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爲,我們有必要就這次事件,向上級如實彙報經過,請求上級黨委作出具體處理決定。”黨委會上,葛豔豔冷着臉說。
“咳咳……”龍衛尷尬地乾咳了幾聲,說道,“這個……葛政委,依我看……這事不至於上升到這麼……這麼高的層面吧?”
“內部處理吧,內部處理吧……”楊勝連忙說,其餘幾位也跟着附和。
龍衛看葛豔豔沒說話,又接着說道:“葛政委,我解釋……解釋一下啊,這事呢,一開始我的出點……出點是絕對沒問題的,只不過後來……出現了沈萌這個意外……意外對吧?對,其實也就是個意外,這丫頭……這個同志當時緒有點失控……”
“龍衛同志,”葛豔豔拍着桌子大聲說道,“我的意見是,沈萌同志緒出現失控,導致整個女兵隊伍緒出現失控,最終與教官生毆鬥,這事是沒錯,但是關於女兵的緒失控,是有前提原因的。那就是尤大海同志採用了錯誤的工作方式,才導致了一系列事件的生。而尤大海同志是直接在你龍衛同志的指使下做出不當行爲的。這件事,你龍衛同志應該負主要責任。”
龍衛嘴角**了幾下,想了想,終於點頭。
葛豔豔擡頭,目光掃過所有人:“那好,現在我們進行舉手表決吧。關於這次事件,我有如下處理意見:第一,將事件全部經過上報總部黨委,相關責任人包括龍衛同志、葛豔豔同志、尤大海同志……”
“政委,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吧。”龍衛說。
葛豔豔接道:“當然跟我有關係,我作爲大隊政委兼黨委書記,沒有及時預見這次事件將會產生的嚴重後果,沒有采取任何制止措施,直接導致事件生,主要責任我是要跟你龍衛同志一起負的。”
“我繼續講,第二,我建議馬上召開全體軍人大會,作爲事件責任人,龍衛同志、葛豔豔同志和尤大海同志要分別向全體戰士做出書面檢討。我作爲政委,負責對事件涉及的女兵做相關的思想工作。第三,本次事件中女兵戰士雖然緒失控,與教官生衝突,但是事件是龍衛同志指示尤大海同志刻意爲之,因此我建議只對女兵做適當的思想教育,並不追究沈萌同志和其他女兵的責任。我說完了,請大家舉手表決吧!”
葛豔豔率先舉手,幾秒鐘後,龍衛也舉起右手,緊跟着,其餘黨員也舉起右手,決議全體通過。
葛豔豔收起筆記本,走出會議室。
龍衛這哥兒幾個全沒動,坐在原位有些沉默。
“頭兒,這事兒咱以前也沒少幹啊,怎麼這次整得這麼嚴重?”尤大海湊過去點着煙,小聲說。
“那是因爲以前咱們沒遇見沈萌這樣的兵,也沒遇見葛政委葛書記。”龍衛起身,走到門口停下,回頭說,“晚上的檢討一定要深刻,我這就去寫,大海你也趕緊動。”
龍衛說完走了出去,尤大海唯有苦笑。
“我就說吧,女政委要不得,這回咱們狼哥算是找到當家的人嘍。”包春林笑着說。
“你別說,還挺般配哈。”雷銳也笑了,“一文一武,才貌相當,門當戶對,男未婚女未嫁的,沒準兒有戲……”
楊勝:“我看行!”
另外幾個教官也跟着笑了起來。
“別扯淡了。”尤大海起身,“幫我寫檢討去啊哥兒幾個。”
“你小子,被沈萌給砸暈了吧?請咱們幫着寫檢討得多貴啊。”
沒人理他,尤大海自己罵罵咧咧地走了。
“沈萌這小丫頭,這脾性,男兵裡都少見啊……”
“那一大磚頭砸的,大海媽是沒看見,要看見非心疼得掉眼淚不可。”
“大海就這挨砸的命,前年執行任務,一大鬍子腦袋都被他近距離打碎了,還沒忘用手槍把他腦袋砸了個口子……”
……
上級的處理決定來得相當快,基本上同意了女媧大隊黨委會的決議,給予龍衛、尤大海嚴重警告處分一次,給予葛豔豔警告處分一次。對於沈萌等女兵的處理,上級跟女媧意見也是一致的,進行必要的思想教育,並不追究責任。很明顯,上級也沒有把這事提到“兵變”那樣的高度去處理。葛豔豔也許不知道,其實總部對龍衛這小子類似這樣的錯誤,已經有些“麻木”了。
全體大會上,龍衛、葛豔豔、尤大海向所有女兵做了深刻的檢討。女兵們並沒有繼續任何過激的行爲,整個會場很平靜,或者說,平靜得有些沉悶。沈萌也始終低着頭,自始至終沒向臺上看一眼。
回到辦公室,龍衛有些沉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葛豔豔坐在旁邊,一開始並沒有打擾他。過了好一會兒,葛豔豔才站起身,坐到龍衛辦公桌的對面,大眼睛帶着笑意看着他。
“怎麼老葛?看到我這狀態特高興是吧?”龍衛擡眼看了葛豔豔一眼。
葛豔豔笑道:“我在想,大名鼎鼎的狼王龍衛,不至於低俗到對我耿耿於懷吧?”
“這話說的。”龍衛尷尬地笑了,“我壓根兒就沒想這事兒。”
葛豔豔又笑了笑,忽然看着龍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嗯?”龍衛不相信地看着葛豔豔。
葛豔豔繼續說道:“你一定還是在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想分析一下事的深層原因。”
“不愧是做政工的專家,你可以呀葛政委。”龍衛笑了。
葛豔豔說的沒錯,龍衛想的正是這個問題。龍衛這個人,表面上有些油嘴滑舌,有時候又冷酷無比,暴躁得讓人憷,但其實他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否則也當不了“狼王”。這件事其實對龍衛的觸動是很大的。尤大海他們議論的沒錯,今天生的事件,龍衛絕不是第一“策劃”了。在血狼大隊的時候,他經常會指示教官採用類似的方法去刺激新隊員的自尊心,激新隊員的鬥志,可以說是屢試不爽。而這種辦法也幾乎成了目前特種部隊針對新隊員的一種“固定套路”:教官採取各種語和行爲上的手段打擊隊員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考驗新隊員的心理承受能力,磨練新隊員的個性。理論上講,這種辦法的確很殘酷,但是很有效的。
龍衛沒想到,同樣的辦法,這次卻失敗了。一開始的時候,龍衛把失敗的原因歸結於沈萌。換句話說,他認爲這只是“個案”,是一個例外。沈萌這個兵的確與衆不同,可是後來想了想,又覺得這種結論不太對……
葛豔豔坐正了身子:“龍大隊,咱們就這件事探討一下吧。正好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想跟你交流交流。”
沒等龍衛說話,葛豔豔繼續說道:“龍大隊,你別怪我直來直去,我覺得,這件事反映你在工作思路上產生了偏差。”
思路上產生偏差?龍衛有些疑惑地睜大了眼睛看着葛豔豔,剛點着的煙也顧不得抽了,等着她繼續說。
葛豔豔看出了龍衛的心思,繼續說道:“確切地講,你在實際工作中,沒有認識到女兵和男兵在一些地方,特別是思維方式和意識形態上有差別。你帶慣了男兵,可以說,在這方面你已經是專家了。因爲我從各個渠道瞭解到,凡是你龍衛帶過的兵,無論是在血狼還是調去其他部隊,都能成爲骨幹力量,可以獨當一面,有的已經成爲下面部隊的連、營級幹部。而所有這些兵都對你龍大隊長評價甚高,也全都能理解你當時對他們進行的近乎於殘酷的類似於今天這樣的心理打擊。
“從進入女媧部隊以來,你一直在強調,在你眼裡,沒有男兵和女兵的區別,只有合格的兵和不合格的兵的區別。在實際的訓練中你也的確是這樣做的。我想,你這樣的思維,如果放在日常的訓練上是沒有問題的,甚至是成效顯着的。但是你卻沒有注意到,在對女兵進行思維意識方面的介入影響時,我們還是要充分看到女兵和男兵的巨大差異。
“相對而,女兵在教官對自己自尊心進行打擊時,非常的敏感,承受能力也要差得多,特別是像沈萌這樣性格倔強的女兵。像今天這樣的方法,假如是男兵,也許會恰到好處,但是沈萌卻接受不了。”
“你的意思是,今天的力度有點大了?”龍衛聽着葛豔豔的話,直到煙燃到了過濾嘴才感覺出來,顯然,他開始認同葛豔豔的說法了。
“是的。”葛豔豔說,“這就好比兩根鋼條,它們的含碳量不一樣,一個高,一個低。你用同樣的力量使它們彎下去,含碳量高的會逐漸彎曲到一定程度,當你撤出力量時,它會快速彈回來,產生強大的迴應力量。但是你同樣的力度加在含碳量低的鋼條上面,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鋼條折斷了。我想,以沈萌爲代表的女兵們,應當屬於後者。諸如今天沈萌的表現,與其說那是你所認爲的血性,倒更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崩潰,她完全無法忍受尤大海對她和她原部隊的侮辱,進而產生了一種絕望之後的爆力。
“我的看法是:女兵們雖然自尊心強,容易因遭受過度打擊而崩潰--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爲女兵心理承受能力較差。但是,這樣的問題也同樣可以從另一個方面體現出一個特點:女兵由於自尊心強,她們更願意從一開始就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事做得更好、更完美,藉此避免遭受她們不願意面對的心理打擊。作爲大隊長,你沒有看到這一點,在她們已經很努力的況下,依舊墨守成規不管不顧地繼續打擊她們的自尊心,這纔是造成今天事件的主要原因。”
龍衛徹底被葛豔豔的話給震撼了。毫無疑問,他現在已經承認,葛豔豔說的沒錯。回想起這一個多月的訓練,女兵們的表現也的確如此:她們比男兵更遵守紀律,幾乎沒出現過因個人原因違紀的現象;在訓練中,她們雖然因身體條件在速度上、力量上暫時無法與優秀的男兵相提並論,但是她們會一絲不苟地完成每一個訓練科目,從來沒有出現過耍小聰明、偷懶耍滑的況。無論是哪個訓練科目,女兵們雖然對動作要領接受得慢一些,但是一旦掌握,她們就會比男兵做得更規範、更穩定,很少出現動作時對時錯的不穩定現象……諸如此類的事,在葛豔豔的提醒下,龍衛越想越多,到最後乾脆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疏忽了,大意了,粗心了!
龍衛的腳步終於定格在葛豔豔的面前,很鄭重、很嚴肅地看着她說:“老葛,謝謝你!”
“哈,真不容易。”葛豔豔開心地笑了,“龍大隊長,是真心的嗎?”
龍衛沒笑:“是真心的,真心感謝你。我越來越感覺到上級長把你派來,實在是英明。這件事,是你提醒了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葛豔豔還是笑,邊笑邊說:“你啊,平時油嘴滑舌慣了,越正經說話,我越懷疑你是在貧呢。”
龍衛剛要說話,辦公室門開了,尤大海急匆匆地進來:“頭兒,政委,沈萌退出了。”
“什麼?”龍衛一下子急了,眼睛瞪了起來,轉身就要衝出去。
葛豔豔連忙把他拉住:“你先別激動,這是我意料之中的,這事得我去。”
葛豔豔往門外走,剛走到門口,龍衛又趕了上去,急急地說:“老葛,這事就拜託你了。我跟你說實話,沈萌這個兵,平靜的時候是一湖水,冷靜;爆的時候是一座火山,霸氣。這是我最喜歡的兵,也是我最需要的兵。女媧部隊要想幹點事兒,離開這樣的兵就什麼都不是,你千萬要把她留下!”
“亡羊補牢。”葛豔豔笑了笑,走了出去。
龍衛說的是實話,別看他整天在女兵面前說“你們想走就走,隨時可以走,我絕不挽留”的話,其實內心深處,他可謂“求兵若渴”,沈萌這樣的兵他絕對不會輕易放走的。
龍衛焦躁地在辦公室緊踱了幾步,一拳頭砸在牆上,“轟”的一聲,整個辦公室爲之震顫。
“方小燕,你給我坐回去!”
女兵宿舍裡,沈萌一把將方小燕手裡的揹包扔回牀上。屋子裡擠滿了女兵,大家的眼圈都是紅紅的。
“咋了?你走,我就走。咱倆一起來的,就一起回去!”方小燕氣鼓鼓地又拿起揹包,大眼睛裡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萌姐,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方小燕一輩子認定你是我親姐了。”
“你要認我是你親姐,就聽姐的話,好好在這兒幹,別給咱老部隊丟人。”沈萌紅着眼圈說。
“沈萌,你就別走了。”王婷站在沈萌身旁,紅着眼睛說,“你看啊,咱們會也開了,大隊長和尤教官也全都向咱們道歉了……”
“是啊,沈萌,留下吧。”女兵們紛紛說。
“王婷。”沈萌勉強地帶着笑,努力使自己的緒穩定下來,語氣變得輕鬆些,她握着王婷的手,又對大家說,“大家都……別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我退出,不是因爲那事兒……我媽給我來信了,她還是不同意我當特種兵,她讓我好好在部隊幹兩年,早點兒轉業回去。我沒爸了,身邊就我媽一個人,也不能老不聽話不是?”
“萌姐,你瞎說呢。”方小燕又喊,“阿姨根本沒給你來信……姐,你就留下吧。”
沈萌沒理她,繼續收拾行李,方小燕更氣了,動作比沈萌還快地收拾,“反正你留我就留,你走我就走,你活我就跟你一起活,你死我就跟你一起死,有什麼呀!”
“政委!”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沈萌和方小燕下意識地停了下來,擡頭一看,葛豔豔從人羣中走了進來。沈萌一看見葛豔豔,頭又低了下去。
葛豔豔看着兩人手裡的行李:“怎麼,都收拾好了?”
沈萌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沈萌,咱倆去訓練場散散步吧,我跟你說說話。”葛豔豔接過沈萌的行李,放到牀上。
“政委,你就別……勸我了,這事我……決定了。”沈萌低着頭說。
葛豔豔笑道:“你不跟我出去談談,怎麼知道我就是要勸你留下呢?走吧。方小燕,你也別走,我一會兒找你。”
“不用找我,萌姐代表我,她幹啥我就幹啥。”方小燕破涕爲笑,把行李往牀上一扔。沈萌白了她一眼。
訓練場上,雷銳和楊勝閒不住,在單槓上比賽體能呢,圍着幾個教官給他倆計數,一看葛豔豔帶着沈萌上來,幾個人全都下了。偌大一個訓練場,就只有她們倆,沈萌依舊低着頭,故意落後幾步,跟在葛豔豔的後面。
“怎麼了沈萌,跟犯了錯的小女生似的,跟上來。”葛豔豔笑着走過去,拉着沈萌的手,讓她跟自己一起走,“還在想那事兒呢?會上我不是說了嗎?錯誤在我們,不在你。”
“政委,我沒……沒想。”沈萌有些不自在地踢着訓練場上的小石子。
葛豔豔沒說話,拉着她在障礙牆跟前站住,順手又把墊子扯了過來:“來,坐下!”
沈萌挨着葛豔豔坐了下來,兩人一開始誰也沒說話,停了足足一分鐘,葛豔豔忽然笑道:“你想不想聽聽關於龍大隊的故事?來自於他原部隊的老長和他的戰友們,絕對內部爆料。不過這事你得保密。”
沈萌愣了一下,她原本以爲葛豔豔一定會問她退出的原因什麼的,沒想到卻要跟她講龍衛的故事。說實話,沈萌挺想聽的,人之常,就像公司裡上班的員工都想知道上司或老闆的底細一樣,何況是小女兵呢?但是這個場合似乎又不太合適,沈萌不置可否。
葛豔豔沒管她,徑自講了起來:“這個龍大隊啊,說起來挺有意思的,我覺得簡直可以寫一本小說了。龍衛是烈士後代,他父親是一位連長,越戰時犧牲在老山前線了,聽說是被敵人用集束手榴彈炸死的,遺體都沒留下,那年他才兩歲,他媽媽怕他將來受氣,始終沒有改嫁,帶着他回到縣城老家,一直到他長到十三歲,他媽媽遭遇了車禍,他就成了孤兒……”
沈萌的嘴角**了一下,人也擡起頭看着葛豔豔。也許有着共同的人生經歷,自小失去父親的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對龍衛的出身產生了共鳴,油然而生的同讓她專注起來,仔細地聽葛豔豔講。
葛豔豔看她提起興趣來,又說道:“撞死他媽媽的司機逃逸,一直沒有破案,他也沒領到賠償金。他媽媽去世以後,他只能跟唯一在世的奶奶相依爲命。兩個人靠着政府的救濟金度日,但是錢太少了。那時候龍衛白天上學,天沒亮就去海灘上、礁石上挖牡蠣、海虹,晚上再去夜市上賣,別提多艱難了。那些收牡蠣的燒烤攤販見他年紀小,總是欺負他,不是少給他算分量,就是故意壓價,龍衛不甘心挨欺負,拼了命地跟那些人打架。那些人都是成幫成夥的,他那麼小,根本不是對手。後來,攤販們又聯合起來不收他的貨,故意收拾他。龍衛就乾脆自己在路邊擺了個燒烤攤,自己賣燒烤海鮮和羊肉串兒,由於他價格低,東西又新鮮,加上過往的食客見他那麼小的年紀出來掙錢,都願意光顧他的攤子。雖然累了點兒,但一開始是很賺錢的。
“其他地攤主們看着眼紅了,覺得他低價賣東西壞了規矩,又開始給他搗亂,他們故意找那些社會上的小混混,三天兩頭兒去他的攤子上搗亂、勒索。龍衛就是不服,跟他們玩兒命地打架。慢慢地,那些小混混都怕了他,再也不敢去搗亂了,再後來他自己也變成了小混混,在那片夜市上欺行霸市的,收原來欺負他的攤主們的保護費。那年他不過才十五歲,就比那些大孩子還成熟。
“他十六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就剩下他一個人,那段日子龍衛最舒服,思想也最混亂了,初中一畢業,學也不上了。他跟那些戰友們講到這兒的時候,都說自己那時候就想混黑社會了。
“那年,他遇見了一個人,那人是來出差的,晚上沒事去夜市上吃東西,正看見小小的龍衛帶着一幫混混挨家收錢。龍衛跟他爸爸長得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那人看見他就愣住了,拉着他問況。他這才知道,那個軍人是他爸爸的老戰友。
“那人看他已經不成樣子了,問清楚況之後,堅決要帶着他離開縣城,他一開始不同意,那軍人急了,上去就打了他兩耳光。龍衛也紅了眼,讓他的那些手下一起跟那軍人幹,沒想到他們十幾個人連人家身子都沒挨着就全被打趴下了。那人停了手,拽着龍衛的脖領子說:你小子給我聽好,我跟你爹是一個班睡上下鋪的老戰友,戰場上也是一起生死走過來的,戰爭結束後我找過你們娘倆可你們搬家了,現在讓我遇見你了,你就算有了爹了。去,你就跟着我走,接着上你的學,高中畢業就去當兵,這是你爹跟我在貓耳洞裡趴着的時候親口說的願望。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打死在這兒,省得你將來成了大禍害,給你爹丟人現眼!”
龍衛從來沒怕過人,那回是真害怕了。跟着那人就到了一個地方,那是一個野戰軍的駐地。那人把他安排在當地駐軍定點的中學繼續念高中。他散漫慣了,哪兒學得進去啊,成天不是逃課就是在課堂上搗亂,打架鬥毆更是常有的事。出了事,那人也不打他了,就罰他跑越野,他不跑,那人就用個繩子拴着他的脖子,拽着他跑。罰他做俯臥撐,他也做不下去,那人就找個凳子坐在旁邊,用小棍逼着他做。要麼就讓他練軍體、正步走、練擒敵拳,一練就是一整天,直到累得胳膊都擡不起來爲止。一開始他特別恨那個人,尋思着逃跑過好幾次,全都被那人給抓了回來。後來他才知道,那人是那個軍直屬偵察營的營長,他那點兒小伎倆根本不在話下。龍衛鬥不過那人,只能學乖了……”
葛豔豔講着講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沈萌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想想小小的龍衛被人拿着棍子逼着做俯臥撐的樣子,的確是有趣。
“後來呢?”沈萌忍不住問。
葛豔豔笑了笑,又看看四外沒人,接着講道:“後來,我們的龍大隊長在暴力影響下,總算是順利地高中畢業了,大學是沒考上,練了個好身板兒,報了名去參軍,家訪的時候可把接兵的幹部也喜歡壞了--他那位‘養父’堅決不讓他進自己所在的部隊,也不讓他去軍區當城市兵,他最後到了西部邊疆,那兒有個野戰團,他就成了那個團的兵。
“剛進新兵連的時候,他心也挺好的,總算是沒人管他了。再說了,他雖然是個新兵,可被那位偵察營長訓了好幾年了,新兵連裡所有的訓練科目對他來說都太簡單了。咱們龍大隊長就在新兵連順風順水兒地當了三個月極優兵,下連隊直接分到團所屬的偵察連。
“剛下連的時候,龍衛的自負心理到了極致,因爲論身體素質和訓練基礎,偵察連的老兵最多跟他不相上下。他感覺在部隊裡沒有什麼有挑戰的事了,又開始吊兒郎當起來,班長排長也不放在眼裡,結果下到連隊不到一個星期,就被連長收拾了好幾次。龍衛不服,跟連長也幹上了,沒想到剛一出手,就被連長踹趴下了,再起來,又趴下了,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連長就告訴他:龍衛,你不用不服氣,就你這身板兒,來個十個八個的我也不在話下。這次我也不處分你,你自己回去琢磨去,不願意幹,你就滾蛋,我去給你打申請,該退兵退兵,該提前復員就提前復員。你要是不甘心,就好好練去,別整天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想爭氣得憑本事說話,咱倆一個月比試一次,啥時候你能贏了我,我就告老還鄉,申請轉業。”
“後來呢?”沈萌問,“龍大隊贏了嗎?”
不知不覺地,沈萌已經開始關心起龍衛的後續故事了。葛豔豔卻忽然嚴肅了起來,低聲說:“龍衛就是那性格,當然不服氣。他這次也不鬧事了,踏下心來玩兒命地訓練,他果真跟那個連長一個月比試一次,比格鬥、比體能,比射擊……每個月他都輸給那個連長,但是差距越來越小,就這樣,他和那位連長一直比了一年多,眼看就真的超過那個連長了。就在這個時候,部隊來了緊急任務,一批境外的恐怖分子跟邊境部隊生戰鬥,突破了一個缺口,鑽進了咱們國境線,龍衛所在的團接受緊急命令,開拔到邊境線圍堵殲滅恐怖分子,偵察連當然是一馬當先,率先進入戰場。
“搜索圍殲任務一直進行了十多天,大小戰鬥生了幾十次。勝利的最後關頭,偵察連進入到邊境線附近的一片雅丹地貌(由於風的磨蝕作用,小山包的下部往往遭受較強的剝蝕作用,並逐漸形成向裡凹的形態。如果小山包上部的岩層比較鬆散,在重力作用下就容易垮塌形成陡壁,形成雅丹地貌,有些地貌外觀如同古城堡,俗稱魔鬼城。--筆者注)進行搜索。
“岩石後面藏着兩個恐怖分子,他們手裡有一把svd狙擊步槍。當時連長最先現了他們,一邊開槍一邊大聲命令衝在最前面的龍衛隱蔽,可是槍還是響了。
“連長在最後關頭把龍衛推倒在地上,自己卻沒能躲過svd狙擊步槍近距離的穿射,腹部的防彈衣被動能極大的狙擊槍子彈打穿了。龍衛和戰友們一起衝上去把兩個恐怖分子打成了篩子,可連長因爲傷勢過重,很快犧牲了。臨死前連長就對龍衛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你小子服不服我,我不跟你比了,你也別他媽的來這邊兒煩我。
“從那兒以後,龍衛所有的毛病都沒有了,成了那個團最合格的偵察兵,一直到被血狼大隊選中,進了特種部隊。後來,他成爲真正的狼王,執行特殊作戰任務上百次,殺敵無數,從未有敗績,多次代表我軍陸軍部隊到世界最殘酷的訓練營參加反恐集訓,獲得的表彰和軍功章可以裝滿一個大箱子。”
“這麼厲害?”沈萌下意識地驚呼。
“如假包換!”
葛豔豔說完,長嘆了一口氣,看着沈萌笑道:“關於龍大隊長的故事我講完了。”
沈萌沒說話,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覺間,龍衛,這位曾經讓她不勝其“煩”的“變態活閻王”不是那麼討厭了,甚至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葛豔豔又說道:“所以我說,每個人的成功都是要經歷一個過程的,這個過程有的簡單,有的複雜。簡單的諸如我,生在軍人家庭,上學,考軍校,進修,走上政工崗位。複雜的如龍大隊長,從一個思想混亂的小混混變成一個響噹噹的鐵血軍人。沈萌,我不妨告訴你,你知道我臨來找你談話的時候,龍大隊跟我說什麼嗎?他說:你沈萌是他需要的兵,也是咱們女媧部隊最需要的兵,要我千萬把你留下。”
沈萌根本就想象不出龍衛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換作正常思維,龍衛說“走就走吧,走一個少一個”倒是很符合“邏輯”。沈萌懷疑地看着葛豔豔,與葛豔豔目光相對,可她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閃動。
“沈萌,我真的沒必要因爲勸你留下而撒謊,龍大隊就是這麼說的,他當然不會自己表達出來。當然,是走是留,還是你自己來決定。”葛豔豔殷切地說。
沈萌沉默了足足五分鐘,重新擡起頭的時候,她沒有那麼悵然迷茫了,也完全敞開了心扉:“政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我現在也不恨龍大隊和尤教官,我從考慮是否退出的一開始就沒有怨恨他們。我……我之所以決定退出,是因爲我覺得,我的性格可能不適合留在這裡,我……可能屬於那種個性太強的人。更何況……更何況我昨天當場辱罵教官,並且挑起大家跟教官的衝突,我願意接受處罰……”
“沒人要處罰你。”葛豔豔笑了,站起身來,望着沈萌坦誠的臉說,“我理解,我很理解。的確,作爲一個團隊來說,個體的個性太強,確實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部隊。可是,沈萌,有一點你可能理解錯了,我們的部隊不需要個性過強的人,但是我們並不是只需要一些思想平庸、唯唯諾諾的人。性格上的個性較強,跟意識形態上的個性較強,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而你把它們弄混淆了。你顯然屬於前者,而不屬於後者。和你認識這段時間,我倒是現你是個特別注重團隊精神的人,是個願意忠於團隊維護團隊利益的人,是個具有火一樣熱面對戰友的人。從絕不放棄我,到戰友遭到教官不公平待遇時挺身而出,到原部隊受到教官嘲諷時表現強硬,這都體現了你這些本質的優點。即使你這次決定退出,出點也絕不是因爲自己受到委屈,而是不願意自己所謂的個性影響整個團隊的建設,影響其他戰友和教官隊伍的關係,難道不是嗎?”
沈萌紅了臉,低下頭,算是默認。
葛豔豔雙手輕輕地扶住沈萌的肩膀,聲音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顫抖:“沈萌,我們拋開軍階的差異,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可以做你的姐姐。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最終選擇留下來,女媧部隊需要你這樣的戰士。”
沈萌沉默着,葛豔豔沒有打擾她,她知道,沈萌此時的心一定像海浪一樣澎湃,她在努力抉擇着……
沈萌沉默了好久,忽然掙脫了葛豔豔,沿着訓練場的跑道瘋狂地跑了起來。一圈,兩圈……沈萌邊跑邊喊,努力泄着心裡所有的惆悵,淚水和汗水混合着一起散落在地上。葛豔豔站在跑道邊上,看着沈萌一圈圈地跑,沒有制止,也沒有再說什麼,微笑着轉身,離開訓練場。即將走出場門的時候,她聽到了自己希望聽到的吶喊:
“政委,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我沈萌要留下來!我要自己證明,我沈萌是合格的兵,是女媧部隊需要的兵!”
沈萌過於激動的聲音尖利地響徹整個軍營,龍衛站在半開的辦公室窗前,看着沈萌邊跑邊喊,看着葛豔豔下了訓練場,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關窗,轉身,他目光炯炯地怒吼:“尤大海,吹集合哨!訓練場,緊急集合!”
急促的哨聲響了起來。
兩分鐘後,全體女兵整齊地排列在訓練場正中央的空地上,其中包括沈萌。她劇烈地喘着粗氣,紅撲撲的臉上還帶着淚痕,高昂着頭,堅定的目光與龍衛相對。龍衛依舊面無表,但是在目光交錯的一剎那,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承認,我的思路在前一段時間出現了偏差。但是,我絕不承認,我和我的團隊帶不出一支優秀的部隊來。這就像我執行的每次任務、參加過的每一場戰鬥一樣,我們可能由於不熟悉地形走了彎路,也可能遭遇了超乎我們戰前想象的特殊敵,但有一點是我們必須爭取也是必須做到的,那就是,無論多麼複雜、多麼艱難,最後的勝利一定且必須屬於我們!因爲我永遠不會放棄,因爲我永遠都在戰鬥!我希望我此時的心也正如你們此時的心,訓練還會繼續,淘汰還會殘酷,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具備了一顆永不放棄的堅強的心。我們對勝利的追求,永遠像對生命的追求一樣執着、無悔!”
“傳說中的女媧,不應僅僅是一位美麗的女神,她還應當手持着神光閃爍的正義之劍,披荊斬棘,斬妖除魔,誓死保衛着她所創造的所有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