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準確的說, 這是一個需要加上雙引號的“人”。
唐心訣打開車門，走到小男孩面前輕輕蹲下。
“能聽到我說話嗎？”
小男孩擡起頭，他臉上沒有五官, 只有一片平整表皮包裹着頭部。當他做出“看”的動作時, 原本眼睛位置的皮膚正對着唐心訣, 顯得愈發瘮人。
唐心訣卻平靜地看着這張臉, 彷彿面對的是一個正常孩子, 拉近距離時連目光的閃動都沒有，近乎溫和地重複問：“小朋友，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小男孩做出反應。點了點頭。
唐心訣又指向他的手錶：“能告訴姐姐, 這隻手錶是哪裡來的嗎？”
小男孩嗖地把手錶藏進兜裡，轉頭就要跑！
兩隻短手在空中奮力揮舞半天后, 小男孩慢慢低頭, 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唐心訣的馬桶搋不知何時已經勾住他連衣的帽子, 聲音清晰：“別害怕小朋友，我不是壞人。”
小孩：“……”
皮搋子在帽子裡一擰, 他就滴溜溜被迫轉了個方向，胳膊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面無五官的臉皺了皺，竟顯得有幾分無助。
他沒有嘴，自然無法開口回答, 於是唐心訣換個問法：“你見過一個和我差不多高, 短髮藍衣服的姐姐嗎？見過就點頭, 沒見過就搖頭。”
小孩點頭。
“那這塊手錶, 是來自那個姐姐身上嗎？”
小孩似乎用了好幾秒理解“手錶”的意思, 才慢慢點頭。
“她現在在哪裡？”
小孩擡起手臂，指向車正要繼續開向的前方。
不知是不是霧氣淡了些, 這次透過深淺相間的樹叢，唐心訣能隱隱看到遠處有一座綠色的建築，坐落在公路邊緣。
趁着唐心訣擡頭，小孩忽地一鑽身像只泥鰍般撲入樹叢。轉眼不見了蹤影。因爲跑得太着急連衣服都不要了，小小的黑色外套掛在皮搋上，露出郭果的手錶。
唐心訣：……我這麼不招小孩子待見嗎？
不應該啊，以前她和風細雨說話時，很多小孩子都喜歡的。
自我懷疑兩秒，唐心訣把外套和手錶都收回車內，開向遠處那座綠色房子。
……
車行駛到近前，綠房子的全貌映入眼簾。
雖然同樣是綠色建築，這棟房子比公路起點的咖啡店大了許多倍，門口同樣由鐵絲串了兩個字：餐廳。
十分言簡意賅。
餐廳門口正站着一名體態豐腴的中年女人，正拿着花灑給門口的花盆澆水。
當車停下來，中年女人也隨之停下澆水動作，露出一個幾乎咧到耳根的誇張笑容，擺出歡迎的姿勢。
唐心訣毫不懷疑，任何一個正常顧客經過這裡，都會被直接嚇跑。
她下車時，手裡順便拿上了小男孩留下的衣服，捕捉到中年女人臉上一閃而逝的僵硬。
唐心訣笑了笑，把衣服隨意往胳膊上一搭，開門見山：“你好，請問最近有見過和我年紀相仿的女生嗎？”
老闆目光在衣服上停頓一瞬，擡起頭時臉上重新佈滿營業假笑：“沒有見過呢。”
“一個都沒有嗎？”
老闆捂住嘴咯咯笑：“小姑娘這話說得，難道我還會騙你嗎？這邊位置偏僻，一天下來也沒幾個人會光顧吃飯，當然記得每一個來的客人。”
她臉上堆滿笑，任由唐心訣走到裡面。
餐廳很小，裡面擺了四五張雙人桌椅，半開放式後廚也只有幾個廚具。鍋裡煨着湯，散發出一陣陣奇特的香味，既像是肉又像是某種蘑菇。
觀察一圈，唐心訣沒感覺到任何危險。直到靠近廚房時，老闆攔住了她：“小姑娘等一等，你手裡拿的這個東西，我怎麼看着有點眼熟呢？”
老闆的視線在馬桶搋上打轉，勉強笑道：“拿着這個在廚房外走來走去，好像不太好吧？”
唐心訣看了眼手裡的皮搋，坦然回答：“哦，你說這個啊，這是我的探路儀。”
老闆：“？？？”
“實不相瞞，其實我有後天性弱視，無法看到一米之外的東西，所以只能藉助探路儀行走。因爲個人愛好問題，我把探路儀定製成了馬桶搋的樣子。”
唐心訣點頭示意：“怎麼樣，是不是很像？”
老闆：“……”
無視了欲言又止的女老闆，走到廚房窗口處時，唐心訣發現裡面還有一個小隔間，通過燈光能看到一團藏在暗處的陰影。
她注視片刻須臾，垂眸道：“實不相瞞，我方纔在外面的公路上，撿到了一件小孩子的外套。不知道是誰丟的……”
陰影抖了抖，忽然蹦了起來飛奔出廚房，與唐心訣撞了個正着：正是無臉小男孩！
小男孩想搶走唐心訣手裡的衣服，發現搶不動又去抱老闆的大腿，急切地指着唐心訣，似乎在告狀。
老闆尷尬地笑笑，把小孩拎起來狠狠拍了兩下屁股，然後才唐心訣說：“哎呀，真是太巧了，你撿到的衣服是我們家這個搗蛋孩子的，你看這——”
中年女人想取過衣服，唐心訣卻忽然收手，問了個毫不相干的話題：“我看到衣服上有很多泥濘和褶皺，是不是小孩子經常在外面玩呀？”
一邊問，她一邊自然而然向外走——
就在她向外邁腿的一刻，餐廳的燭火吊燈忽然明暗不定，無風閃爍起來。
中年女人緊緊盯着她的動作，似乎又想上來直接抓，又有些莫名的忌憚，乾巴巴地說：“可不是麼，孩子還小，就是喜歡在外面打滾，滾得一身髒。小姑娘，你不點一份餐嗎？瑪雅斯奶奶會爲你付錢的……”
唐心訣充耳不聞，只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笑了笑：“老闆，你的衣服也很皺啊。”
“你也喜歡在外面打滾麼？”
燈光徹底熄滅，餐廳陷入昏暗。晦暗不明中，中年女人神色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不好意思，開個玩笑而已。”
唐心訣將手中衣服向對方隨手一扔，同時向前邁步，走出了餐廳。
同一剎那，抓住衣服的女老闆忽然猛地向外撲來，閃電般抓向唐心訣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