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小心翼翼地提着嬰兒籃, 籃中十個月的小姑娘依舊在熟睡中。他回來的路上話少了一些，一方面他大概怕吵到緹安娜, 另一方面陸靈猜想是因爲他剛纔又見到了他的父親。菲爾-沃倫不喜歡被叫沃倫，更衣室裡人人都知道，不少球迷也都知道。至於原因，不難推理, 即便沒看過一些媒體的報道，也能猜出他不喜歡自己的父親。而現在，他的生父與生母結婚了。菲爾也一點沒隱藏自己對這樁婚姻的厭惡。
陸靈幫菲爾拿了剩下的東西，他的揹包和緹安娜的揹包。她跟在菲爾後面一起進了屋。
菲爾回過頭輕聲跟她說：“我先把緹安娜安置好, 你隨便看看, 冰箱裡有喝的, 或者……”
陸靈搖着頭打斷他，“我跟你一起去她的房間，我想看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菲爾微笑，嘴巴卻歪斜的像是比薩斜塔。“好。”
菲爾的房子陸靈來過一次, 在那個qpr的奪冠賽季。一線隊的大部分球員和教練都來他家一起看了那場關鍵的曼城對陣埃弗頓的比賽。而那場平局最終也影響了那個賽季的結果。伊恩還在這裡發表了激動人心的講話。其實就是去年四月的事情, 卻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
菲爾有時候會在她耳邊唸叨那個賽季她跟他打賭輸給了他, 但沒有完全履行諾言。因爲除了現金，她還應該再跳一次舞。大家都知道她舞姿滑稽，可以當做epic fail看。
這個房子如今有了一些變化。比如四處的邊邊角角全都裝上了防護。儘管陸靈聽菲爾說緹安娜纔剛剛會爬。她還聽朱利安說菲爾諮詢過他薩里的幼兒園。她看着前面男孩兒的背影。他來qpr的時候, 身高在六尺一左右, 這兩年應該又長高了一寸。整個背部輪廓非常強壯, 胳膊結實，下肢有力，這也是他在場上的時候，讓多數後衛懼怕和厭煩的原因。她心裡想，未來哪個傢伙來約他的緹安娜出去，怕是要經歷一番折磨了。
他們去到了緹安娜的房間。粉色是主色，毛絨玩具遍地。只是讓陸靈感到又驚又暖的是，牆上貼着很多菲爾自己的海報，他的藍白7號球衣，還有一些qpr的小周邊。好像他很怕女兒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忘記他。又好像，他希望女兒也喜歡上足球。
菲爾躡手躡腳地把緹安娜從籃子裡抱了出來，放到了她的搖籃裡。緹安娜依舊沒醒。睫毛長長的，膚色粉嫩，嘴巴微微嘟着，有點口水。菲爾連忙拿她的小粉巾給她擦了擦。他看着女兒，目光溫柔如絲絨。
他突然轉向陸靈，做了個口型，“我們出去？”他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門外。
陸靈又看了一眼緹安娜，點點頭。菲爾檢查了一下嬰兒監視器，然後拿着顯示器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關上門，菲爾長長舒了口氣，聲音漸大，“克里斯汀，你根本不知道那姑娘有多能哭？！感謝上帝她今天困極了，我他媽好怕吵醒她。”
陸靈猛地笑了出來，她趕緊捂住嘴巴。
菲爾繼續說，“晚間保姆還有半個小時纔會過來。希望她這半個小時都不會醒，要不然你和我都拿她沒辦法。”
菲爾倒是清楚她的斤兩。陸靈想着，準備下樓。菲爾在她身後忽然拽住她的胳膊，“等等。”他說完臉上的表情呈現出短暫的猶豫。陸靈疑惑地看着他。他抿着嘴，有些神秘又有些害羞地小聲說，“有東西想給你看。”他說着轉過身，走了兩步，看她沒跟上，催促道，“跟我來，克里斯汀。”他再次抿了下嘴脣，補充，“放心。我不是‘我愛上了我的主教練俱樂部’的成員。”
我愛上了我的主教練俱樂部。陸靈差點又大笑出聲。她剛纔的猶豫並不是因爲那個。她只是又渴又餓。於是她說：“我們能先吃點東西嗎？我餓了。而且很渴。”
菲爾翻着白眼，往回走了兩步，“shit，我忘了除了緹安娜公主，他媽的還有個緹娜女王要伺候。”他其實也又渴又餓，只是一時忘了。他走到她身邊，用他並不常用的標準口音裝腔作勢，“我可以給你找點吃的和喝的嗎，your grace？（女王殿下）”
“你可以。”陸靈昂起頭，同樣裝腔作勢的配合了他。
“那你在這等着。”菲爾說着咚咚下了幾層，又回頭，“你要下來嗎？”
陸靈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我馬上來。”菲爾又叮囑，“不要去吵緹安娜！不要去！我知道她很可愛，每個人看到她都想抱她親吻她，但是她一開始哭……”
“知道了。”陸靈打斷他。
“還有……”菲爾躊躇着，“your grace，如果我給你奉上了啤酒以及其他垃圾食品，我得聲明，那並不代表我平時會吃那些喝那些。”
陸靈假意笑着，“好的。不過，別忘了我隨時都可以拿到你的各項數據。”
菲爾嘿嘿一笑，“a-bo知道我最近一年都棒透了。真遺憾她有了男伴，否則她仍然有機會跟我約會……”
“你一定是想餓死我。還有，愛麗絲不喜歡小男孩兒。”陸靈再次打斷他。她餓了很久了。而且嘴巴乾的不想說話。
“你怎麼跟緹安娜一樣，餓了就一直叫？！”菲爾嘟噥着下了樓。“我他媽可不是小男孩兒。我猜她知道我的尺寸……”
陸靈笑着擺了擺頭，在樓梯上坐了下來。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派特很早就回復了她的信息。
她沒有回，也許她會自己走回去，路途不遠。她退出whatsapp，進推特看了看新聞。他進的球很漂亮，很多人在討論。還有剛結束的比賽，積分榜的變化，她的賽後言論……
這個平局的夜晚，她意外地感到平和。她總跟自己和球員們說賽季漫長，一個賽季下來一支球隊的聯賽排名也確實會經歷起起伏伏。漫長與起伏意味着不斷地需要鼓舞和激情，但同樣需要沉澱和理性。腎上腺素的刺激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尤其，如果你考慮的不僅僅是一支球隊短期內的成績。這些都需要很多智慧。很多。好在她同樣有很多時間去學習。
菲爾端着托盤上來了。托盤上真的有啤酒，但也有水，三明治、水果沙拉……以及嬰兒監視器。
陸靈站了起來。菲爾已經站到了她下面的樓梯，她伸手就去抓上面的三明治。已經把邊角切過了，很棒。至於其他，不用考慮，派特說了，沒人比她做的三明治更難吃。
菲爾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走上了前，又回頭催促，“現在，可以跟我過來了嗎？”
陸靈一邊吃着三明治一邊跟在菲爾身後。挺好吃的。她想着。一時也不知道是自己廚藝實在太糟糕還是菲爾的確擅長這個。
他們進了一個房間。菲爾開了燈。
陸靈張着嘴。馬上，她又笑了出來。
她只是差點以爲自己走進了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兒的臥室。滿牆的超級英雄海報，一些她知道，還有一些她根本不認識；諸多飛機模型、戰艦模型、樂高玩具。面對着牀的牆上有個很大的電視屏幕，下面電視櫃的抽屜裡還有sky box和xbox，檯面上和地板上散落放着很多遊戲，比如她熟悉的使命召喚。屋子基本乾淨整潔，主色是淺淺的藍色。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的？”
菲爾把托盤放到桌上，連連點頭，“我小時候一直想要一個這樣的房間。”他說着自己也拿了個三明治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低着頭小聲咕噥，“謝謝你。”
陸靈看了看他，他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你知道這一切都只跟你自己的努力有關，我什麼都沒做，不要感謝我，我配不上。”這是實話。
菲爾擡了擡眼，看着她，緩緩吞下口中的食物。“當然啦。我是說……我自己82分，你18分。”
陸靈走過去拿了一瓶水，擰開瓶蓋，咕隆了小半瓶，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這個分配方法很有想法。”
菲爾吃完手中的三明治舔了舔手指，他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麪包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留給明天的清掃工。“本傑明在富勒姆也是穿18號。”他擡起頭突然說。
本自己也說過。雖然菲爾和本傑明上個賽季在足總盃裡交過手，但陸靈還是不敢相信菲爾會記得本那時的號碼。
“因爲我記得那是你的生日啊。”他補充了句。
“你說你不是‘我愛上了我的主教練俱樂部’的成員……”
菲爾一歪嘴，“哼，我說不是就不是。如果我想對你做什麼，我會把你帶到對面的房間。你真的覺得這是我的房間嗎？我是說這是我的房間。”他的表達有些混亂，急急走了出去，推開了對面的房間的門，“但是這裡纔是我會帶女孩兒們來的地方。”
“所以你帶回家的女孩兒並不知道你有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兒的房間？”
“當然。”菲爾應了一聲，又皺着眉想了一下，“不，他媽的不是十二歲，我是說，反正我不會帶女孩兒們去那個房間，也不會帶你來這個。”他看着她，上下嘴脣動了好幾下，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陸靈走到門口朝對面的那個房間望了兩眼，大概就是普通年輕男人的臥室。她回身又拿了個三明治，邊吃邊問，“你說完了？”
菲爾沉默了半秒，點點頭，“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想你說的很清楚了。”她嚼着食物，突然問，“你想談談嗎？”
菲爾正走過來，聽到這句話停了腳步。
安靜了一會兒後，樓下響起了開門聲。
他輕聲道，“夜間保姆來了。”他又看了看牆上的鐘。
陸靈也看向牆上的鐘。那是個可愛的猩猩形狀的鐘。已經快十二點了。她主動說道：“很晚了，我該回去了。如果你想談，你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兒。”
“也許哪天。”菲爾歪着嘴巴。
陸靈覺得好笑，“你不是說人們說也許哪天就是永遠不嗎？”
他便正經起來，“我發誓，只要你想聽，我一定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謝謝。我想也許哪天。”
菲爾瞪向她，她也瞪着他，最後相視一笑。菲爾挑着眉，“也許哪天。”
因爲夜間保姆已經來了，菲爾堅持送陸靈回去。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陸靈沒拒絕。
菲爾停了車。轉過頭，安靜地笑着說，“我今晚很高興，老闆。”
“我也是。”
菲爾猶疑了一剎，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任何問題。”
“那時候你總是把我推開，爲什麼呢？”問出口他還是覺得有點緊張。
陸靈望着窗外，她知道自己嘴邊有很微弱的笑意。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那時她還“請教”過尼克。尼克最後說對於有父親或者母親問題的年輕男孩兒來說，他們可能根本搞不清羅曼蒂克的愛和其他愛的區別。但那根本不是她推開菲爾的根本原因。
“我不擅長處理親密關係。”她看了一眼菲爾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跟你不一樣，菲爾。我相信你是個好兒子，也會是個好父親。但我既沒有做女兒的天賦，暫時也不會選擇成爲一個母親……”
“感謝你的坦白。”菲爾不再感到緊張，他打斷了她的話。他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其實整個晚上她跟緹安娜的“交流”都呈現這個特點，她從來不主動要求去抱她和照顧她。她確實對這一切有所恐懼。他自顧自地笑了笑，說，“我媽媽是個很好的母親，但她是個很失敗的女人。算了，也許哪天告訴你具體的。”
“好的，也許哪天。”
“還有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了啊。”陸靈打了個哈欠，“我困了。而且我認爲你也應該趕緊回家睡覺。”
“那我不問了。”
“你確定？”
“也許哪天再問。晚安，老闆。”
“謝謝你送我回來。晚安，菲爾。”陸靈再次打了個哈欠，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