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九月的第一天,日內瓦湖畔,尼翁風和日麗。

尼古拉斯是在十一點鐘左右到的。他到了之後跟差不多跟他一起到的巴薩主帥路易斯-恩裡克一起吃了個早午餐。用餐時,恩裡克提到了新女王公園的揭幕戰。自然也提到了那個女人。他始終微笑着,保持着聊天的連貫性。

會議會在下午三點開始。酒店裡陸陸續續有人到。尼古拉斯跟弗格森和溫格聊完之後,轉過了身。他低頭看了看錶,還早。

當他擡眼,看到了她。自鄧達斯城堡圖書館一別,已經兩個月過去了。她前面站着個人,看背影應該是何塞-穆里尼奧。越過葡萄牙人的肩頭,她也正望着他。黑曜石一樣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出情緒,看不見底。她左邊嘴角動了動,似乎是笑了。他覺得自己的嘴角可能也動了動,他忘記了。

兩人之間人來人往,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就一秒,或許比那綿長。

她突然垂下眼。他轉過頭,走開了。他們沒有打招呼。

陸靈再擡頭時尼克已經不見蹤影,面前的何塞還在撇着嘴說英超的裁判水平問題。她笑着贊同。

何塞回了下頭,略帶笑意,問:“剛纔是尼克嗎?”

她眉眼動了動,不置可否。

葡萄牙人的笑容變得有些詭異,“你還是來了。奇怪的是,尼克一開始也告訴我他不想來,現在,他也來了。”他說完等着看她反應。

但她的反應跟葡萄牙人所期許看到的完全不同。

“何塞……”她叫道,目光狡黠,“佩普今年又沒來,你是不是有點寂寞?”

曼聯主教練輕輕咳嗽了一聲,不忘觀察着面前的年輕女孩兒,難怪尼克那麼喜歡。他努了努嘴,“溫格來了。所以,我覺得還好。我今年可不打算坐到他旁邊去。”

去年峰會,據說何塞準備坐在溫格身邊被法國人拒絕。他現在自我調侃的就是那件事。這讓陸靈忍俊不禁,他自己卻沒有笑。

他接着說道,“你們現在在榜首。”

“我祈禱能呆長一點。”

何塞大笑,“每個英超球隊登上榜首時都這麼希望,但你知道,到了聯賽最後一輪,那個位置只屬於一支球隊。”

“是的。”陸靈贊同,然後她望了一眼不遠處,繼續說道,“以前阿萊克斯-弗格森爵士是體會那種感覺最多的人。”

那邊蘇格蘭紅鼻子老頭正和溫格有說有笑,那兩個人曾經是宿敵。當然,早已不是了。或許,何塞和佩普也有那麼一天。不過,她發覺自己很難想象那個場景。

葡萄人也望了一眼那邊,說道:“是的,他曾經是。但是,現在……”

他沒說完。陸靈知道他的意思,他無非是想說他現在是那個體會那種感覺最多的人罷了。他有四個英超冠軍(切爾西3個,曼聯1個)。

“祝你有很多好運氣,何塞。”她的語氣可不誠懇,而與其說是調侃,也許更近似挑釁。

何塞自然不會聽不出來。他笑了起來,克里斯汀和尼克比佩普有趣多了。佩普只會摸着他的禿腦袋說:“何塞只有在場下才是贏家。”但葡萄牙人或許忘記了,多年前,他和佩普在巴塞羅那也曾並肩戰鬥。

這個圈子並不大,不斷地上演着背道而馳和久別重逢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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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會的成員中,沒有國家隊的主帥——他們都忙於國際比賽周,但當今足壇的大部分名帥都到來了,除了弗格森、穆里尼奧、溫格、恩裡克、齊達內、安切洛蒂、阿萊格里、克洛普等人,還有一些比較年輕的主帥。

佩普-瓜迪奧拉缺席了今年的會議,陸靈聽恩裡克說加泰羅尼亞人最近很忙。上個賽季顆粒無收的曼城主帥在這個賽季投入了更多的心思。

歐足聯教練峰會的主席照例是阿萊克斯-弗格森爵士,而今年剛退休的阿爾塞納-溫格則是會議的顧問列席。

會議繼續討論了歐戰裁判尺度問題以及歐聯與歐冠的淘汰賽加時賽是否取消的問題。此外,尼古拉斯-弗洛雷斯作爲年輕教練的代表,講述了一些他管理球隊的哲學。安切洛蒂也做了一些關於戰術的演講。

到了六點左右,晚宴派對開始。這是教練們一年一度互相通氣的好機會。

陸靈一邊跟安切洛蒂交談一邊在心裡琢磨是坐今晚的飛機回倫敦還是在尼翁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面前的意大利人胃口很好,她想起這的確是他一個著名的愛好——美食。

於是他們的話題從足球轉到了食物。

後來克洛普和齊達內也加入了進來。德國人、法國人與意大利人聊起了德國品類繁多的香腸和啤酒。她一直笑個不停,甚至很難擡起頭來。直到那個聲音響起。

“我發現對我來說很難分清它們的區別。有的味道,無論如何,嚐起來,沒有任何不同。”

她擡起頭,尼克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他從後面過來大概沒有想到她也在。

兩人眼神交匯了半秒,很快錯開。

話題繼續圍繞着食物。

五個人站在一起很擁擠。陸靈有點出神,她發現杯裡的香檳也差不多喝完了,她於是說了句抱歉離開了這個圈子。

後來她拿甜點的時候再次碰到克洛普,他們又重新聊了起來。

“噢,拜託,不要再是香腸了。”

“啤酒?”利物浦主帥扁着嘴,表情很可愛,“剛纔怎麼走了?因爲尼克?”

她不知道怎麼說,她跟克洛普算不上朋友,雖然算得上彼此欣賞,但還沒有親密聊到這個話題。可是她跟誰親密到可以聊尼克呢。如果她跟派特還像以前一樣,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現在這種關係,或許可以。

“有點尷尬。不是嗎?”她歪了歪頭。

“說實話,這種事在我們這個行業還沒發生過。”克洛普說道,“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點獵奇心態,但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不專業。再說了,你知道,我們是男人。我們會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八卦心態。”他說着眨了眨眼。

她被他的話逗笑,依舊不知道說什麼。

“你們一下午好像都沒說過話,甚至合影的時候都離得遠遠的,想必讓不少想看熱鬧的人失望。”

會議結束合影的時候她站在最後一排的最左邊,尼克則在前排的最右邊。

陸靈塞了一小塊芝士蛋糕到嘴裡,餅乾的香味溢滿齒間,但芝士的甜膩又讓她覺得奇怪的苦澀。

“我們不是朋友。”她看着盤裡的布朗尼說道。她突然失去了對甜點的興趣。

“看得出來。”德國人點了點頭,“我還記得上個賽季你那麼直接地爲他辯護,還有在安菲爾德發生的那一幕……”

那是他們分手前一晚發生的事情。

她打斷他,主動岔開了話題,“你知道拉伊奧拉這個夏天從我們這裡敲詐到了五百萬鎊。我在想,有主教練喜歡這傢伙嗎?”

德國人半是玩笑半是不屑,“那你們還給?”

他說完,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餐會結束已經快九點鐘。陸靈決定住一晚明早再走。

人羣逐漸散去。最後當她往電梯走的時候,只剩她一個人,她回頭望了一眼,再次看到了尼克。他剛跟一個年輕教練結束談話,正往這邊走,他看到她,愣了一下。

她轉過頭,又摁了一次電梯。他走到她身邊時,電梯門開了。他偏過頭衝她生疏地笑了一下,做了個請的姿勢。她說了聲謝謝走了進去。但他沒有進來。她想他應該是想等另一臺電梯。

但電梯門要關上的時候他突然鑽了進來。陸靈稍稍嚇了一跳,她往旁邊挪了挪,剛準備問他去哪層,他自己伸了手過去。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最後什麼也沒按。

他們住同一層。

她低着頭,聽着金屬摩擦的聲音,彼此的呼吸聲。鼻間依舊是熟悉的氣味。

他突然開口:“我聽到你跟路易斯(恩裡克)用西班牙語聊天。你西班牙語進步很多。”

她擡起頭,看到對面金屬鏡面上他模糊的身影。他也面朝着電梯門。

“謝謝。我有個不錯的老師。還有,你知道我們隊裡有好幾個西語系的球員。”

他沒再說話。

電梯門開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走廊上極其安靜。厚厚的地毯,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他停了下來,“我到了。”

“晚安,尼克。”

陸靈往前走,身後忽地又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晚上不許敲我的門,不然我不會放你出去。”

時空在這一剎好像輪換了。她怔了一下回了頭。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抿着脣,眉頭輕皺着。

他看着她,想着日內瓦湖上起風了。

爾後,他露出他一貫迷人的笑容,“噢,你當真了?這他媽就是個笑話。”他看到她驚詫的表情,最後道了一聲晚安,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