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把佐伊送去露西和傑克家中的那個上午西倫敦剛下過一場雨, 烏雲正逐漸散去, 遠處溫布利大球場的天空升起兩道彩虹,與溫布利的虹橋遙相呼應,美如幻想。她很想停下車拍下這個片刻, 但當她真的可以那麼幹的時候, 那兩道彩虹已經消失了。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沒來得及做,便不再有機會去做。她笑着跟副駕駛上的男人這麼說。而那個操着西班牙口音的男人卻譏諷道:“沒來得及做嗎?或許只是因爲你沒那麼渴望罷了。”
她想他說的也可能是對的。
其實, 她在葬禮那天才見過傑克和露西, 但那天去的人很多, 她根本沒來得及跟他們多聊幾句。安柏夫婦再次表達了他們的哀悼和遺憾,陸靈也表示感謝。他們似乎還有些話想說, 可能是礙於她的男友尼古拉斯也在場,他們最終什麼也沒說。
陸靈又想到件事,“如果你們去看派特的比賽,佐伊怎麼辦?”
傑克和露西相視一笑,齊聲道:“安娜的男友!”
噢可憐的佐伊,如果是這樣還不如麻煩提姆或者愛麗絲, 陸靈無奈地想道。
回去的路上,尼古拉斯說:“如果他們曾經以爲你會成爲他們的兒媳, 那麼他們一定不會樂於見到我, 但我還是很高興佐伊不用跟着我們去馬德里了。”
陸靈雙手握着方向盤, 回頭看了看溫布爾頓的天空, 澄澈如新。
“拜託, 尼克,你今天早上不是還幫佐伊洗澡了嗎?這一回她可完全是個好姑娘。”
西班牙人在她身邊聳了下肩,“這倒是事實,也許相處久了她會喜歡上我,畢竟我還是很招女孩兒們喜歡的。對了,babe,你知道這一回你得見到我的家人吧?”那個時候,他裝作隨意地瞥了一眼開車的女人,她的面部表情多少有些爲難。但她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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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前,她摸了摸鼻子,露出她一貫的自信的笑容,“對我來說這並不是多敏感的一個問題,當然,這個問題本身可能是敏感的……事實上,從我涉足這個行業,我所需要面對的就不僅是我是一名女性這個問題,很多教練可以佐證我的觀點,他們(球員)甚至會因爲你比他瘦、你比他矮就質疑你,更不提他們會無數次的去想‘你從來沒有踢過職業足球,甚至連WSL(英格蘭女足超級聯賽)都沒踢過’。總會有艱難的時候,但我很明確的知道,這是我選擇這個職業之後所必須要面對的。無論如何,你得讓他們明白,你有資格有能力帶領這支球隊走向勝利,這纔是最重要的,而在這一點上,我跟任何主教練所遇到的困難沒有任何不同。過去的那個賽季無與倫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我現在無法確定我的未來,很抱歉這麼說,我知道這聽上去像什麼……不過現下來說,這是事實。”她漸漸收起了笑容,攤了攤手,“我會先去度個假,想想過去幾年我沒想明白的一些事,我得到的、我失去的,或許可以稱之爲哲學的一些東西。”說到這,她又笑了笑,可能是因爲提到了哲學這個詞,她多少也有些調侃的意思,最後,她看向鏡頭,“希望QPR在新的賽季一切順利,無論誰成爲他們的新主帥,我都會送我我最誠摯的祝福,我深愛那支俱樂部。”
史蒂夫看到這裡關了電視。天空體育的效率很高,QPR的英超奪冠紀錄片已經於昨晚首播,他剛纔看的是正是他昨晚錄的。他放下遙控器,拿出手機,準備給剛纔電視上的那個女人發條信息。
【我今天下午到馬德里,安妮和畢翠莎對於即將見到你興奮不已。我想明天萬達大都會球場見?噢差點忘了說,我看了紀錄片,很不錯,你也應該看看。希望西班牙的陽光已經讓你的心情好了起來。跟尼克問好。】
史蒂夫打完這些字,又讀了一遍,覺得自己有些囉嗦,但也懶得更改了,於是發了出去。發完信息他把手機放到了一邊。他重新拿起叉子,看着盤中的早餐,他幾乎沒怎麼吃,培根已經很硬了,雞蛋和蘑菇也冷掉了。他於是放下叉子,拿起了吐司,總得吃點兒,他想。
餐桌上只剩下他,安妮和畢翠莎都已經被妻子趕去整理行李了。妻子在廚房煮了一壺熱氣騰騰的咖啡,正端過來。
“我們沒有牛奶了,史蒂夫。”她說道,“你可以選擇不喝,等我們到了機場我們再給你買一杯。”
史蒂夫站了起來,接過妻子手中的咖啡壺,並親了親她的臉,“謝謝你親愛的,我想這個就可以了。抱歉,我剛纔一直盯着電視,沒吃太多,我不想讓你覺得……”
“嘿,別擔心,我看上去像無理取鬧的女人嗎?你瞭解我的,史蒂夫。”妻子這麼說着,忽然皺了皺眉,“女孩兒們本來很期待跟你一起看這部紀錄片,噢我的天,我可沒想到QPR的球員說話那麼粗魯……幸虧我及時把她們轟到樓上去了。”
“他們是球員。”史蒂夫咧了咧嘴。
“但會有孩子看這個,他們應該注意一些。”
“我會跟子翔和伊恩說,其他人我管不着。”
“那個沃倫……”
史蒂夫的表情一瞬間也變得很無奈,他扁了下嘴,“是的親愛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時候我也覺得奇怪,同樣出身於東倫敦,同樣來自於藍領家庭,甚至同樣在萊頓東方踢過球,但他跟派崔克區別實在太大了。”這麼說的時候史蒂夫想起高爾夫球場那個一身白色的年輕人,氣質卓羣,體面但有些傲慢……畫面卻突然跳轉,跳轉到他們初次見面時的場景,那個歪着嘴抹着很多髮膠無時不刻不在裝酷的漂亮男孩兒——噢那其實也不是多遙遠以前的事情。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的傲慢。儘管很多時候,史蒂夫覺得他想把那種傲慢隱藏起來。
妻子直接用手拿起一片培根塞到了嘴裡,又舔了舔手指,表情俏皮地像個少女。她大部分時候總是很端莊很完美,偶爾卻有這樣的時刻。史蒂夫愣了愣,轉而一笑,想着這正是他當初愛上她的原因之一吧。
她說道:“我想比起見到克里斯汀,女孩兒們更想見到的是派崔克-安柏,我有一次看到畢翠莎……”
“我愛你。”史蒂夫笑着看着妻子,打斷了她,又幫她擦了擦嘴角。
妻子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有些驚訝,但馬上說,“我也愛你呀,史蒂夫。”她說着吻了丈夫。
“你們真噁心!”安妮提着自己粉色的小行李箱一邊蹦下樓一邊喊道。
“噢開房去吧!”而跟在安妮後面即將進入青春期的畢翠莎的語氣則很嫌惡。
“嘿,女孩兒們,注意點!”史蒂夫放開妻子,立刻變成了嚴肅的父親。但他說完,還是跟妻子相視一笑。
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個早晨,唯一不尋常的是他們即將去度假,以及,這也是足球經紀人史蒂夫最重要的一個客戶派崔克-安柏進行歐冠決賽的前一天。
史蒂夫喝了口黑咖啡,腦中忽然閃過剛纔菲爾在採訪中時說的話:
“老闆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她很有種,我記得我剛進俱樂部的時候,有一次踢完比賽,有個傢伙淋完浴沒穿衣服就出來了,我得說明一下,我們經常那麼幹,她通常視而不見。但那個球員出來以後故意遲遲不穿衣服,我以爲她會很尷尬,但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如果下一分鐘你不穿上內褲,要麼你一會兒就這麼出去,要麼我**切了你’……”
估計妻子就是那時候把安妮和畢翠莎轟走的,史蒂夫想道。然後,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克里斯汀回信息了。
【謝謝你,史蒂夫。這裡陽光很好,一切都很好。期待明天見到你和你的家庭。尼克也跟你問好。順便說一句,我知道你們在搞什麼,儘管跟我沒關係,但我可不開心。】
那裡陽光很好,一切都很好。可是,克里斯汀,爲什麼我覺得後面有個但是?史蒂夫放下手機,拍了拍手掌,跟兩個女兒說道:“嘿,你們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去馬德里了。”
“馬德里很無聊。”
“沒錯。”
“我們只是想見到克里斯汀!”
“撒謊!你只是想見派崔克!”
……
史蒂夫有點頭痛,他希望畢翠莎不是真的“愛上了”派崔克-安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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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和尼古拉斯到達馬德里的第一天,離歐冠決賽還有好幾天,但整個城市已經充滿了節日氣氛,而且,硝煙瀰漫。不過在之後的兩天那些東西都逐漸遠去了,因爲在馬德里北部的別墅裡,一切只跟家庭有關。她見到了弗洛雷斯家族,甚至見到了那個中西混血的尼克的祖母佩妮-弗洛雷斯。
這個清晨,照例由一束陽光開啓,略有些乾燥。尼古拉斯還在熟睡當中,陸靈已經起牀淋浴完。她換了衣服,去了樓下。
蘿拉和祖母也已經起牀了,她們在廚房裡忙碌着。陸靈摸了摸肚皮,癟癟的,她覺得很餓,很餓。
“嗨親愛的克里斯汀,你起牀可真早,我們在準備早餐呢……”
“早安,克里斯汀,昨晚睡得怎麼樣?”
陸靈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問題。佩妮年邁,不過年輕時美人兒的影子還在,她爲人很和善,可能有些假,這很有趣;蘿拉是個典型的拉丁姑娘,性感,古靈精怪,看似單純,實際上想法很多。她呼了口氣,一邊想着幸虧自己的西班牙語沒有問題了一邊笑着道:“早安,佩妮,早安,蘿拉……”
陸靈很清楚自己會吃到什麼,事實上,她現在在用鼻子思考。火腿,火腿,噢,再來一個熱氣騰騰的麪包,她可以癱倒在餐桌上,當然,那可能會不太好看。
等到陸靈與佩妮和蘿拉一起用完早餐,尼古拉斯纔不緊不慢地從樓上下來,而尼古拉斯的父母和弟弟大概依舊在熟睡當中。
陸靈喝了口咖啡,面帶微笑地看着衝自己走來的男人,這種感覺有些詭異,沒有任何一刻讓她這麼深刻地覺得,他是一個西班牙人,來自於一個西班牙家庭。而這意味着,即使他們的名字不出現在報紙上,如果他們結婚,他們也得面對文化衝突。當然,對於他們個人而言,這從來不是一個問題。
尼古拉斯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他彎腰親了親她的脣,“早安babe,下次你起牀再不叫醒我我會生氣,你知道如果我生氣會發生什麼……”
他沒說完,蘿拉已經開始起鬨,“尼克,我不認爲我和祖母該聽到這些!”
陸靈捧着尼古拉斯的臉,微笑着打斷他,“嘿,你睡得像個嬰兒,我不能叫醒一個嬰兒。”
他揉了揉她的發,“誰的錯呢,huh?”他說着去到了祖母身邊,彎腰親了親祖母,“早安,美人兒,還有你,早安。”他看了一眼妹妹,然後坐到了陸靈身邊。
陸靈看向佩妮,這個中西混血女性在相貌上更多地繼承了西班牙血統,而在個性上,似乎也如此。佩妮正給尼古拉斯遞過去一片烤好了的吐司,碰到她的目光,稍稍停留了一會兒,依舊帶着探究。這幾天,佩妮總是在觀察她。不過好像,她也如此,她也在觀察着尼克的家人。
這時,陸靈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說了句抱歉,起身走向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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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季結束一週多,距離陸靈宣佈離開QPR也已經過去這麼久,這期間媒體曝出過多位QPR下任主帥的人選,包括現任波爾圖主帥馬爾科-席爾瓦和賦閒在家的幫助萊斯特城奪得過英超冠軍的意大利人克勞迪奧-拉涅利。不過以陸靈對內森尼爾的瞭解,這兩位並不像他會選擇的人。馬爾科-席爾瓦和克勞迪奧-拉涅利很顯然都是很有想法的主帥,一少一老,年齡從來不是問題,但這兩個人都沒有執教豪門的經歷(拉涅利執教切爾西時期,切爾西並非豪門),QPR雖然剛拿下英超冠軍,但遠遠稱不上豪門,可連續兩年進入歐冠,隊中又有多位世界級球員,全世界範圍內球迷急速增長都決定了一位更有光環的教練入主會是更好的選擇。
現在,內森尼爾打來電話,又是這個時間,陸靈忍不住多想一層——難道美國人會來詢問她的意見?
以及,她離開之後,她跟足球總監蒙奇以及教練組設定的夏窗任務會如何發酵呢?
她本不應該再去想這些,跟她已經沒有關係了,但她無法停止思考這些,這隻在幾秒之間。
她摁下接聽鍵,“早安,內特,讓我猜一下,你也在馬德里?”
“早安,克里斯汀。你他媽說的一點沒錯。”他爽朗的笑聲響起,“希望我沒打擾到什麼,在這個美好的早晨……”
“好了好了,我們都知道你要說什麼,省去吧。所以,馬德里,對吧,除了來看歐冠決賽,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吧。什麼事呢?”
“告訴你一個消息……”
“正在聽。”
“我基本敲定了新主帥的人選。”
“西班牙人?”
“是的。”
陸靈想了想,她想的時候回了下頭,落地窗的另一邊,尼克握着咖啡杯也正看着她。
溫布利的虹橋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她在那裡拿到了她執教生涯的第一個冠軍,足總盃。當時的對手,是紐卡斯爾,紐卡斯爾的主帥是貝尼特斯。
拉法也是尼克的父親的故交。
“拉法-貝尼特斯?”
“完全正確。”
貝尼特斯和紐卡的合同已經到期,他在賽季中期就表示不會續約,賽季結束後就離任了,沒什麼波瀾。三年前他在紐卡最危急的時候接手,然而還是沒能逃脫降級的命運,但在英冠只掙扎了一年,拉法就帶着喜鵲回到了英超。在英超的這兩年紐卡都是早早保級,卻也沒什麼後勁,一直在中游徘徊。無論如何,貝尼特斯曾經是豪門的寵兒,想必他也希望早日回到豪門執教。而QPR雖然不是豪門……但至少是一支在英超很有競爭力,在歐冠可以有競爭力的球隊。再加上,內森尼爾很有錢。
沒有主教練不喜歡有錢的老闆。那意味着你可以最大限度上實現自己的足球構想。
“我可以問兩個問題嗎?”陸靈猶豫地問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克里斯汀。具體細節還在談,不過我們已經向他提出了我們的要求:必須留任提姆-路易斯作爲助教,醫療和體能部門也最好不要更換。我們開過會,我願意採納也非常同意你走之前給的唯一的建議,留下提姆和愛麗絲對穩固更衣室和幫助新任主帥都大有益處。當然,拉法可能會反對,畢竟這兩個人不僅是你的舊部,而且跟你私交甚好。”
“我倒覺得未必。”
“噢?我以爲貝尼特斯一向很倔。”
“他同樣很聰明,提姆是個無可挑剔的助手,非常靈活,可以跟任何性格、持有任何足球哲學的人打交道;而愛麗絲在她的專業領域也是權威,他能找到更好的人選嗎?我認爲很難。當然,他肯定會帶去他的教練組……我猜喬治他們都得離開。”陸靈說着嘆了口氣,她再回頭,發現尼古拉斯也出來了。她用眼神詢問了一下。
尼古拉斯指了指他的手機,他也要接電話。於是他們心領神會地給了各自空間,一個去向了花園的東邊,一個走向花園的西邊。
電話裡,內森尼爾繼續道:“那是他的權力,如果他成爲主帥的話。更多的細節我就不透露給你了。”他說着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已經很坦誠了?我可是把你當朋友。”
陸靈笑了笑,“我不會問,放心。但如果被我知道你給他的年薪比給我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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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你在意這個?你會如何?噢甜心,你得知道你的年薪也不算很高。”
“我會記住這句話。”
“我約了拉法和他的經紀人,當然還有西蒙早午餐,那麼,先就這樣吧。”
“好的,謝謝你告訴我,內特,早午餐愉快。”
“謝謝……”
陸靈正要掛,內森尼爾又道,“明天我會在萬達大都會球場見到你嗎?”
“當然。”
“那麼我確定我可以假設尼克會隨行了。有趣有趣,前QPR主帥和前埃弗頓主帥一起去看歐冠決賽。或者我應該說你跟你的現任男友去看你的前男友的比賽?還是我們的女王與皇馬的下任主帥去看……”
陸靈哭笑不得地打斷他,“夠了,內特,快去赴約吧,別讓拉法久等。”
“好吧,明天見。”
“明天見。”陸靈掛了電話,看向另外一頭,尼克還在打電話。她剛準備收起手機,看到了史蒂夫發過來的信息。
她盯着手機屏幕,又擡頭,看向花園。
弗洛雷斯家的花園有點像攝政公園的一角,花藤架纏繞,玫瑰長的高高的。
尼克說他小時候花園裡只有修剪的短短的齊整的草地,那是爲了他踢球,後來他長大了,就是胡里奧的球場,再後來成了蘿拉的,只是蘿拉並不踢球。他們都長大了後,父母就開始在花園種各種各樣的植物。
這裡很好,一切都很好,她想。
終於,尼古拉斯結束了他的超長通話。他朝她走了過來,溫柔問道:“在想什麼?”
陸靈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想,那有些奇怪,如果我真的什麼都沒想,那可能意味着我需要想的太多了。”
“聽上去很有道理。”
“對了,史蒂夫向你問好。”
“是嗎?代我向他問好。”
陸靈轉了轉眼珠,“我知道。”
“是的,你什麼都知道。”尼古拉斯笑道,“剛纔是他打來的?”
“不,是內特。”
“你們關係不錯。”尼古拉斯調侃着,“我也知道。”
陸靈懷疑地皺起了眉,“你知道什麼?”
“昨晚拉法給我父親打了電話,我睡前跟他喝了杯白蘭地,他告訴我了,但我忘記告訴你了,不過現在你也知道了。”尼古拉斯說完,表情漸漸變得柔軟起來,他攬過她,“不說這些了,今晚是我們在這裡最後一晚,明天看完比賽我們去馬爾貝拉,只有你和我。那是我的天堂,我希望之後也成爲你的。”
陸靈在他懷中閉上了眼,平靜蔚藍的大海出現在了她的腦中,只是,那平靜只持續了半秒,不知爲何海面突然掀起驚濤駭浪,鋪天蓋地的壓迫感洶涌而來……她連忙睜開了眼睛,定了定神,吻了男人,“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尼古拉斯垂着眼皮,低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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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里。萬達大都會球場。
可以容納68000人的看臺已經坐滿。派崔克-安柏望向自己的左邊,那大片大片起伏的紅藍色人海,是屬於加泰羅尼亞的驕傲的陣營;而在對面則是張牙舞爪的白色擁躉。比賽尚未打響,但兩邊球迷陣營彷彿冷兵器戰場上的方陣,早已開始相互示威。
西班牙的夏日,熱氣騰騰,還透着一點鼓譟。
夜幕遠未降臨,灰藍色的橢圓形天空懸在正上方,包圍着一圈寬闊的銀色光帶,正是這座新球場的奇妙效果。
球場內,賽前出場演唱的歌手安立奎-伊格萊西亞斯和舞者們已經撤走,歐冠黑白色的標誌出現在草皮中央不斷抖動着。熟悉的歐冠主題曲在派崔克的耳膜中震動着,在這個時候,英格蘭人的思緒竟有些飄忽。
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小男孩兒的時候,傑克和露西出去了,隔壁的黑頭髮的少女來當臨時保姆。電視開着,在播歐冠比賽。安娜在樓上關着門跟她的女朋友打電話,克里斯汀拿着筆記本坐在沙發上一邊看球一邊做筆記。他在沙發後面一邊顛球一邊看比賽,有時候會去拿兩片nacho塞到嘴裡再繼續踢,有時候也會問克里斯汀“爲什麼解說員總是說第二點很重要”這樣的問題。
她會認真回答:“拿到第二點決定了可以對對方禁區進行持續圍攻,並且有效地保護了因爲進攻壓上而後場空虛的本方禁區。”
他那個時候聽得不認真,只有電視上那些踢球的男人們纔是真實的,只有他腳上和膝上顛着的球纔是真實的。
而這一刻,對夢想與榮耀的追逐是最真實的,也是最美妙的。
他站在這裡……那個巨大的銀色獎盃就在那裡,就在草皮的邊緣。
他輕觸了自己臂上的紋身,然後站到了中圈。
一聲哨響之後,皮球開始滾動。
歡呼、吶喊聲伴隨着上千的閃光燈光芒,在這個橢球型的巨大建築中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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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崔克並不驚訝對手有好的表現。讓他有些不悅的是自己的表現。胸口的汗黏住了球衣。他在頭上抹了一把,回頭安慰了一下特爾施特根,然後跑回中圈。
對面的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在比賽開局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有傳言稱34歲的葡萄牙巨星將在夏天離開皇馬前往美國大聯盟,這位求勝欲旺盛的超級射手跟齊達內一樣,希望在自己的謝幕之戰後再添加一座歐冠獎盃。
而現在,身穿白衣的皇馬老將又在角旗區做出了他兩手伸開的標誌性慶祝動作。
10秒前,他射出一個火箭般的任意球,劃過人牆後發生了微妙變向,讓特爾施特根無力撲救。
上半時第21分鐘,皇馬1:0領先巴薩。
這種比賽的確讓人窒息。
派崔克再次站到中圈,回身看了下紅藍色的陣營,有很多加泰羅尼亞旗幟飄舞着,甚至有一面很大的英格蘭聖喬治十字旗在飄舞着。
他又轉過來,掃了一眼側面看臺。
哨響,他把球重新開出。傳給了右邊的梅西。
然後開始向前衝刺。
“萊奧!”他大聲喊道。
梅西幾乎沒有停頓,迅速把球塞過來。
他在高速衝刺中接到球,對面是皇馬的完整防線……
他選擇直接大力施射!
沒有人預料到巴薩在重新開球后兩次傳遞就直接射門了!
更沒有人預料到,派崔克-安柏在距離球門四十米就直接射門!
……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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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場休息的時候,比分已經變成了3:1。巴塞羅那的內馬爾打進一球反超比分,之後派崔克右腳勁射,完成梅開二度。
比賽看起來正在往失去懸念的方向發展。
陸靈伸出頭去,看到派特正在走進球員通道,同時在跟隊友們聊着,似乎輕鬆了許多。這場比賽剛開始的時候他很緊張很緊張,離得那麼遠,她都能感到他的肩膀和背部有點繃得太緊了。那個超級遠射之後,顯然讓他迴歸了正常狀態。
忽然,派特擡頭向這邊看了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她。
“你覺得皇馬還有機會嗎?”尼克在她身邊突然問。
陸靈一邊想着一邊站了起來,她搖了搖頭,“不,我不認爲有。”
尼古拉斯也站了起來,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她低頭偷笑了,他大概在琢磨到底齊達內拿到這個冠軍對自己更有利還是拿不到對自己更有利,可是,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早已琢磨過了。
“你笑什麼?”他摟過她的腰,跟她一起往休息區走。
“你希望皇馬有機會嗎?”
尼古拉斯無所謂地聳肩,“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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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半時,巴薩面向自己球迷所在的看臺進攻,聲勢更加浩大。
萬達大都會球場的橢圓形天空逐漸暗下來,球場內閃耀着明亮的燈光,而翠綠草皮上的搏殺也愈發形勢明朗。
第61分鐘,派崔克-安柏連過三人殺到禁區,但被皇馬中衛瓦拉內放倒。
巴薩的7號痛苦地倒在禁區裡,巨大的噓聲從巴薩的陣營裡傳遍整個球場。
派崔克的右腳腳踝看起來扭傷了,之後被隊醫攙扶下場。
梅西主罰點球命中,鎖定勝局。
比賽最後時刻,皇馬的天才前鋒姆巴佩打進一個安慰球,最終巴薩4:2取勝拿到了這一年的歐冠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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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經籠罩了球場。瘋狂的慶祝在繼續着,在草皮上,在看臺上,在每一個有紅藍色的地方。
本場梅開二度還助攻一次的派崔克-安柏,無疑是全場最佳——他回到了場上跟隊友們一起慶祝,右腳被裹上了繃帶,是被隊醫攙扶上去的。所有的聚光燈都對準了他——歐冠本賽季打入13球的最佳射手,同時也是整個世界足壇在過去一個賽季中表現最爲出色的球員,這毋庸置疑。
手握西甲冠軍和歐冠冠軍的榮耀,派崔克-安柏已經是大多數人心中金球獎的唯一人選。
失望的皇馬人領走了銀牌。這已經不是他們的時代——但或許,他們可以從現在期待一個屬於尼古拉斯-弗洛雷斯的時代了。儘管還沒有官方宣佈,但所有人都知道皇馬的下任主帥人選。
球場中央,領獎臺上,萊昂內爾-梅西捧起了巨大的銀色獎盃——
紅藍色的絢爛碎片噴射到巴薩球員們的身上,飛舞着、閃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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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佩普-瓜迪奧拉的第三座歐冠,依舊是帶領巴塞羅那拿到的。”看臺上,陸靈鼓着掌跟身邊的人說道。
“我已經在想我什麼時候會拿到我的第一座,或許你也應該想想這個問題。”尼古拉斯隨便鼓了兩下掌,笑着迴應女友。
陸靈依舊直直盯着球場中央,有些出神,她喃喃道,“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感覺?”
“你知道嗎?”
“什麼?”
“我在想馬競球迷今晚應該還是挺開心的,巴塞羅那在這裡捧杯好過皇馬在這裡捧杯。”
陸靈愣了愣,笑着瞥向身邊的尼古拉斯,他故作正經的表情有些滑稽。他就這麼岔開了話題,其實他也想知道吧。她想着。
“那你呢?你開心嗎?”她問。
尼古拉斯轉過了身,他的背影非常挺立,聲音低沉,但充滿確信,“爲什麼不呢,因爲接下來是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