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現世,災禍橫行,將星退避。”這是一句古老的俚語。雖說不知道究竟來自誰人之口,但自上古有修者以來這便是不祥之兆,任何一位修士,哪怕其生平從未接觸詭道測算之流,卻也知道,血月現世,是爲不祥。
三人面面相覷,隱隱察覺秦雅的失蹤很有可能與血月的出現有關,只是現在無人能夠迴應他們。
距此地數萬裡之遙的蜀山坐望峰之上,一位席地而坐的蜀山劍修突然睜眼,看向不遠處驚愕不已的看着天上那輪血月的修士,終是長長的嘆了一聲:“吳遺策,不必偷偷摸摸的,想觀天象,出來仔細看着便是。”
“呵呵,李真人。”吳遺策乾笑了兩聲,他脾氣從來不小,但在李忘真面前卻絲毫不感造次,若是以往,見了李忘真,他定是要好一頓好說歹說的,但是今日,他實在是沒有取悅李忘真的心思,只是緊皺眉頭,遙望那輪血月的方向,雙手手指無意識的輕叩着一旁的樹幹。
“有大事發生?”李忘真瞟了一眼天際,只覺得那血色的明月有一股子難言的妖異。
“自古血月現世,沒有一回是祥瑞之兆的。”吳遺策乾巴巴的嘖了嘖嘴,“只是我算不出此輪血月帶來的異樣。”
“嗯?”李忘真看了過來,雖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嗯”字,其中的疑惑卻不消多說,這分明是要求吳遺策詳說的意思了。
“或許是吳某資質愚鈍,我算不出血月將帶來何等異事,看到的唯有一片混沌。”吳遺策嘆道,“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上古某些秘境洞府的開啓或許會帶來異象,但這等異象也不會是什麼好事,爲大凶之兆。”
“若與天下修士,與我蜀山有關,你即刻前來尋我,若無的話,我們旁觀便是。”李忘真聽了,不過一瞬,便做出了決定。
吳遺策點頭應允,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崑崙那裡,天機殿算出什麼來了。”
李忘真閡上的雙目復又睜開,面無表情的朝崑崙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又閉上了眼睛,竟是隻字不語。
而數十萬裡之外的崑崙天機殿中,因着那突然出現的血月,早已逼着不少殿中修士夜半起身,聚集在天機殿議論紛紛了。
“讓殿主算上一算啊!”
“就是。這等異象必然是有大事發生,我等該早做準備纔是。”
“就是,如今天下唯我崑崙能算是獨一位的,我崑崙若不有所動作,這天下就該亂了。”
“血月自古便不是好事,我看啊,不準什麼大動亂又要發生了。”
“對對對。”
……
殿中吵吵嚷嚷的,鬧成一團,若是以往燕錦兒身體無礙之事,早就一聲怒喝下去了,誰人還敢在此喧譁。但如今,燕錦兒遲遲不現身,天機殿難免人心惶惶,因此,往日裡不敢亂說的“浩劫”“動亂”“大難”都出來了,再說下去,若是旁人聽來,那整個修真界都要大廈傾覆了。
這般吵吵嚷嚷的鬧劇持續了兩個時辰,終於有人站了出來:“吵什麼吵,這裡是崑崙的天機殿,你們以爲這裡是明定城的茶館?再亂講話,當心我稟了掌門,治你們個危言聳聽之罪。”
這是一道清脆利落又帶着幾許爽利勁的女聲,極具穿透力的脆生生的女聲一下子就將殿中吵鬧不堪的修士震懾住了,一句下來,登時鴉雀無聲。
若非聲音不是燕錦兒那慵懶無骨的魅惑之語,衆人皆要以爲說話之人是燕錦兒了。
而後便見那說話的女修自殿外走了進來,一身張揚的紅衣在黑夜裡分外惹眼,眉目精緻而霸道,那高昂着頭盛氣凌人的模樣一時間倒讓殿中人恍惚了一下,以爲是燕錦兒進來了,仔細一瞧,卻是許久不曾迴歸崑崙的展紅淚,後頭是雖一身風塵僕僕卻仍勾脣淺笑的段玉。
燕錦兒的兩個弟子,一個性子似極了她,霸道而張揚,另一個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天生一張笑面卻決計不是什麼好人。不得不說,這兩個人在之時,即便修爲不是最高的,但是有他二人盯着,天機殿少有這般亂的時候。
當初二人被燕錦兒可以說是“轟”出去歷練的,一走幾十年不歸,只是不成想,如今竟半夜裡一聲不吭的回來了。
而且一回來便是展紅淚的一聲冷哼,手裡握着的鞭子“咯吱”作響,冷着臉的模樣看的人不由自主地背脊發疼,似乎是記憶起了當年曾經被展紅淚鞭子加身的情形。
不過衆人被展紅淚唬住,一方面是由於展紅淚突然出聲將衆人嚇住了,另一方面則是她當年的霸道張揚讓衆人印象頗深。不過這兩點雖然唬得住膽子小的修士,對膽子大的修士,不過略略一怔,便回過神來了。
“原來是展師姐和段師兄回來了。”有人上前向他二人行禮。
展紅淚與段玉兒人一聲不吭的受了他們的見禮之後,這纔有人開口了:“展師姐,段師兄,方纔我等也是着急。如今倒也好辦了,血月現世,不管何時都是天大的事,還是莫要耽擱了,我天機殿沒有動作,外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呢?”
“呵!”段玉並未說話,倒是展紅淚一聲冷笑,看也不看說話的修士,只淡淡道,“那也與你們無干,便是當真有天大的事情,你們以爲以你們的能力能算出個什麼來?瞎操心,師尊自有師尊的主張,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可是……”那人似是還想說些什麼。
只是這想要說些什麼的願望還是落空了,展紅淚眼睛眨也不咋的便回絕了他,“回去!再危言聳聽,你等着進暴室吧!”
這話已經不是嚇唬了,而是實打實的威脅了。
三言兩語之下倒是讓衆人盡數記起了展紅淚昔日的積威,一時之間,無人再敢說話。
終於有人有了眼色,笑呵呵的行了一禮,說有事在身,告退了。
待看到展紅淚與段玉面上的表情之時,接二連三的退卻聲響起。
只是後退的修士還未走出殿門,便見門口走進一位粗布女修,這女修只頭上拿木簪綰了個道士髻,面容清秀而冷漠,一股清心寡慾之氣撲面而來。
“你們兩個剛回來就將人一頓好訓做甚?自古血月一出,非死即傷,就我所知,沒有一次出現血月是不死人的,我天機殿在此之際,更當防患於未然纔是。這些人也不過是急了罷了,讓你師尊出來罷,一同算算這血月之事。”說話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蔭,雖說她形容打扮並不出挑,素日裡有燕錦兒在,也不多言,但論及輩分,她實是還在燕錦兒之上,更不用說展紅淚等人了。
方纔展紅淚拿勢壓人,這下到了她面前,展紅淚便是心中再有不甘,也不能太過放肆,不然吃虧了只會累極燕錦兒罷了。
“看我做甚?”柳蔭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瞟了一眼向她看來的展紅淚與段玉,“我與你師尊是不對付,但如今血月出現,不管怎麼說,都是大事。這件事就算鬧到掌門面前,鬧到妙師祖面前,也不會坐視不理。你以爲我想爲難你們?”
雖然知曉柳蔭恐怕目的不在此,但是這話卻是有道理,即便避過了現在,血月出現,天機殿總要給個兇吉徵兆的交待的。
“你們去吧,大不了等到明日掌門出現便是,半夜的功夫我還是等得起的。”柳蔭說着便走至殿中的觀星臺附近,仰頭遙看那一片變幻莫測的星辰軌跡,似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她不走,原本準備擡腳離去的修士也不敢離開了,只得折回來,殿中聚集了天機殿大半的修士,衆人便這般坐在殿中,等着燕錦兒。
展紅淚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段玉拉了拉,當下會意閉了嘴,而後段玉出面開口道:“那諸位且等等,我二人去請師尊,只是師尊一貫脾氣大,便是我二人也時常被訓斥,恐怕要勞煩諸位等上一會兒了。”
柳蔭點了點頭:“無礙。”那淡漠的眼神,似是看穿了段玉心中所想,段玉也是乾脆,只做未見,拉着展紅淚便出了天機殿。
待二人行出一段距離之後,展紅淚這纔開口了:“段玉,你看,這下好了,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的。”段玉笑了笑,“他們愛等便等着吧,等到師尊有法子應對好了,總好過與柳蔭硬碰硬,叫她半夜裡去請了掌門、妙真人過來的好。”
這就是典型的能拖一時是一時了,這個辦法不算頂好,但方纔情形之下,他們確實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了。
這一等等到第二日午時,燕錦兒還是不見蹤影,而且不說燕錦兒了,展紅淚、段玉二人也同時不見了蹤影。這師徒三人竟是跟他們玩起了“失蹤”。
柳蔭看了一眼殿中的修士,也未多說,只是提步踏上了觀星臺。觀星臺上,四季如夜,萬物星辰,詭道變換,不分白晝。她淡漠的望着那一片血月似是有些出神。
撇去與方青竹,連帶着燕錦兒的恩怨,這血月現世,確實需要算上一算,柳蔭雙指動了動,竟自掌上翻出一卷空白的竹簡,張嘴咬破了大拇指,在空白竹簡之上劃出了一道血印,而後十指翩飛,手中算籌不停。
這些動作,她已經許久不曾做過了,自與方青竹的爭位之中敗下陣來,她便許久不曾碰過了,她自忖自己能力不低於方青竹,更是要高於燕錦兒之上,即便是血月又如何,想要算出來並不是難事。
詭道測算,一把算籌是十六支,最普通的測算,十六支遍足夠了,難一些的會要加一倍,高達三十二支,更難一點的,預測天下大事的則需要更高六十四支。
用到的算籌越高,越是困難、所需支撐的靈力更是不在少數。
柳蔭並沒有大意,第一把就選了三十二支,不過小心一試,柳蔭便知曉恐怕三十二支是不夠的了,便又取出了一把,高達六十四支算籌一字排開,可以說,這幾乎可以說是目前最高等的測算了,便是現在天機殿中的大半修士也有一大半是無法使用六十四支算籌的。
就在柳蔭一聲不吭開始測算之際,殿中四處走動的修士已圍了上來,雖然天機殿中人人皆知柳蔭是爭位失敗了,但是她的能力,便是燕錦兒在此也不敢小覷。
這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得以親眼看到詭道高手的測算場面,是以殿中諸位修士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看着柳蔭掌下翩飛。
一支一支算籌排列入位,衆人看着柳蔭手下排布算籌,同時也跟着她的動作數了起來:“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待拍到第五十五支之時,柳蔭手下一頓,一直面無表情的臉色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凝重的神色,手中握着第五十六支遲遲不落下。
若說最瞭解天機殿的,當屬燕錦兒莫屬了,這瞭解可不僅僅侷限於天機殿中功法典籍,還包括天機殿中的各方修士,要了解其中修士,就免不了需要一些非常規的手段,譬如眼下,燕錦兒面前的圓鏡之中出現的赫然就是天機殿中一行修士的神情舉止,甚至連衆人的聲音,也自鏡中一點不落的傳了出來。
“她是遇到難處了麼?”燕錦兒的身後傳來了展紅淚的聲音,也是一臉的不解,或許從方纔柳蔭踏上觀星臺開始測算之時,展紅淚就有些雲裡霧裡的不明白了。
燕錦兒搖了搖頭:“不是,她……”
話未說完,便聽鏡中傳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之聲,但見柳蔭竟沉默了片刻,自袖中又取出了一把算籌,天機殿中皆是精通卜算之道的修士,不過掃了一眼,便看清楚了柳蔭手中算籌的數量。
一百二十八支!她竟要嘗試一百二十八支算籌,這,這顯然已經超出了衆人的意料之外,天機殿中響起一片譁然大波,殿外看着殿中修士百態的燕錦兒、展紅淚與段玉三人也驚愕不已。
看了片刻,燕錦兒低頭喃喃了起來:“原來竟是如此,難怪她坐不上這天機殿殿主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