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7、08、入門三問

一百天,會將一個人改變多少?

這個答案,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因爲這個答案本身就沒有答案。僅以吉姆而言,他感覺自己每一天都在改變,但到底變了些什麼,他也不知道。

只是,當他和亞爾他們一起以‘通過初步考覈,進入第二步考覈’的方式,邁入金三角魔法學院大門的時候,學院門口的噴泉聲,似乎變成了巨大的轟響。

轟響之後,萬籟俱寂,他獨從容。

那一刻,他沒有顧及左右。直到一步一步地走入院裡,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這第一步,我是跨出了。那麼,第二步呢?

冥冥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回答他——第一步都已經跨出了,那麼,還怕第二步嗎?

第一步,是五千公里的不間斷長跑和嚴苛的識字過程。

第二步,卻只是一份小小的問卷。

當坐在一個古樸潔淨的大教室裡,握着那代表着高貴的筆,低頭看着面前桌上那代表着華美的素頁紙的時候,吉姆第一眼看到的只是頁首的四個字——入門三問——

一、

在茫茫無邊的大沙漠中間,只有惟一的一個小湖,湖裡卻盤踞着許多可怕的怪物。

爲了生存,必須要喝水。爲了喝水,這個小湖是惟一的選擇。

怎麼辦?

沙漠中的動物分成三派:

第一派崇尚力量——如果我足夠強大,比那些可怕的怪物更強大,自然不怕它們。

第二派相信機會——總有動物要去取水的,我就跟在它們的後頭,趁怪物吞噬它們的時候,我從中得到機會快速地取水。

第三派依靠智慧——想辦法從湖中引水,比如偷偷地從邊上打個洞,讓水滲向不遠處另外挖出的小湖中。

這三派中,你會站在哪一派?請你寫出你對這三種行爲的評價。

……

我會站在哪一派?吉姆捏了捏手中嶄新的筆,小心翼翼地在潔白的紙上寫道:

第一派從道理上來說自然是對的,可是強大不是一兩天的事,而水是每天都要喝的。第二派自然是聰明的,可是再笨的人,吃虧吃得多了,也總會學着聰明的,結果肯定是在前面取水的人越來越少,也就是笨的人越來越少,聰明的人越來越多。肯走在前面的人越來越少,想貪便宜的人越來越多。然後,沒有上前的人,自然是大部分的人都沒有水喝。那這個時候誰去取水?

寫到這裡,吉姆的心中一顫,他頓了頓,繼續在紙上寫道:

肯定是力量強的逼迫力量小的去取水。而力量強的,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趁着湖中的怪物疏忽的機會取水——他根本就不需要去取水——他只要喝被驅使的那些力量小的取來的水就行了。

力量小的,有的會屈服。不屈服的,會被殺死。

這相信機會的第二派中,其實不存在機會——機會還是掌握在有力量的人手中。

第三派,自然是最好的,最妥當的。可是,如果他們挖出了湖,那第一派的人和第二派的人呢?他們會怎麼辦?

會不會挖湖的人沒水喝?

三派在一起,爲了爭水,還是要……打!然後力量大的,成爲這個湖中新的怪物。

然後……

寫到這裡,吉姆忽然寫不下去了。因爲他發現,想到這裡,這個問題忽然間也變成了怪物。

不管選哪一派,到最後不都是要打麼?說到底,不就是力量大才能活下去麼?機會?機會就是有這次沒下次;智慧?智慧就是躲開了第一種怪物,然後又要面對第二種怪物……

這個問題是那麼的殘酷和……真實。想到真實,吉姆放下手中的筆,痛苦地捂起臉來。說是三種選擇,其實,其實根本就沒有選擇啊……

過了好久,他才放下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地翻開第二頁。第二頁還是個關於沙漠的故事,關於水的故事——

在我們這個世界的西大陸和東大陸之間,有一片沙漠。來往東西大陸的客商

,都需要準備水。而他們一般都用羊皮袋裝水,裝上兩份,其中的一份幾乎所有的時候,他們走完沙漠,都用不着。

有一個商人就想,我爲什麼要裝兩份?這三四年,有一份水我根本就從來也沒用過!如果省下這一份,不是可以多裝別的不少貨物嗎?

一位老商人對他說,小夥子,你這樣做,會壞事的。羊皮袋會壞的。要是途中萬一壞了怎麼辦?還是多帶一個保險。記得有一次,我的水袋就壞了,幸虧多帶了一個,不然就壞事了。

但這位年輕商人沒有聽他的。因爲這三四年,他裝水的袋子從來就沒壞過!

老商人嘆嘆氣,沒有多說什麼。

於是年輕商人開始就帶一個水袋上路。但是偏偏就在這一次,不知該說是巧還是不巧,他的水袋壞了,所有的水都漏了。然後,他渴死在沙漠中。

請你對他的這種行爲做一個評價。

……

老商人的勸告,是出於經驗。年輕商人的行爲,也是出於經驗。可是當經驗和經驗不一樣的時候,該怎麼辦?

吉姆的筆在紙上點了幾下,還是沒有寫下去。

如果三四年的經驗還是不可靠,那多少年的經驗纔算是可靠?如果年輕商人途中沒有那件意外,再三四年的時間,他肯定可以賺得比別的人多,這多出來的錢,足夠他專門另僱一個人來給他帶水了,一次帶十袋!

假如他沒有發生意外,那麼當他專門僱人帶上十袋水的時候,他的經驗,是不是反而會成爲正確的經驗、成功的經驗?

而那個看起來正確的老人的經驗,是不是反而會變成過時的沒用的經驗?

到底是誰正確?

想到這裡,吉姆再一次痛苦地低下頭去。

過了好久,他又翻開了第三頁,最後的一頁——

兩萬年前,人類沒有鬥氣。一萬八千年前,人類沒有魔法。生在今天,我們又有魔法,又有鬥氣。你是否認爲我們要比他們幸運?

一萬年後,這個社會也許會發展出比魔法更高級更先進的東西。兩萬年後,也許會發展出更加更加先進的東西。生在今天,相比起他們,我們幾乎什麼都不會。你是否認爲我們要比他們悲慘?

……

這個……

這個……

吉姆幾乎崩潰了。正確的答案到底是哪一個?

他不時地想象着把自己放到一萬年前去,又不時地想象着把自己放到一萬年後去。越想他的腦袋越發炸。

爲什麼?我到底該怎麼回答?

……

直到交出考卷,走出教室,他依然迷迷糊糊的,絲毫不記得自己最後到底寫了些什麼,作出了什麼樣的選擇和回答。

第八章從零開始

“認識你自己。第一節公共理論課上,亞當斯學長,也是老師,這樣對我們說。一節課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不認識我自己。”吉姆趴在牀上,藉着並不是太明亮當然也並不黯淡的燈光,輕輕地在一本小本子上寫着。

亞當斯學長說,這叫日記。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與吉姆相對的不是人,而只是油燈、小本子、筆。如果硬要說還有其它的話,那就是整潔乾淨的牀鋪。

而這些,就如進入學院這半個月的生活一樣,恍如夢幻。吉姆家裡用的也是油燈,但用的油是據說是從一種叫苦枳草的東西里榨出來的,那種油燈,點的時間長了,室子裡便有一種讓人心悶的苦味。聞上幾個月之後,甚至再一聞到那個味道,就有嘔吐的感覺。

可是苦枳油最便宜,一個銅板可以買一大罐。而且他們的那個小鎮裡,幾乎家家都是用那樣的油。用那種油燈惟一的好處就是,天熱的時候居然少有蚊蟲什麼的。大概它們也是受不了那種味道吧。

而現在,吉姆牀鋪邊的這個油燈,它的火苗沁出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清香,聞起來便讓人神清氣爽。不過奇怪的是,能聞到這種香味的人不多,比如,亞爾和馬克就聞不到。

寫完了日記,吉姆吹熄了自己牀頭的燈——這個房間,一共有十二個牀位,住了十二個人。

其他人有的在談論着什麼,偶爾吉姆也會加入談論,但不少時候,他只是靜躺着,思索着進入學院這半個月來的一切。

第二關考覈的那個入門三問。他們的五人小隊居然全部通過了。待到進入學院,拿到嶄新的學院統一服裝,然後分配完宿舍的時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真的進入學院了,成了金三角魔法學院的學生了。

然後,他也才知道,從今一年開始,學院招生分兩種途徑,一是交納一千金幣的學費,五年之內,其它所有的費用全免。這一途徑,吉姆知道,是專門爲那些王室及大貴族子女準備的。第二個途徑,很簡單,就是吉姆他們的那一種,只要通過考覈,就可以免費進入學院,其它的費用,同樣免除,包括每天的飯食在內,一律由學院提供。

也許,以後怕是連貴族也想通過第二途徑入學吧。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吉姆曾這樣想。

但不多長時間,他便知道,他錯了。

今年,交納一千金幣入學的學生,有四千人。

今年,欲參加考覈以進入學院的學生,前前後後,一共有……十九萬零六千人。

然後,這十九萬零六千人中,最後通過考覈得以進入學院的,有……兩千兩百三十七人。

入選率……差不多僅僅只有一百分之一!而他吉姆,或者再加上馬克,或者再加上亞爾,甚至於或者再加上阿貝和卡倫,差一點,也便成爲那百分之九十九之中的成員。

差一點!

如果當時中途放棄了,如果回去了,現在會是怎麼樣呢?

一想起這個問題,吉姆便感到有一種從心底傳來的顫慄。那種直面命運、親身體會着它發生巨大轉折的情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跪伏在地,感謝……感謝他的阿姆。

神靈,遠在天上。阿姆,卻活在他的心裡。

這半個月來,學院並沒有教他們什麼魔法知識。而依然進行着每天的長跑,不過比起考覈的時候,現在跑的路程減少了,只有二十公里。然後,是每三天一節的公共適應理論課。

課上,他們的學長兼老師給他們講的只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這些問題,和魔法絲毫也不沾邊。要不是他真切地知道,這是金三角魔法學院,吉姆甚至會懷疑,他是不是走錯了——有魔法學院不教魔法的嗎?

不過,不管怎麼說,那些公共適應課,帶着他們走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而半個月之後,在吉姆的感覺中,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好像變成了正常的世界,而現實的、正常的世界,反而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難道,我以前一直生活在虛假的世界中?

這個想法,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和抗拒,惶恐和抗拒中,似乎又夾雜着一種莫名的喜悅。但不論是惶恐、抗拒,還是喜悅,都沒能阻止他認真地思考着,思考着課上所講的一切。

這半個月來,他們一共上了六節公共適應課,而六節課的主題,幾乎都圍繞着一個目標來講述——認識你自己——

你的情緒有莫名其妙地低沉的時候嗎?如果有,是‘誰’讓你低沉的?

早上醒來,你有發現身上的被子被踢掉的時候嗎?如果有,是‘誰’踢了你的被子?如果是你自己,那麼請問,你是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方式踢掉了你的被子?

你有明明知道不該做某件事情,最後卻做了那件事情的情況嗎?如果有,那麼,是‘誰’告訴你不該做那件事情,又是‘誰’,指使你最終做了那件事情?

……

如果這些在你身上經常發生着的事情你都不清楚,那麼,你還能肯定地說,你認識你自己?

——

不得不說,這些問題,讓大家極爲驚奇。至少吉姆的那個宿舍,每天晚上便討論的很熱鬧。大家七嘴八舌,最終卻無法得到什麼答案。但結論卻是很明顯,那就是,學長他們說的是對的。

就在第一節課後,亞當斯學長髮了一份問卷。問卷上只有幾個小問題——

第一、你的心平靜麼?如果平靜,那麼不必往下看。

第二、是什麼讓你的心不平靜?

第三、你有什麼最迫切要做的事?你有什麼期望儘快做到的事?你有什麼希望在這一生中去做的事?

第四、如果你已經是個大魔導師,你的力量可以摧山毀城,國王敬你爲上賓,神佑大陸任你予取予求,你希望做些什麼?

第五、如果你就要死了,那麼,有沒有什麼讓你想着非做不可的事情?如果有,如果只讓你選一件,那麼,是什麼事?

第六、除掉上面的那一件事,那麼,你應該知道了,除了那件事,其它的事並非是那麼‘必須去做’的事。並非是‘必須去做’的事,其實也就是在你生命中,看似很重要,其實到頭來,你發現,原來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那麼現在,再看一下,你覺得,想讓你的心平靜,需要哪些條件?請一一地把它們列出來,然後一一地分析它們,哪些是可以短期解決的,哪些是需要長期解決的,哪些是你覺得你可以解決的,哪些是你覺得以目前的你無法解決的。想要完全地解決這些問題,你需要變成什麼樣的你纔可以?

第七、通過第六個問題,請列出現在的你,變成你目標中的你,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必不可少的條件。請把這些條件詳細地、具體地列出來。

第八、請把這份答卷,牢牢地記在你的心中。請把你關於這份答卷的回答,牢牢地記在你的心中。因爲這是你人生的核心,因爲這是你對你自己生命的回答。

第九、五年以後,請你重新審視這份答卷,請你重新審視你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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