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倆年了,他已結婚倆年了,短暫的倆年,對她來說卻像捱過了漫長的一生,她試圖忘卻,努力忘卻,可是總是事與願違,他的影子總在夢裡出現,多少回她在夢中笑醒,也在夢中哭醒,他始終糾纏着她,像一個幽靈,像一個噩夢,而從夢的虛幻中醒來是更失落,更淒冷的空虛,是更深沉更巨大的痛苦,然而,人生也不過是一場夢。(饗)$(cun)$(小)$(說)$(網)免費提供閱讀百度搜索暖色小說網

這裡的天氣依舊惡劣,風和日麗的日子沒有幾天,即使有,她也再沒有去過那塊開闊的空地,現在,那裡對她來說已是一塊禁區,就像她心中那一塊不能輕易觸碰的傷疤一樣,屬於一個不得不迴避埋葬的神秘地帶。

倆年來他從來沒有來過小鎮上,她也從來沒有偶遇過他,她擔任那份開發辦會計的工作,經常去縣城出差,經常去縣開發辦辦事,每一次去縣城她都小心翼翼的,她很少去縣城的街上去溜達,生怕碰到他,辦完公事便蜷縮在賓館裡看電視,她把自己封閉起來,活在一個人的小天地裡,她無可救藥地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裡,她靠咀嚼經過的每一個碎片,啃噬往昔的每一個點滴來活下去,雖然回憶是痛苦的,可是那是上天賜予她僅有的享受,未來怎麼樣,對未來有什麼構想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不去考慮,且走且行,隨遇而安吧。

就在那一年,喬書記被盛傳要升任副縣長,他在小鎮上待了六年,擔任了三年鎮長,三年鎮黨委書記,這屆書記任滿,據傳這回他要升任副縣長,據說這個消息很準確,整個縣城傳的沸沸揚揚,原來的縣委書記調走了,原來的縣長-----王縣長升爲縣委書記,黃副縣長升爲縣長,據說喬書記就是頂替黃副縣長的缺,而且他是黃副縣長一手提拔起來的。

那一陣子,喬書記心情格外的好,臉上常常掛着笑容,對誰都非常的熱情和藹。

在他被正式任命爲副縣長之前,縣審計局派人來小鎮上進行離任審計,喬書記召集他們財務崗位上的幾個人,召開特別的小會,討論怎樣應付縣審計局的審計,怎樣規避應付可能查到的問題,他反覆叮囑她們一定要謹慎小心,她記得那幾天她們整日整夜地自查賬,小心地做好準備以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他們財務上的幾個人整天坐在一起討論,那些不合規範做支的白條,尤其是老丁頭打下的那些白條子,是賬務處理的難點,喬書記再三強調一定要把這些白條藏好了,不能讓審計人員看到。

其實,喬書記的小心謹慎有點誇張,縣審計人員真正來查賬時並沒有他們以爲的那樣嚴格,他們來了倆個人,一男一女,費了幾天的時間把每一本帳冊都看過,扳了幾沓子憑證,象徵性地找出幾處小問題,罰了五百塊錢,便回去了,事後,喬書記很滿意,特意在食堂設宴款待他們財務上的幾個人。

審計局的人走後緊接着就是縣組織部的人來考覈,那個時候,她非常害怕組織部的人來,她一聽到“組織部”,這幾個字,便像過敏了一樣,身體立刻就有異常的反應,她提心吊膽地害怕遇到他,可是,他沒有來,組織部考覈過後,離喬書記走馬上任不久了。

那些天她一直在想辦法,想辦法怎樣才能還上欠喬書記的那筆款子,在他走之前她必須還上那筆款子,她絞盡腦汁想辦法。

就在她想辦法的那幾天裡,有一天喬書記又叫她去給他洗衣服,她一如往昔地很激動地去他的宿舍待命。

那天,喬書記的心情很好,剛剛從酒席上下來,滿臉通紅,一身的酒氣,她進去的時候,他宿舍的牀上只放着倆件衣服,一條深藍色的毛料褲子,一件暗紅深灰相間的格子襯衣,他坐在衣服旁邊,笑盈盈地示意她坐在門口的沙發上,她本打算拿了衣服便走,可是喬書記像有什麼事情似的,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她衣服即打發她走,她懷着期待而好奇的心情順從地坐在沙發上,喬書記笑着搭訕道:“在這裡待得還慣嗎?”

她聽喬書記這樣問,心裡不禁暗自思忖,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莫非他想要幫我?幫我調離這個地方?如果有這樣的可能那太好了,她巴不得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有太多痛苦的回憶,她早不想在這裡待了,可是如果想要調離此地對她來說真的比登天還難,倘若喬書記肯幫忙,那還是有一點希望的,但是困難還是很大,每年想要回縣城的基層幹部不知有多少,而每個單位都人滿爲患,在縣城找一個不錯的落腳地方的確很難。可是他爲什麼要幫她呢?她一無所有,欠他的錢還沒有還上,若是再託他辦事,還得花錢,她去哪裡找錢,即使他想幫他,她也用不起,她想了想還是算了,再說,或許他也只是隨口問問。

她看着他,她感覺他今天特別的反常,他那張紅褐色的臉膛上因爲堆滿興奮的笑而高凸低陷有如起伏的山巒,他的倆只渾濁的眼睛由於過分激動亢奮而熠熠生輝,放射出異樣的光芒,她從來沒有見過喬書記這樣的興奮的近於失態,她覺得他今天的樣子像一個窮光蛋突然中了頭彩一樣,樂不可支。

她一面感到詫異,一面微微撇了撇嘴,笑了笑,低下頭去,輕聲說:“還好吧.”

喬書記嘆口氣,用很擔憂地語氣又說道:“女孩子待在這偏僻的地方解決個人問題也是個麻煩的事。”

她低着頭沒有搭話,這個話題是她的又一個禁區,她的心裡不由得顫過一陣悽楚的疼痛,像一根震斷的琴絃,“波”的一聲一種顫動蹦裂的感覺。

她不自覺地收斂起笑容,低頭良久, 喬書記也不再說話,靜默了一會兒,她毅然起身準備出去,她說:“喬書記您午休吧。”然後,走過去,伸手拿他放在牀上讓她洗的那倆件衣服,就在她的手落在衣服上的剎那,他的手也剛巧要落在那倆件衣服上,剛巧覆蓋在了她的手上,彷彿是巧合,彷彿是很不經意,她剛剛感到那張網一樣的大手的溫度,它觸及她的皮膚,鬆鬆的,輕輕的,似觸非觸,她驚恐地擡頭看着他,他的臉上已沒有了剛纔那種流溢的笑容,他一本正經,甚至是一臉嚴肅,他直視着她的眼睛,渾濁的眸子深不見底,她讀不懂他的意思,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頓時從頭頂砸下來,周身徹骨的冷,像突然掉在了冰窖裡冰凍蝕骨的感覺,從頭頂迅速蔓延到腳底,她本能地快速抽出了她的手,腳步趔趄地後退了幾步,站在他的對面,他盯着她,臉色慢慢的由一種近似尷尬的神情而轉爲陰沉沉的威嚴,瞬間,他又恢復了平時的威嚴,隨後,她好像回過神來,豁然明白了幾分,她快步過去抓起那倆件衣服,嘴裡一邊語無倫次支支吾吾地連說:“您休息吧,您休息吧”一邊緊張地腳步凌亂地倉惶而逃,她抱着那倆件衣服快步走回宿舍,無力地靠在門上順着門板慢慢地癱滑下去,癱坐在地上,腦袋裡嗡嗡作響,一片混亂,一種墜入深淵的恐懼失落感襲擊過來,她抱緊自己,淚水淹沒了眼眶,順着臉頰流過嘴脣,鹹鹹的,腥腥的,血一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