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珊面容變幻不停,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嘴脣也難得地緊抿着。
早就察覺到不對勁的春桃和夏荷一人送上冰涼的烏梅湯,一人則關切地喚道:“大小姐?”
看着面前兩張充滿關心和擔憂的面容,林芷珊嘴角扯出一抹淺笑,就着春桃的手飲了口烏梅湯,示意夏荷掀開馬車簾。
“鄭嬤嬤。”
終於等到林芷珊迴應的鄭嬤嬤應道:“大小姐,老奴在。”
回話的時候,鄭嬤嬤的目光也下意識地溜向了後面那輛馬車。
“唔……”一聲壓抑的痛呼聲,由這輛馬車裡傳出來。
鄭嬤嬤臉上的神色立刻爲之一秉,雙眼也不由自主地瞪到最大,拳頭緊握,擡腳就想往馬車方向邁去。
“咳。”
看似隨意地輕咳聲,聽在鄭嬤嬤耳裡,卻是猶如石破天驚。這一點,由她那突然頓住的腳步,僵硬的身體,以及變色的面容裡就能瞧出來。
在喜嬤嬤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裡,鄭嬤嬤只覺得頭皮發麻,身上的冷汗直冒,難得地記起了在離開皇宮之前應承下的事情,那挺直的背也微彎,嘴角扯了扯,想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卻因爲心虛而顫聲道:“老姐姐,原來你也回來了。”
喜嬤嬤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髮絲,笑道:“瞧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兒可是定國公府,是大小姐的家,而我是大小姐的奴才,大小姐回府,我又豈會不跟隨?!”
鄭嬤嬤訕笑道:“是,是,瞧我,還真是老糊塗了,該打!”邊說,還輕輕地扇了自己的臉頰一下,彷彿並沒有瞧見兩旁下人臉上的震驚之色似的。
就連馬車裡,將馬車簾悄悄掀開一條小縫,靜靜凝視着外面情景的林依雲,都不由得爲之一愣,眼眸裡難得地流露出一抹遺憾和失望,緊接着又轉爲對林芷珊的憤恨和嫉妒。
憑什麼,林芷珊這個虛有其表的花瓶女,隨便選一個教養嬤嬤,都能選到一個面容和藹,卻非常有能力的?
這一切,原本都應該是她的!
幸而侍書和侍畫兩人已因爲馬車一路的顛簸而痛苦不堪,在聽到馬車外傳來鄭嬤嬤的聲音時心裡暗喜,只以爲能救下她們主僕的人終於來了,心裡也暗自估量着等下見了林老夫人後,如何講述才能將林芷珊這個欺壓林依雲的嫡女繞到圈子裡,並沒有注意到林依雲這幅模樣,否則,這兩人定會因爲林依雲的突然變臉而心生猶疑,那顆傾向於林依雲的忠心也會消失少許。
八月的下午,酷熱難擋,可,馬車外,喜嬤嬤和鄭嬤嬤彷彿都沒有感覺似的,依然淺笑盈盈地一問一答着。
馬車內的林芷珊因爲終於明白了“吾日醒吾身”這句話的深刻含意而心情愉悅,故小口地抿着沁涼的烏梅湯,笑眯眯地看着兩個在宮裡活了幾十年,因爲跟隨的主子不同而明裡暗裡鬥過無數回的喜嬤嬤和鄭嬤嬤的言語交鋒,時不時地琢磨一番,將其中觸動自己的話語謹記在心。
末了,鄭嬤嬤再次敗陣於喜嬤嬤,只能壓抑着心裡那快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的憤怒怨恨等情緒,嘴角堅難地扯出一抹淺笑,,緊跟在喜嬤嬤身後,看着兩輛馬車徑直駛向梧香院的方向。
定國公府,梧香院
盛夏的午後,正是精神疲憊,暈暈欲睡的時刻。
可,此刻的梧香院裡卻是笑聲不絕,只令才從馬車裡走下來的林芷珊愣了愣,很快,她的嘴角微勾,眼裡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來。
若說之前,林芷珊因爲鄭嬤嬤的快速到來而思索到了此刻的定國公府表面看來和她離開之前相同,但定當有多半下人都被林依雲和蘇姨娘兩人使出來的手段再次收服了,再兼之之前她那慢慢滋生出來的驕傲的心而懊惱不已,那麼,此刻,聽到這熟悉的笑聲,卻是令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不知何時提到嗓子的心也落回了原地。
緊接着下車的林依雲,因爲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而一時半會沒能剋制住內心的惱怒和憤懣,那蒼白的面容上面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身子也在瞬間變得緊繃起來,猶如一隻被侵佔了地盤而炸毛的小動物般,眼眸深處快速地掠過一抹殺氣。
真真是可恨!
之前她本打算馬車抵達定國公府後就立刻跳下馬車,然後在一身傷痕的侍書和侍畫兩人的攙扶下,一步三挪地走到梧香院,以鐵一般的事實告訴定國公府下人,林芷珊仗着自己的嫡女身份,不僅肆意鞭打下人不說,還連她這個親妹妹都出手鞭打!由此來在這些下人心裡進一步奠定林芷珊冷血惡毒的印象,從而藉着流言之勢而令林芷珊的名聲也受損,讓大家提及定國公府時,不再想起之前和《無名氏詩詞》一事有關的她,而只會肆意地批評指責林芷珊,到時,她再巧妙經營一番,不愁不能將《無名氏詩詞》一事也扣到林芷珊身上,從而順利洗脫掉自己身上的污名。
可,這頭,她才因爲喜嬤嬤的暗自出手而令這招妙計還未開始實施就流產了而暗惱不已,那頭,林芷嫺和林蕊燕這兩人竟然特意挑這個時辰跑到梧香院裡!若說定國公府裡那些被她拿金銀財寶而收服的下人中,沒有反被這兩人收服的,她還真不相信。若非如此,這兩人又豈會挑準時機來看戲的同時,也找準機會踩她一腳!
哼,一個兩個都將她當成那種可以肆意欺壓的庶女,真真是可笑!
心思轉念間,林依雲也迅速打定了主意,由着早就得了鄭嬤嬤通知,候在一旁的侍琴和侍棋兩人攙扶着,小步地挪向梧香院。
在這期間,林依雲一直抿緊嘴脣,滿臉的堅毅,可那不時逸出的痛呼之聲,以及額頭流下的大滴大滴的汗水,都說明了她此刻受傷很重,只令侍琴和侍棋兩人滿臉的擔憂和焦慮,看向林芷珊的目光裡也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惱怒。
彷彿演戲似的,那緊隨林依雲身後的侍書和侍畫兩人也同樣緊抿着嘴脣,一聲不吭。可,她們身上那破碎的衣衫,血淋淋的傷痕,以及慘白的面容,踉蹌的步子,都說明她們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行走在最前面的林芷珊,雖未回頭,卻也猜測出了幾分。
看着滿臉惱怒,想出口訓斥一番,卻礙於幾人已到達梧香院,不能給她這個做主子的人臉上抹黑而只能暗自壓下心裡那些怒氣的春桃和夏荷兩人,林芷珊嘴角微翹,笑着搖了搖頭,朝喜嬤嬤使了個眼色。
喜嬤嬤頓住腳,一臉憐惜地看着侍書和侍畫兩人,嘆道:“你們這兩個丫頭啊,平時瞧着也挺聰明的,怎會一連再地犯錯呢!”
“也罷,今日我就發發善心吧!”喜嬤嬤搖了搖頭,補充道:“不論你們之前是什麼身份,既然已賣身到定國公府爲僕,那麼,就得秉承着侍候好定國公府主子的信念,並熟悉定國公府府規,以免往後再像今日這般犯錯!”
侍書和侍畫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瞧見了對方眼裡的憤懣,卻礙於一向被她們敬仰、手段高超、折磨人於無形中的鄭嬤嬤慘敗於喜嬤嬤之下而不得不將到喉的話語嚥下肚去。
林依雲的腳步頓了頓,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嘴脣緊咬,才竭力剋制住自己想要回頭瞧瞧侍書和侍畫兩人臉上情緒的想法,心裡卻暗恨:好一個林芷珊,都到了此刻還不忘記行挑拔一事!
林芷珊嘴角微勾,再牢靠的關係也經不起一而再地挑撥,更何況已被林依雲那所謂的“人人平等”的言論洗腦的侍琴等人。今日她們敢無視主僕有別的身份,對着她這個大小姐露出那般不滿憤怒的情緒,並且當着衆多下人的面出聲質詢她,那麼,誰能肯定她們對林依雲的忠心能維持一輩子?
她倒是很期盼,某一日,林依雲被自己的“人人平等”的言論給害慘……
腦子裡轉動着這許多念頭的同時,林芷珊嘴角微翹,行禮道:“給祖母請安。”
今日林老夫人穿一件寶石藍色冰鞘紗製成的新款衣裙,衣袖狹窄且短到手肘下三寸之處,露出了右手腕上那一對綠汪汪的翡翠玉鐲,而左手腕上則戴着一串佛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長髮挽了一個麻姑髻,戴着兩對赤金垂珠鳳釵,並一朵珍珠製成的頭花,耳上則戴了兩粒碧璽製成的耳釘,和掛在胸前的碧璽珠串相映成輝,整個人顯得無比富貴。
“珊兒回來了,快過來坐。”林老夫人滿臉笑容地招呼着,彷彿沒有看見緊隨在林芷珊身後,一身狼狽的林依雲似的。
林芷珊嘴角扯出的抹淺笑,在林老夫人右下手落坐:“謝祖母。”
坐在林老夫人左下手的林芷嫺和林蕊燕兩人,站起身,行禮道:“見過大姐。”
“二妹,四妹。”林芷珊笑着點頭回禮,對於兩人眼眸裡流露出來的疑慮不解沒有詢問的打算,徑直看向林老夫人,道:“祖母,原本我是不打算今日過來打攪你的,可……”
說到這兒時,林芷珊長嘆了口氣,目光看向立在房間中間的林依雲主僕五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