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子翔一邊點着下巴一邊數數, “一、二、三……”羅斯-巴克利站在他旁邊, 不苟言笑。羅斯知道子翔在數什麼。派崔克、本傑明、雅各布、格倫、菲爾。QPR佔了五個。
“還沒數完?你到底……”羅斯撞了下子翔的肩膀。他本想開個刻板印象的玩笑,終究是覺得不妥, 沒說出來。儘管兩人關係夠好的了, 但這個畢竟敏感。
“別催,羅斯, 我數學差,我那位在投行工作的哥哥經常說我是亞裔恥辱。”喻子翔瞥了羅斯一眼,知道他肚子裡憋了一個亞裔與數學的笑話沒敢說出來。他繼續自我調侃,“好了……五個, 我沒數錯吧?”
羅斯緊繃着嘴, 但笑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子翔從來都是個有趣的人。
他們熱身時又聊起了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實際上, 尼古拉斯在埃弗頓的最後一個賽季跟當時的埃弗頓隊長羅斯-巴克利出現了不小的矛盾。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羅斯再提起這個西班牙人, 所有的厭惡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最初的欣賞。距離與時間有時候可以讓矛盾淡化, 當然,有時候, 情況則完全相反。
羅斯知道子翔一向欣賞弗洛雷斯,只是子翔還是派特的好哥們——他不知道子翔怎麼做到的,反正他沒那麼機靈,處理不了這個。他會直接選擇陣營, 無疑他會選擇派特。好在現在的情況是, 子翔無需選擇陣營了。又或者, 他從來都不需要選擇。大家都是獨立的,而且又不是讀二年級。但羅斯有點好奇,如果一定要選,子翔會選哪邊?反正他知道子翔不太認同派特和克里斯汀在一起這件事。
派崔克朝喻子翔和羅斯走了過去,他身邊還有本傑明。不遠處,菲爾和雅各布也是勾肩搭背的在拉伸。格倫則在跟拉什福德說話。
喻子翔看向本傑明。他並不討厭這個富家小子,其實所有國家隊的隊友都沒顯露出厭惡。大家都有基本的禮貌。大概如果是俱樂部,情況會不一樣一些。
這是本傑明第一次入選國家隊,與九月第一次入選的菲爾不同,他既未表露出興奮,話也不多,甚至比格倫還少。他總跟派特在一起。
昨天晚上子翔還拽着派特問,“他現在是你的夥計了還是你的小跟班?”派特那一瞬間的表情,喻子翔覺得捉摸不透。最後派特說,本既不是他的夥計,更不可能是他的跟班。
當然不可能是跟班。喻子翔開玩笑罷了。本傑明身上有一種很怪異的氣質,子翔說不上來,他好像在把所有人推開,又好像在跟所有人熟絡。那可能已經跟他的出身沒有關係了,更像是他個性裡的東西。
喻子翔沒再多想,跟派特玩了個dab,又跟本傑明撞了撞肩。
本傑明這時問了喻子翔一個古怪的問題。
“你們主教練訓練的時候會偶爾加入你們嗎?”
確實有不少不主教練會在訓練的時候加入球員們的一些訓練遊戲,比如搶圈。但是弗洛雷斯先生很少很少。喻子翔搖搖頭,事實是在皇馬就沒有過。在QPR時,他還秀過幾次腳法。本傑明一笑,轉開了話題。
喻子翔後來自然問了派崔克爲什麼本傑明會關心尼古拉斯。派特說他不知道。喻子翔有點不悅,他知道派特知道,派特不喜歡說人閒話罷了。喻子翔又想,自己可能確實挺八卦的。八卦隊長這個暱稱挺適合自己。感謝上帝哥哥不會知道這個,不然又得說他是亞裔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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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在國家隊好像只上場了十分鐘?”陸靈一邊在戰術板前挪動棋子,一邊隨口問了句。
“八分鐘。”提姆說道,“第一場沒上,第二場替補上的。二十歲的球員在國家隊首秀,你不能指望太多。又不是每個人都是派崔克。”
“如果我執教英格蘭,我不會只給這樣一個球員八分鐘的出場時間。”陸靈說着又看了一下旁邊iPad上紐卡斯爾聯的資料。
“我也不會。”提姆笑了笑。“克里斯汀,我們現在是聯賽中唯一不敗的球隊,也在榜首,不過今年的競爭跟上上個賽季一樣有意思。我們29分,後面三支球隊28分。”
“我現在不太關心積分榜,提姆,我更擔心紐卡斯爾的天氣。”陸靈開了個玩笑。根據天氣預報,今夜英國全境將會起暴風。而到明天這時,東北部那邊就不知道是什麼鬼天氣了。“Jake大概會覺得沒事。”她又補充了一句。
“沒事?今天訓練課上,罵得最多的就是Jake,操着紐卡斯爾口音說自己的家鄉就是個shit hole。但是伊恩看他的時候,他就變了個樣。說什麼‘我跟伊恩這種北方人都知道那地方有多他媽的操蛋’。”
陸靈不禁一樂。
雅各布是個穿深藍色球鞋都覺得太孃的傢伙。陸靈聽伊恩說有一回漢斯穿着雙亮亮的偏鮭魚色的運動鞋被Jake嘲笑了很久。漢斯一向的習慣是,誰惹了他,他就把誰一手臂擋開很遠,或是乾脆拿起來扔出去。Jake那回自然被扔了。而從那回之後Jake再不敢嘲笑德國人的時尚品味。其實,在陸靈看來,漢斯的穿着搭配挺好的。永遠的黑白灰衣服,永遠的亮色鞋子。從她第一次在辦公室見到他,就沒變過。
不過,北上暴風加暴雨的紐卡斯爾,估計會是QPR全賽季最差的一次客場征途。
“我們就去那個shit hole帶走三分吧,我很期待邁克-阿什利(紐卡主席)氣腫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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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今天的聖詹姆斯公園並不是個shit hole。
是個比那還要糟糕的地方。雅各布說是Fucking shit hole of all shit holes。
雨勢極大,比賽前一個半小時英超官方還在考慮是否取消比賽。這個週六的下午狂風大作陰霾不開,早在日落時間之前,QPR的大巴抵達球場之時,天色就暗得像夜裡了。
最後比賽還是進行了。
舉着熱派和熱狗的紐卡斯爾球迷——這個天氣下有些甚至光着膀子——辱罵客隊的歌聲不絕於耳,被暴風裹挾着飛進陸靈的耳朵裡。
陸靈爲這個天氣做了充足的準備,長及膝蓋的大衣、毛線帽子和圍巾。她在某個時段似乎聽到看臺上有球迷朝她喊熱狗,她也不知道是說她包裹的像個熱狗,還是又一個噁心的關於性的辱罵。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他們熱狗吃完了,又餓了。
上半場沒有進球產生。
所有人都被冰冷的雨淋溼,被呼呼的風吹得耳鳴,就連英超頭號球星派崔克都有點發揮受限。
半場休息的時候,球隊分析師德懷特和吉米兩個人一直在抱怨風勢太大,雨水都吹到他們的設備上了。筆記本鍵盤和攝像機外殼上也都溼了。上帝啊,這兩個人每場比賽可都是坐在高高的有遮擋的看臺上的。
陸靈環顧一週,在場上的球員身上都是遍佈泥濘。
她決定,非常環境下要用非常戰術。
於是,下半時QPR打起了反擊戰。
英超領頭羊主動後退,皮球踢給對面。
這讓紐卡斯爾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的主帥山姆-阿勒代斯的兩個肺大概如同風箱一般鼓動着,才能讓聲音穿透風聲和吶喊聲。而他的助手聲音更大。
陸靈暫時沒有費盡氣力大吼大叫,她只是站在場邊觀察。提姆在喊叫,正從邊線跑過去的岡薩洛不禁側目了一下。“路易斯先生,這鬼天氣,你喊的只有我能聽見。恕我直言,你不是那邊那個鬥牛犬。”最後一句是捂着嘴說的。
陸靈狠狠拍了一下這個西班牙小子,讓他趕緊去發界外球,並沒有讚賞他開的關於對面主帥的玩笑。不過她沒忍住還是在心裡把阿勒代斯的臉和佐伊的比較了一下。
機會很快到來,而且是大量到來。
然而亨克和菲爾先後浪費了兩個絕好的單刀機會,萊昂也錯失了一個不錯的射門機會,烏拉圭人的弧線球直接被風吹的偏離了方向。
進球依舊出現了。
第71分鐘,派崔克帶球過掉一人後跟亨克做了配合,荷蘭人隨後直塞給菲爾。
又是單刀,QPR的7號沒有再浪費。
看着那個朝着一羣光着膀子的紐卡斯爾球迷嗷嗷叫的背影,陸靈在場邊略微鬆了口氣。不過,這麼挑釁球迷並非理智之舉,她回頭還是要跟菲爾說說。估計菲爾會在心裡罵這個bitch真囉嗦。
但紐卡斯爾並沒有就此停歇,而運氣也站在“喜鵲”這一邊。
第80分鐘,紐卡斯爾後衛拉塞里斯的射門在風力影響下發生偏轉,之後又打中了伊恩的肩膀,第二次偏轉後以詭異的旋轉飛入頂角。
過去8輪英超,漢斯一共才丟了一球。而這種運氣差到極點的丟球也實在配合了今天的天氣。這纔是紐卡斯爾本場的第二腳射門。
其實陸靈知道,如果真的要追究這個球的責任,是JT那次攔截時未敢把球大力往前踢。他選擇就近把球頂出邊線,導致紐卡快速發動了進攻。看起來甚至不算失誤,但這或許就是差距。她更喜歡格倫和門薩的處理方式,那兩人在這種情勢下應該都會盡量把球踢遠。
比賽時間所剩不多。
陸靈將近似三後衛的站位恢復爲正宗的四後衛。她全力朝場上喊叫起來:“本,往前走!”
本傑明好像聽到主教練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望了望邊線。
果然,她在叫他,她看着他的方向,還用手指往前指着。
本傑明馬上明白了主帥的意圖,然後他看了一眼派崔克,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比賽接近尾聲。
在第四官員即將舉牌示意補時的時候,派崔克突然拿球從右翼迂迴,本傑明向前插過去。
QPR的10號很少到這麼靠前的位置,現在他所處的位置才符合背上的號碼。
派崔克此時暫時撤到了中圈一帶,頓時牽制了一大片的紐卡防守球員,剩下的球員有些不知所措。
派崔克沒有太多黏球,但也沒有直接給本傑明。他吸引了對方兩個球員出來之後,直接向前一個半高球給到菲爾。菲爾扛住中衛,用大腿把球做回給本傑明。
這是非常好的配合,陸靈想。那個位置,派特選擇了通過菲爾的協助把球給到本的腳下,而不是直接給本,這樣更具有迷惑性。但她也看到,菲爾這個回做球有些彆扭,給的大了點。
對本來說不是難事。他稍微減速,輕巧地用左腳卸下力度過猛的皮球,在比賽進行到了這個時間,在泥濘的草皮上,在沉重的夜雨下,他的動作依然絲滑毫無破綻。
他的動作沒有結束,順着停球方向,他看起來想要橫傳給左邊的亨克,但周圍的紐卡球員視線剛一轉移,他馬上左腳把球往前一推,身體也隨之轉向球門。
萊昂在要球。
菲爾在要球。
右邊插上的約翰也在要球。
三個人縱向衝擊禁區,本傑明則在離禁區弧不遠的地方。
但他沒有傳。距離球門接近25米的位置,他直接選擇了遠射——
他沒有選擇把球踢高,讓皮球貼着泥濘的草皮,發力清脆導致球速極快。這樣一來,避免了風力的影響,那道白影從門將手邊滑過,筆直竄入球門右下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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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漢密爾頓的進球幫助QPR贏下了比賽。這是賽後更衣室裡所有人談論的話題。
尤其,大家很快知道這不僅僅是本在QPR打進的首球,也是他的職業生涯中處子球。
“你在富勒姆居然沒進過球?之前你在英格蘭青年隊也沒進過球嗎?”雅各布難以置信,一邊用毛巾擦着亂七八糟的頭髮一邊問道。
“沒有。”本傑明面色依然很平靜,“我在富勒姆射門機會不多。”
“那球你傳給我的話,也能進。”菲爾從旁邊過來,搭住雅各布的肩膀,“不過你射進了,公平合理。”
“謝謝,菲爾。我確信你也能打進。”
菲爾擡了擡下巴,跟雅各布聊起了別的。他對本傑明的討厭沒有改變過,但是本傑明在場上太職業了,職業到如果你時時爲難他,會顯得,你他媽不是個男人。
派崔克聽着耳邊幾人的對話,腦海中迅速回放了在那一秒的球場情景。他當時位置在中圈,因此看得很清楚。
本傑明剛纔那句話是在撒謊。當然,不能怪他。如果是派崔克自己面對菲爾,也會這麼說。
那個球不能傳。
因爲在那一瞬間,菲爾和約翰都因爲急躁而只顧向禁區裡衝,對方只要跟住他們,事實上很難形成好的射門機會。
只有萊昂夠機靈在減速,但烏拉圭人位置太偏,要給過去需要調整腳下的球,那意味着會浪費一秒。萊昂拿球也沒法直接射,又要浪費一兩秒,進球的機率會成倍降低。
但是,那三個人在禁區裡的活動形成了對後衛牽制,給禁區外留出了遠射的空間。
本傑明在那一瞬間做出的是最正確的決定。
派崔克收拾好了包,站了起來。他走到本傑明身邊,向本傑明伸出拳頭,“恭喜,本。”其實他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但畢竟是職業生涯處子球,再多一次恭喜也不多。
本內心必然是激動的,他現在不再表現出來罷了。那個進球發生的時候,本傑明可是一路狂奔到角旗區,滑跪慶祝,完全不在意整個人在泥水裡打滾。如果你知道他平日裡是個什麼樣的人的話,你就明白那一刻他有多興奮。再後來,他去邊線跟主帥和助教也擁抱了。
賽後派崔克聽到本一邊進更衣室一邊跟他身邊的緹娜說:“真抱歉蹭了你一身泥,你可能不得不淋浴換衣服,請別生我的氣。”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話,但本的語氣……
本傑明抵住派崔克伸過來的拳頭。他也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他一邊站起來一邊說,“多謝,派特。我們一起過去大巴嗎?還是等老闆一起?”
“估計她會從發佈會現場直接去大巴。”派崔克邊走邊說道。紐卡斯爾這個鬼地方,尤其今天這個鬼天氣,所有人都等不及回倫敦。當然包括她。也許之後她還會跟自己抱怨。他想。
他們走出更衣室,球員通道懸掛的電視裡傳出主帥的聲音:
“今天的比賽贏下來很不容易,天氣太糟糕了。我們的球員付出了很多,最後控制了比賽。……是的,本今天踢得非常好,我很高興看到他收穫職業生涯首球,我在場邊完全震驚了,那個進球很神奇……”
派崔克和本傑明都擡頭看了一眼。派崔克沒做停留,繼續往外走。
派崔克其實扔下了一句話。
“別浪費時間。”
而派特的語氣,不像是威脅,更像是友好的建議。他的態度跟在雅士谷賽馬場時已經很不一樣。
本傑明看着派崔克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或許派特是對的。於他而言,這只是個爲了讓生活不那麼無聊的遊戲,沒人跟他玩,他便沒必要浪費時間。而且,如果現在停下,也許還有機會跟派特做朋友,真正的朋友。
本傑明往外走,最後腦子裡只有一件事。
他們沒有和好,至少暫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