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個太過複雜評論的鐘步歸渾然不覺,只是笑了笑,虛手一晃,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正面對上了李忘真。
對於李忘真的想法,鍾步歸心中也能猜到幾分,自從上一回見到崑崙後輩的後勁十足之後,李忘真回來便在此枯坐,一連數月,若非要緊之事,不離此地一步。即便他自認自己資質不錯,但與李忘真相比卻是還有一定的差距,不管是閱歷還是悟性都遠非如今的他所能比的。他所能作的,便是猜測拿捏李忘真的心思,以己度人,到李忘真這個地位的修士眼界自非常人所能相比的。上一回見到崑崙後輩,自然難免有所想法。
鍾步歸含笑着心忖:我蜀山雖有暫避風頭之舉,但事實上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自鍾步歸腳下開始,靈氣如有實質的自四方開始向鍾步歸聚攏。
鍾步歸手執無極劍,無極劍柄處的太極魚發出一道清透的藍光,此情此景,不得不說當真有幾分賞心悅目之感。
“我有預感,李真人今日突出此言,定是要做一件大事。”顧朗皺了皺眉,也說不清楚這種直覺來自何處,或許是一種劍修的本能。
蜀山劍訣的招式在鍾步歸手中徐徐展開,劍修觀劍自然會至細處,而葭葭作爲一個真修來講,便只能從兩人對招形勢的緩急上看出一些端倪。
就譬如初時鐘步歸與李真人二人對招,起手三招不過試探,試探之後,鍾步歸率先出手,從試探之時的輕緩變爲壓頂之勢的劍招,二者之間毫無鏈接,劍勢突變,快到便連觀者也有些措手不及。
但李忘真只是默默的退後了一步,輕鬆的便接住了鍾步歸手中的劍勢。
不過一個時辰的光景,就葭葭所見便已發現了一些東西。
還不待她說話,身後的魏探開口了,他與葭葭作爲在場唯二的兩個非劍修,在觀劍修鬥法之上,不得不說,還是有着一些共通點的。
“此人變換招式或快或慢,都並不需要任何的緩衝,這實乃是一種難得一見的天賦。”魏探嘆道,“有這等天賦,他能於萬千劍修中脫穎而出也不奇怪了。”
說罷這話,葭葭與魏探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看向顧朗,顧朗並未回頭,卻似是發現了二人的目光一般微微頷首:“我等少年之時交手,這一點我感覺尤爲深刻。”作爲多年的老對手,可以說,鍾步歸這變換招式快慢緩急之上的頭疼感,顧朗是體驗最多的。
“我承認這當真是不錯的,但是要贏李真人,僅僅如此的話是還有些難度的。”莫問接過了話頭,微微搖頭,目光轉向遊刃有餘的李忘真,不禁一個念頭劃過心間:難不成鍾步歸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對上李忘真毫無勝算,只是純粹爲了將自己的實力展現一番給衆人看看罷了?
似乎是看出了莫問心中所想,顧朗蹙眉看向李忘真與鍾步歸二人,淡淡的開口道:“我二人少年相識,鬥法過三十一場,其中有輸有贏,但即便是開局對鍾步歸再如何不利,他也會想辦法來贏我。與人鬥法,他從來只爲一個‘贏’字,這次,也不知會不會破這個例。”
雖是感慨的語氣,但從顧朗的話中,衆人還是聽出了幾分顧朗的想法,鍾步歸此人不會輕易認輸,既然如此,面對李忘真,他當會想出什麼樣的方法去贏過李忘真呢?
多說無益,衆人還是將目光轉向了場中,蜀山有七宗劍法,對應金木水火土冰雷七大靈根,每一種劍法都有一種靈根與之對應,可以說這七宗劍法一直都是蜀山長久以來存在的基石,也因着這七宗劍法每一種都委實極秒,蜀山創派劍修天縱奇材,蜀山後輩修士啃了幾萬年的老本依然能與崑崙並列世間正道兩派。
但這些都是世人所見罷了,也不過是衆多蜀山修士所能接觸到的劍法而已,如鍾步歸這等手執無極劍的下任掌門,所掌的劍法定然不會那麼簡單。至少他所使出的劍法,看着並不屬於任何一種七宗劍法中的一種。
而葭葭曾經就有幸目睹過七宗劍法之一的滄雷劍法,說到滄雷劍法葭葭眼中閃過了一絲懷念,人稱七宗劍法之霸。當時一劍西來,誅仙台上飛沙走石,當年的顧朗靜靜的站在誅仙台之上,轉圜三尺青鋒,九幽十二劍,一劍出而衆生俯首,那是九幽十二劍成名的地方,也是顧朗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肯定自己。而七宗劍法之霸的滄雷劍法彼時便是九幽十二劍成名的墊腳石。
那一段時日,不知有多少數十年修習滄雷劍法的修士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顧朗,於劍修來講,說是奇恥大辱也不爲過,但偏偏顧朗所行,每一言,每一行都挑不出毛病來,到最後也只能生生受了,所謂技不如人而已,沒什麼好講的。
鍾步歸淡淡的划着手中的長劍,還是那樣時快時慢的變幻着手中的招式,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朗終於輕嘆了一聲,開口了:“他使得其實還是七宗劍法,但又有別於一般的七宗劍法,人修不可能同時擁有七種靈根,但每種靈根所對應的劍法輕重緩急都不相同,譬如水者至柔,自是最慢的,雷者至剛,自是最快的,用七宗劍法之皮,轉圜而成新的劍法,這便是他自己的劍法。”
但凡如今天下說得上名號的修士沒有誰是真正依靠着上古修士當年的功法秘籍聞名於世的,無一不是經過雕琢,自改而成新的招數。
“但是即便如此,要勝過李真人,幾乎還是不可能的。”莫問搖了搖頭,微微蹙眉,看向從始至今,未曾離開過原地一步的李忘真,還是二者之間修爲相差太大了,李忘真此人於他們來講,眼下更似是一座高峰,難以望其項背。
“且看着吧,高手之間的過招不到最後誰也難以料到結局。”顧朗答道,同時雙目也緊緊的鎖定了鍾步歸,不放過他任何的一舉一動。
還是那樣或急或慢的變幻速度,久而久之,竟叫人看的有些乏味了,身後修爲不到家的元嬰修士已明顯開始嘆了起來,他們來此可不是想看鐘步歸這等或急或慢的招式變幻的。
葭葭擡頭,不可否認的,便連她自己也生出了幾分不耐,擡頭看了看天:已然四個時辰了,鍾步歸言笑晏晏,似是並不着急,還是那樣的動作,一點也不管旁人看的如何乏味,只小心翼翼的應付着李忘真。
李忘真守了四個時辰,似是也終於摸透了鍾步歸的脾氣,有意將這場乏味的劍法比試終結,終究是上前一步,準備改守爲攻了。
便在李忘真出手的那一剎那,一直言笑晏晏的鐘步歸驀地沒了笑容,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葭葭本能的覺得似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一般,但是還不待她有所反應,便看到鍾步歸就這麼突然長劍一豎,葭葭只覺眼前一花,不過一瞬而已,再看時,卻見無極劍已然停在了距離李忘真胸前不到一指寬的地方,而李忘真的長劍還在無極劍之下。
這情形看的衆人一驚,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是鍾步歸刺到李忘真,李忘真的長劍來不及出面阻擋,還是鍾步歸併未刺到李忘真,李忘真及時向後躍了過去。
第一反應之後,莫問伸手一指,指向李忘真的腳下,因一連對戰四個時辰,李忘真未曾離開過一步,泥地之上早已襯出了李忘真的腳印,而眼下那腳印分明是向後退了一步,這模樣到似是鍾步歸長劍襲來,李忘真及時躲避,終究還是鍾步歸棋差一着。
不過具體如何,還是擁有一雙瞳術的顧朗看的最爲清楚。
“是也不是。”顧朗答道,眼中閃過一絲深思,“鍾步歸用四個時辰的節奏變幻令得李忘真漸漸適應了那等節奏,待得他終於出手的那一刻,李忘真守方的節奏被打破,鍾步歸當機立斷出手奇襲,若是李忘真還是那般守着的話,鍾步歸那一劍應當已然刺到了李忘真。事實上,便連李忘真也有所無法反應過來,伸手的長劍還來不及阻擋。”頓了一頓顧朗長嘆了一聲,又道,“然而李真人果真閱歷經驗非我等所能比的,那一剎那,長劍來不及阻擋向後退了半步,巧巧的避了過去,這一退,更似是一種高階劍修的本能。”半步的距離委實足夠。
鍾步歸見狀,笑吟吟地收了無極劍,上前抱拳一禮:“師祖果然厲害,步歸甘拜下風。”
李忘真踟躕的看着鍾步歸的舉動,有些吃驚與錯愕,半晌之後,嘴角之上也浮現出了幾絲笑容,微微頷首:“不錯。”
得了這一句不錯,鍾步歸坦然的行至一旁站定。
葭葭也有些不敢置信,於鬥法節奏的掌握之上,鍾步歸實是她所見修士中第一等的存在,或者說真正可怕的還不止於此,真正可怕的是鍾步歸從一開始便挖了個鬥法之局,似是一開始便見識到了鬥法的走向一般,所有的一切鬥法節奏,盡在鍾步歸的掌控之中。
這有些可怕,是一種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可怕,一般來講修士的厲害之處都是能講出其中一二的,譬如顧朗便以霸者著稱一般,但是如今鍾步歸的厲害之處卻總叫人有些難以言明,似是看透了他的真正實力,又似是沒有,很難講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思來想去,果然還是“複雜”二字最好體現鍾步歸的特點。
鍾步歸鬥法過罷,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便在顧朗與莫問開口的剎那,葭葭眨了眨眼,竟是突地身形一動,行至了李忘真的面前,擡手一禮:“李真人請賜教。”
李忘真卻並未似是剛開始那樣點頭應允,而是眯着眼睛打量起她來,半晌之後,開始道:“你的話以速度見長,手握空間靈根,又有補天劫手在手,但即便如此,你於我交手並無任何益處。”
葭葭愣了一愣,一時有些不能反應過來。
李忘真輕嘆了一聲,終於道:“我今日之舉,是爲自己,也是爲爾等。我如今劍法已至修爲桎梏,無法繼續提升,是故找你等小輩來切磋一二,同時爾等小輩也可自我的劍法中悟出一二。但是於你來講,並無任何益處,不過,”李忘真輕輕蹙眉,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鍾步歸的方向,“你有一招,在那日地龍飛昇之時,使出的那一招,似是流年偷換,我很想再看一看。”
說罷這話,似乎是怕葭葭不答應,李忘真又道,“我蜀山有名女弟子,名叫葉貞,雖近些年不在蜀山,但是當年聽聞誅仙台之上你與她鬥法,使過與那一招相同的招數,只那一招,你且對我使來瞧瞧。”
破碎虛空?葭葭蹙了蹙眉,可以說目前破碎虛空的功法是她保命之符,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願意輕易動用,而近些年來,雖然每每遇險,但是憑藉空間靈根的身法與補天劫手,她似乎並未遇到過難纏的對手。事實上這兩樣,一進一退,空間靈根身法之妙,天下沒有幾人能當真捉的住她,而補天劫手的威力與天劫同出一道,並不小覷。這一退一進,一攻一守,足以讓她笑傲羣雄了。
但是眼前這兩樣讓她自豪的東西,似乎李忘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反而對她的破碎虛空的功法有幾分念念不忘。
“令容顏不老的修士瞬間轉老,這等功法委實玄之又玄。高高在上,放佛操控住了修士的生死一般。”李忘真雙目微亮,“於他們來講,我皆可能有所授益於他們,但是於你來說,你這功法便是我自己都無什麼把握能給予你一些益處,你可願對我使一使那一招?”
這般光明磊落的話語反倒令葭葭無法拒絕,點了點頭,一步挪出,擡手便是一禮:“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