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了個人?”
二子兒好奇向車上望去,還真有個圍着氈布的人躺在車頭,遠遠看着不分男女。
走進了看纔看出是個半大的小子,大約十二三歲,小臉很髒,但卻遮擋不住那俊美的容貌。
很瘦,尖尖的下巴透着一分可愛與靈動。
他緊閉雙目,好像身上有傷。
“這是怎麼了?遇到強盜了?”
李把式道:“我看不像,倒像是餓的,反正當時他就在路邊一棵樹下躺着,我們本來以爲是死人,還準備挖個坑幫埋了,走近了才知道有呼吸,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醒,想來是生病了。”
二子兒道;“這……要不要通知家主?”
李把式翻着白眼道:“屁大點事就去通知家主,焦老闆那是大人物,哪有世間管這些?大屋裡也不缺這一雙筷子。”
二子兒伸手在那人的臉上戳了戳,苦笑道:“不會永遠醒不過來了吧?”
李把式哈哈笑道:“那怎麼可能?老天給了他一張那麼漂亮的臉,又怎麼會給他永遠醒不過來的病?如果真是那樣,那老天才是有病!”
“呸呸呸!”二子兒趕忙說道:“說笑說笑,李把式啊,咱可千萬別罵天的話,這雷劈啊!不是有個傳聞嗎?皇宮裡面突然降下天雷,對準一個地方連劈了有幾十下,嘖嘖,那個兇殘吶。”
“呸呸!”李把式也趕忙吐了口水,滿頭冷汗道:“還真是忘了吶,哎呀……不算不算吶,都不算!”
又寒暄了幾句,李把式就把那人給送進了大屋裡,把他放在牀上蓋上被子,嘆了口氣,說句‘苦命的人’。
還特意請來了大夫,大夫看過後只說是勞累過度,休息一下就好了。
於是大家都保持安靜,留下他自己在屋子裡躺着。
一天,兩天……一直到十天。
算上在路上這個奇怪的人睡的時間,已經都要一個月了,本以爲就算是餓怕是也餓死了,可是他卻沒有見再次消瘦,就一直是那麼一副樣子。
大屋裡面居住的人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睡美人’。
打雜的丫鬟也總偷偷跑到這個屋子裡來看他,往往支着下巴坐在他的牀邊,一看就是半個時辰,滿臉陶醉。
臨走還要說一聲‘可惜了’。
就在第十天,人們開始漸漸遺忘他的時候。
他卻醒了。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海納諸川小,山鎮雲頂高。”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了三年的天罪。
他忙碌半年,修煉兩年,又用半年時間沉思,最終將腦海中那零散的記憶串成了線,譜成了片,得以正道。
“醒了醒了!”
他聲音很大,所以被門外正巧走過的一個侍女聽見,對方激動的大吼大叫起來,生怕嗓門不夠。
一大羣人烏泱泱的衝了進來,滿臉的喜色。
卻聽到他正呆呆出神的說道:“小劍怕是妺喜,這丫頭定是買通了命運那老孃們,嗯,一定是這樣。”
一句話讓衆人大驚。
李把式更是走上前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道:“怕還是在發燒啊……”
天罪愣了愣神,隨後笑道:“哎呀呀,剛睡醒還有點迷糊,那個啥,這是哪啊?我睡了多久了?”
李把式說道:“哎呦,這可沒個準數,反正從碰到你的時候你就在睡,把你拉回來你又睡了足足一個月,嘿,也真不知道你這小子是怎麼長的,換做一般人睡了這麼久不吃不喝的,怕是直接變成人幹了!”
天罪咧嘴一笑,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是直接睡下了,可能是睡的太久的關係,我倒是忘了自己是什麼人了。”
“哦,這個正常!”李把式好像很懂的樣子,說道:“但凡昏迷久了的人,這個記憶總會受到影響,那是腦袋裡面的念想被枕頭給吸走了,不過沒事,一般再休息個幾天,就又都能回來了。”
天罪趕忙搖頭道:“可不能再休息了,我可是睡夠了,躺的屁股都扁了。”
說着還伸手摸摸。
一羣丫鬟馬上來了精神,跳過來問道:“扁了嗎?我看怎麼還是蠻好的。”
甚至也想伸手去摸,被幾個老成持重的下人給拉住了,這纔沒幹出染指‘小美人’的事來。
天罪撓了撓頭臉,苦笑道:“不過看來是很多日子沒洗澡了,這身子癢的緊。”
李把式哈哈一笑,直接把他帶到大屋中的一個房間,原來裡面竟然有一個溫水池。
這大屋就是個四圍的建築羣,一排排的小屋子圍着一個天井,大家都住在其中。
這棟大屋住了有一百五十多人,大多都是腳伕,當然,把式們也會住在這裡,除了三大節日需要回家團聚,都跟其他夥計同吃同住。
水池不算乾淨,但所謂‘水不污人’,泥水都能把人給洗乾淨。
半個時辰後,天罪從溫水中跳出來,換上李把式給準備的一身下人便服。
太漂亮!
白淨面皮好似剛剝了皮的荔枝,水嫩的讓人想咬上一口,別說一般的大姑娘,就算是李把式認爲最漂亮的青樓頭牌,都沒有這麼好的皮囊。
明眸善睞,一雙眼睛帶着淡然與清澈,要把人融化在裡面,甚至恨不能淹死在裡面得了。
“嘖嘖!”李把式搖頭嘆息道:“平日裡覺得這些衣服還行,不錯,可如今穿在你的身上……這衣服是太配不上你這樣貌了。”
天罪呵呵笑道:“這衣服挺好的,乾淨,整齊,透着點務實,這纔是男人的衣服嘛。”
“你小子可真會說話!”
李把式笑道:“你這相貌,再加上你這小嘴,什麼富家女子不都被你給手到擒來了?不過出門還是遮掩着點,聽說幾個有錢人家的老爺現在都流行養面首,可不要把你抓了去當金絲雀嘍。”
天罪苦笑道:“李大哥竟會取笑我。”
李把式撓頭道:“不過你啊我啊,這樣稱呼總覺得彆扭,你總要有個名字吧?”
天罪道:“我記得自己的名字裡面好像有個天字,就叫我小天吧。”
於是這個大屋中就多了一個叫做小天的人。
大家對他是又愛又恨。
女人很愛他,總會偷偷拿來好吃的給他,幾個丫鬟更以姐姐自居,說要照顧他,當然,趁機揩油是少不了的。
所以……這就導致了男人們恨他。
兄弟們早就認爲那些丫鬟是自己碗裡的肉了,突然出來一個這麼個外來的‘勺’,那誰受得了?
可是若說是恨,還真有點恨不起來。
這個小天很低調,也很勤奮。
他長成這樣……幹什麼都行,唯獨幹起活來總給人一種牛嚼牡丹的感受。
可是他乾的很好。
李把式也不知道應該給他安排個什麼活計,理所當然的想要給他個輕鬆的活,於是讓他去餵馬。
首先餵馬很乾淨,因爲馬很乾淨。馬吃的都是草料,即便是處理馬廄中的衛生,也比早上端便桶要舒心的多。
可是這工作交給了他,才過了兩三天,馬廄就變了模樣,乾淨,條理,馬匹好像都很開心,一切顯得是那麼井然有序。
明明只能容納下五匹馬的一個馬廄,在回貨高峰,所有都瞅着那麼多馬匹鬧心的時候,小小的馬廄竟然被他塞進去了十多匹,而且一點都不顯得擁擠,其他馬官都集體效仿,整個焦家馬廄都變得極爲出色。
這讓李把式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撿回來的,還是個人才!
不過這件事被李把式告訴給了家主,對方卻並沒有當作一回事。
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一個月後,又是出貨的時候了,李把式也歇了一個多月,是該走次長途。
這次家主的想法是年前再走一次北齊,一來一回,整個廬江城都能過上一次好年。
天罪還是馬官,送完了車隊,看着空空如也的馬廄,天罪倒是感覺有些無聊了。
大屋中不出這趟買賣的不多,男丁尤其少,大部分就都剩下女眷。
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院子就顯得十分蕭條。
正值秋季,樹葉泛黃飄落,倒是應景。
天罪無聊之下便拿了根掃把在院子裡面來回掃着。
掃乾淨一塊,一陣風吹,便又是滿園落葉,天罪做回頭繼續掃一遍,如此往復,好似永遠都不會結束一樣。
“你這人真是好傻,這樣掃,還不得掃到來年去?”
正這時,院門口傳來一聲銀鈴。
天罪擡頭一看,就見一個包裹的很嚴實,看起來有些臃腫的可愛女孩子從門口跳了進來。
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可愛的臉頰可能是被風吹的,有些泛紅,不過更顯靈動。
尤其頭上兩個‘包子’,可愛至極。
女孩大約十五六歲,身上衣着華麗,外衣上還掛着一個大大的長命鎖,紫光泛金。
小小的柔嫩可愛的手從厚重的袖子處伸出一半,好似積雪初融,樹枝上吐露的第一抹嫩綠,嬌嫩欲滴。
女孩子歪着頭看着天罪,上下打量着他,歪着頭,目光中透着些許智慧。
天罪咧嘴一笑,衝女孩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臉,讓女孩子臉紅了起來。
天罪說道:“我是有點傻,那聰明的辦法應該怎麼做?”
女孩子哼哼兩聲後說道:“自然應該先把樹葉都搖晃下來,然後再掃,這樣就不會麻煩了。”
天罪忍不住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個好辦法,不過……開江肥魚春風好,石榴飽滿夏陽高,落葉飄零秋掃園,枯木只是冬來到。若是沒了這飄零的落葉,雖然院子好像會更乾淨,但卻少了一份秋意濃。”
一番話讓女孩子整個人都呆住了,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罪,一時難以回神。
天罪呵呵笑道:“而且我掃的並不是這院子。”
女孩子恍惚了一下,隨後皺眉道:“你不是掃院子,那現在是在幹什麼?”
天罪道:“我掃的是一份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