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上,只有一輛馬車急速行駛。
車上傳來陣陣咳嗽聲。
即便將軍府已經亂成一團,這城市的午夜依然是無比的寂靜。
溫侯府所處的位置是距離皇宮最近的地方,那個高高的塔一樣的城堡下面的一片莊園,外面看起來只是無邊的灌木叢,裡面卻是廣袤的空間,草地,花園,庭宇樓閣。
馬車停在白漆的大門口,家丁跳下去叫門。
好一會,纔有門房皺着眉頭迎出來說道:“幹什麼幹什麼?半夜不睡覺叫鬼啊?哈欠……就不能讓人睡個好覺。”
吱嘎一聲小門打開,探出頭來看着家丁疑惑道:“咦?你不是龍虎將軍府的嗎?”
家丁趕忙說道:“正是小的。”
“大半夜的來幹什麼?將軍府跟咱溫侯府可是沒什麼來往,該避諱的咱得避諱不是。”
家丁尷尬的道:“不是小的要來,是……這我身後這位爺。”
說着轉身指了指馬車。
所謂宰相門房三品官,但凡來溫侯府的,過這道門,誰不把車簾挑開讓門房看清了臉?
可從始至終,這馬車就是動也不動,之後時不時從裡面飄出來陣陣咳嗽聲,擾的人心焦。
門房皺眉道:“這位……是哪位爺?這麼晚了,莫非有什麼緊急的事?”
家丁還沒說什麼,馬車中就傳來天罪的聲音。
“告訴你們溫侯,就說他現在最想找回來的東西,在我手上。”
“喲!”
門房便是一驚。
現如今天下誰不知溫侯最想要回來的就是那顆‘紫雲玄珠’,確實是在之前失竊,如今對方卻說在他手中……
門房不敢怠慢,趕忙說道:“請貴客稍等。”
態度跟之前懶散的樣子截然相反,一溜小跑的就奔內門而去。
反倒是家丁自己在納悶,這自家的客人,怎麼會有溫侯想要的東西?奇怪,太奇怪了。
沒多大功夫,溫侯府掌起夜燈,一條直路直通大宅。
門房帶着幾名家丁恭敬的迎着馬車往裡面走。
直到在大宅門外,車簾才被打開,白髮女子伸手一蕩,天罪就從車上下來的。
他走不了路,但他力量卻依然能使用一些,尤其是控物之法,便給自己做了個‘輪椅’,不過是木質結構,還真的有兩個輪子。
白髮女子在後面輕輕推着,便就這樣往裡走,輪子在路面咕嚕嚕的響,還有天罪的咳嗽聲,迴響在整個溫侯府之中。
……
客房,天罪只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也真喝了一些茶來潤潤自己的喉嚨,也讓自己的精神振奮一些。
溫侯就到了。
遠遠看着,是一名身材威武的將軍,雖然穿着便服,但依然難抵身上那股霸氣。
可離近了,卻發現他不過是個老人,歲月在他臉上刻畫上了皺紋,還有半夜起牀的疲憊。
天罪微微點頭,說道:“見過溫侯,還請溫侯不要怪罪在下有恙在身無法行禮。”
溫侯道:“此處又非朝堂,毋須見禮,不過……我們之前見過?”
天罪微笑道:“恕在下冒昧,在下乃是龍虎將軍一名食客,姓名不便透露,溫侯勿怪。”
溫侯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道:“我想要的東西……在你那?”
他一直用‘我’來自稱,顯然是把他跟天罪的身份放在平行,算得上極爲有禮貌的舉動。
天罪點頭道:“正是如此,紫雲玄珠就在我的手中。”
溫侯眉頭微微挑了一下,隨後問道:“能否告訴我,此物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中?”
天罪道:“還請溫侯恕罪。”
溫侯嘆了口氣道:“罷了,既然失而復得,我也不用去追根問底,現在……能否將此物交還?”
天罪卻又搖了搖頭道:“自然可以交還,但在下還有一個冒昧的請求,還望溫侯成全。”
太開門見山了,溫侯反而有些不適應。
大家都是高雅人,怎麼能像菜市場一樣討價還價?
而且……自己堂堂溫侯,西來權柄最重之人,能來看你一眼,便是給足了面子。
所以溫侯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天罪卻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在下身體有恙,相信溫侯也能看得出來,早日家中女眷藉由龍虎將軍府的管事幫忙,準備去宮中尋一名太醫,卻不想被陛下扣住,還希望溫侯能去見一面陛下,爲在下那女眷求求請,如果能放出來那是最好。”
溫侯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道:“嗯,此事不難。”
天罪卻再次搖了搖頭道:“不,很難。”
溫侯一愣,隨後苦笑道:“確實很難。”
他眉毛一挑,問道:“你說你是龍虎將軍家的食客,爲何我從未聽說過?”
天罪道:“在下也是前些日子才入了龍虎將軍的門。不過在下有兩個疑問,有勞溫侯解惑。”
溫侯道:“但說無妨。”
天罪道:“其一,在下不明白,這小小的紫雲玄珠姿色黯然,沒有任何特殊,爲何溫侯會如此重視?其二,龍虎將軍帶兵出征,陛下卻爲難他的家人,此舉不合禮法,不知又所謂何爲?”
溫侯再次認真的看了天罪一眼。
‘不經意’的也再次看了他的衣服一眼,彷彿沒有注意。
他苦笑道:“紫雲玄珠是先祖遺物,意義重大,自然我要重視。不瞞公子說,此物原本是放置在我溫家祖祠之中,每日早晚供奉從無間斷。至於爲何陛下會有如此作爲……呵呵,說來倒是我連累了你們。”
天罪道:“哦?此話怎講?”
溫侯在客房中來回走了幾步,揹着手嘆氣道:“陛下長大了,自然見不得這溫家如同虎豹一般佇立在他身側……陛下此舉就是爲了削減兵馬,最好是將龍虎將軍逼反,在叛軍討伐。”
天罪疑惑道:“陛下此舉透着莫名,爲何要費這麼大的力氣,還要屠戮自己的士兵?”
溫侯笑道:“那不是陛下的兵,而是我溫侯府的兵。”
天罪恍然。
隨後突然笑了一下,說道:“溫侯,既然話說到這個地步,那在下就還有一個疑惑想要問問溫侯。”
溫侯搖頭苦笑道:“好好,只管問來。”
天罪道:“這西來舉國上下,無一不認爲溫侯府是下個皇宮,如果讓在下看,此時溫侯所擁勢力怕是早就能取而代之,卻遲遲不動,此番更是讓龍虎將軍在外背了黑鍋,被推到了風頭浪尖,爲何……溫侯不動?”
溫侯認真的看着天罪,沉聲問道:“你覺得我應該‘動’?”
天罪搖頭道:“不是應該,而是不得不。”
“哦?不得不?這到底第一次聽說,不知公子有何高見?”
天罪道:“不知溫侯聽過這句話沒有,叫做‘功高震主自懸一匕’。”
“如何解答?”
“很簡單,就是說但凡功高者,甚至高過了主子,高過了陛下,所擁實力高過皇家的人,就像是自己親手把一柄匕首倒懸在自己頭頂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匕首就會落下。
所以在下很不明白。
但凡功高之人,所能走的路只有三條,一是死,二是取而代之,三是以戰拖時。
功高者必遭忌憚,國主必奪權殺而後快,所以退則死,進則冒死一搏,除此之外,便只能託。”
溫侯表情變了變,問道:“公子所說的‘以戰拖時’是什麼意思?”
天罪道:“兵權,就是身家性命,兵權被收之時,便是屠刀落下之刻,要想保住兵權,便只能將軍隊帶出,與敵國纏鬥,邊關一刻不平,便能多一時的性命。但可惜溫侯用不了這招,西來國盛,就是沒敵國入侵的事態發生。但在下好奇的是,溫侯就要這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軍權被一點點的消耗掉?”
兩個人真所謂是‘交淺言深’,才見第一次面,聊的內容倒比溫侯跟自己的謀士聊得更深,更透,更直白。
更加……大逆不道。
可是溫侯不覺得一丁點的突兀和錯愕。
這不是天罪的談話技巧好。
而是……他身上的那套衣服。
原本溫侯是不打算見這樣一個沒來頭的病小子的。
但忍不住還想看一眼,到底是什麼人敢來溫侯府偷東西。
可這一眼,就讓他所有的態度都改變了。
因爲那身衣服。
這衣服是有名字的,叫做‘九霄紫玉仙袍’,名字雖然霸氣,但其實也並非太厲害,而是溫家的一位很久遠的老祖宗在‘成仙’之時所穿的衣服。
聽說有水火不侵百年不腐塵土不沾,尤其只要身穿這套衣服,便四季清涼,傳說是用玄妙之法在衣服中加持了某種陣法。
而如今祖祠中所擺放的衣服,也是先人模仿老祖宗所穿的樣式做了一件‘仿製品’,用料極爲考究,樣式極爲神似。
真正的九霄紫玉仙袍只有一件。
知道它存在的,也只有溫家人。
溫侯從小到大,幾乎每個月都要看這衣服一次,在兒時犯錯的時候看的時間更久,兩三天都只能面對着它。
所以這衣服上面每一分每一毫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絲一毫都不會差。
再看到天罪衣服的時候,剛開始覺得像,隨後更認真的瞅,才發現……不是天罪的衣服像祖祠掛着的那件,而是祖祠那件根本就是在仿造天罪身上那件。
原版?!
九霄紫玉仙袍?!
溫侯心中激動豈可用言語形容?
但好在他城府深,竟然還耐着滿腔的好奇心來跟天罪對答。
溫侯面對天罪的質問,輕輕一笑,隨後嘆了口氣,說道:“公子,我來給你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