可能還交的很值。
陸靈猛地從派崔克肩頭彈了起來。
菲爾這才知道主帥睡着了,不過不要緊,她也已經被自己嘹亮的歌聲吵醒了。
菲爾回頭嘿嘿笑,“我們到你家了,老闆。”
派崔克輸了密碼,門開了。然後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你還好嗎?”
陸靈已經清醒過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但她馬上叫菲爾的名字,菲爾縮着脖子,等待挨訓。
“Shit,菲爾,你這首歌……我剛纔差點以爲我回到了十年前,我以爲我真的沒有交council tax,那可是樁麻煩事兒。”
“好啦好啦,你沒交的,我幫你補上。”菲爾嘟噥着下了車,手裡還拿着禮物盒子,“我沒拆你禮物,算扯平?”
同樣下了車的本傑明和派崔克一起望向菲爾。
這他媽算什麼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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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進了屋。屋裡很暖。菲爾一進來就大叫“好他媽熱”。
陸靈脫了外套,掛了起來,心裡感嘆這個聖誕的夜晚真是又漫長又戲劇化。當她轉過身,她整個人愣住了半秒。
派崔克在她耳邊嘀咕了句,“Baby他就是個十歲的男孩兒,我真不知道他準備怎麼一個人撫養女兒。”
“我真的好擔心緹安娜。”陸靈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前面的菲爾不僅脫了外套,還把自己裡面的T恤也扒了扔在了地上。現在,菲爾光着上身走進了她家的客廳,而且還在感嘆她家並不豪華。
“我去給那小男孩兒拿點冰塊讓他敷上。”派崔克說着往客廳走。
陸靈稍稍側身,看向身後的本,誠懇地說,“今晚謝謝你。”她之後還是得想辦法讓他停止這一切,但不是現在。
本傑明掛好外套。看向她。她裡面那件T恤有點短,遮不住肚臍,而且跟牛仔褲一樣同樣很緊身。明明是很簡單的搭配,但勾勒的每個細節都很誘人。他這時也覺得好他媽熱了。
陸靈這才發現本穿的比較正式。她眉頭稍稍蹙起。
“我說了,我樂意效勞。”本傑明轉開了點目光,又轉了回來。他看到她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解釋道,“原本準備去我父母那裡。”
“噢……”
“別擔心。”他笑了下,“在給女王當司機之前就不準備去了。”他說着眼神往她旁邊櫃子上的禮物盒子飄了飄。
陸靈注意到他的目光,遲疑了兩秒,看着他嚴肅道:“本,球員沒必要送主教練聖誕禮物。”
本傑明走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明天給教練組的每一個教練甚至俱樂部的每一個員工補一份聖誕禮物,如果你想要合理性的話。”
本傑明說完發現她眉頭皺的更深,目光裡已經有慍怒。他有些無奈。這確實是典型的漢密爾頓做派。她當然不會喜歡。於是他換了語氣,故作輕鬆,“只是個小東西,一點兒也不貴重,也不會不合時宜,我保證。希望你喜歡。”她沒說話,他又看了她一會兒,點了下頭,朝客廳走去。
派崔克正好往這邊過來。他跟本打了個招呼,告訴他火雞和烤土豆條都在廚房的餐桌上。本傑明禮貌地說謝謝。
“怎麼了?”派崔克看到她的表情。
陸靈用目光示意那個禮物盒。
派崔克於是走到了那個櫃子前,拿起了那個盒子,感覺了一下。他試探地問,“你好像已經知道那是什麼了?”
陸靈苦笑道:“我可能收到過同樣的禮物。”
派崔克想了想,然後,他也笑了。“你十七歲生日的時候,有個韓國男孩兒送過你這個。”
“這你都記得?”
“是的。”
陸靈剛想說話。菲爾的聲音響了起來,高亢得很,“老闆,我們能先談嗎?我不想一邊吃火雞一邊擔心你要給我什麼懲罰?”
“你兒子。”派崔克翹起那邊嘴角很是得意。
“你兒子。”陸靈瞪了他一眼。
“好的,我們一起收養他。正好把緹安娜也收養了。”派崔克眨了眨眼。
陸靈則睜圓了眼睛。一次收養兩個?陸靈覺得自己連一個都照顧不過來。當然,如果真要收養的話,大概收養緹安娜會比收養菲爾更緊要。她想起那個小女孩兒。又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她一邊往客廳走一邊叫菲爾,“來健身房。”她又看了看錶,“快,明天還有比賽。你可以把你的火雞和土豆帶着,我不介意。還有,把你那該死的T恤給我套上,我不管上面有沒有血,我家不是球場,沒這個規定。”
菲爾裸/着上身端着盤子朝她走了過來,他嘴裡一邊嚼着火雞肉一邊委屈地說,“可是老闆,我他媽真的很熱,我穿上會出好多汗……”
陸靈必須很努力才能板着臉。這明明是個身高接近六尺二(188cm)且肌肉發達的成年男人,臉上此時還帶着打架的痕跡。他究竟是怎麼把他的靈魂裝進這個身體的?“好吧。”她不想再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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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吃東西很慢。他確實有點餓,但不是很有胃口。他終於來了她家,卻是這樣的情境。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今晚發生的一切。他沒吃太多,覺得不餓了,就結束了。
派崔克在客廳玩遊戲,這時瞥了那邊一眼,“本,盤子留在那裡就行了。明天會有人收。”他和緹娜很少自己收盤子。除非盤子很少,他們會一起玩鬧着洗完。
本傑明說,“好的,謝謝。”他回到客廳,看了一眼XBOX,想着他叫她baby,又想着她跟他一路都那麼親密。本傑明唐突地問:“你們和好了?已經同居了?”他問完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沒說過這麼直接的話。
派崔克瞥了本傑明一眼,沒說話,扔給他一個手柄。
本傑明這才認真看向屏幕。《極限競速》。他也喜歡這個遊戲。又或者,真的有男孩兒不喜歡賽車遊戲嗎?
“幾盤?”本傑明拿起手柄問。
派崔克聳聳肩。“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