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大番空白,也不知翻了多久,才重新又有了記錄,這一回的記錄已然到了誅仙之戰。
“又是一年三月春。六十一甲子,時勢造英雄。每每誅仙之戰,都會造就無數的英雄。上一個六十年,造就了以師尊爲首的一大批當世的修士,這個六十年,將屬於我們。”
翻着手中這本沉甸甸的無名書冊,葭葭面上早已斂去了先時的窘迫與激動,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波瀾不驚,手中的書冊似乎有種不知名的魔力,引導着她繼續翻閱下去。
又是數頁的空白,當年誅仙台之上的風起雲涌,在顧朗這本無名書冊中卻只在結束之時提了一提。
“九幽十二劍,一劍衆生滅。這已是對我多年努力的最好回報。我訥訥的收了劍,早已磨去了少年人的銳氣,轉身向葭葭身邊走去。聽得她由衷的讚歎與喜悅,心中這纔多了幾分得到回報的欣喜。我的師妹總是令我意外,最後關頭與蜀山葉貞相對的那一劍着實隱含了太多複雜難明的變化,我有預感,這一劍若是被她琢磨透了,光憑這一劍,將來總有一日,她會有問鼎當世女修第一人的能力。我很是高興,放佛與有榮焉。可這一回的誅仙之戰註定了是不太平的誅仙之戰,尾聲,竟是羣修逃回各派,又是不太平了。”
後來的日記亦愈來愈少,除卻偶爾修煉有所明悟的記錄之外,並無其他。
也不知翻了多久,終於又有了記錄。
清風明月,今日是在藏劍峰上的最後一晚,不日,我與葭葭便將離開這片我自小長大,又與她一同生活了數十年之久的藏劍峰,前往正中太阿。
太阿雖是崑崙的核心,整個崑崙靈氣最爲濃郁的地方。但是藏劍峰之上,不管是那一樹山中劍瀑,還是執法堂前方不遠處的飲劍泉,抑或無數以劍爲終極信仰。愛劍成癡的劍修,都是我所不能輕易割捨的東西,我想葭葭也是一樣的吧!更有甚者,師尊是這座藏劍峰的主人,我與葭葭在這裡,可說完全不必束縛心意,想如何便如何,太阿雖好,卻終究不似現在這般自在了。不過雖是如此,我們也知曉人生無不散的宴席。太阿峰遲早有一日會去的,之上靈氣充足,對我等高階修士的修煉着實更有裨益。
夜半時分,信步前往飲劍泉,待見到前方獨自一人悠然坐在一畔大石之上閒着無趣望着天上繁星的師尊。我行了一禮,待要說話,卻見師尊擺了擺手,喃喃自語“天上星辰何其閃爍!”我擡頭向漫天繁星望去,不知爲何,竟是越看越舉得那點點繁星就似夜空中葭葭的一雙瞳子一般,美的令人側目。冷不防的。師尊突然開口:“你看到了什麼?”
“葭葭。”幾乎是脫口而出,而後心中放佛珍藏了許久的記憶被打開,鋪天蓋地的情緒涌來,幾乎讓我承受不住。
“你看到的便是你心裡的。顧朗,爲師看着你長大,自是一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意。只是你自己始終不明白。這樣也好。天道孤獨,這條路莫可避免,有一人與你同行,想來要好上很多。你與葭葭都是爲師的弟子,你二人若是能在一起互相扶持。那當真是極好的。”師尊淡淡的聲音傳來,不斷衝擊着我的心房,那潑天蓋地的感情雜役讓我招架不住,幾乎是瞬間的,幾十年不知所措的感情此刻終於有了答案:對於葭葭,不僅僅是師妹,更不僅僅是生死許之的摯交之人,在我心裡一直,將她放在那個位置,我心悅她。或許在那鳳凰塗血之際,見她一人雖一臉髒亂不堪,卻自有風華之時;或許是更早,當她那一聲帶着泣意的哭喊將我從九幽冥獄中喚醒之際;又或許是見她得了仙府被人圍攻,卻依然咬牙鎮定之際;抑或許是第一眼見她時,我便心悅她。我委實太過遲鈍,將她放在這般特殊的位置上數十年的光陰,直到師尊一語驚醒夢中之人,我這才明白,她於我來說是何等的重要,我究竟將她放在了什麼樣的位置上。
只是似乎是在她面前的一種本能,思及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堅強與聰慧,只覺得她愈發美好,不知怎的,想到多年前,師尊在衆人面前將她帶走的一幕,心中一澀,脫口而出:“那師尊呢?”
這一句雖說有些沒頭沒腦,但是,師尊不過略略錯愕,便露出了好笑至極的表情,挑眉反問:“我如何?喜歡葭葭麼?”而後不等我說話,便點了點頭,“自是喜歡的。”
聽得這一句話,一股濃重的挫敗感襲涌全身,多年的修身養性,也只有提及她時,我會如此這般產生大起大落之感。自己與師尊相比,似乎毫無勝算,世界頃刻間灰敗下來,我閉眼不敢再去多想。
半晌之後,聽得師尊的數聲輕笑聲在耳畔響起,睜眼,卻見他邊笑邊搖頭:“原來你竟將爲師當成了,當成了……”
“師尊,顧朗錯了。”我低頭認錯,只是心中一澀,想起多年前,師尊在羣修面前帶她離開,只覺師尊待葭葭似乎比一般的師尊待座下的女弟子更好,也更是親近。
“爲師心中唯有大道!這也是自破軍星出生之時起便註定的。”頓了一頓,師尊負手站了起來,緩行數步,遙望夜空,“顧朗,你我二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二人自是不比尋常師徒。雖說最初收下葭葭,是因你的勸說。而後卻是她很是得我歡心,我亦很喜歡葭葭,自不會僅僅將她當成普通的弟子,如此而已。你二人若是能攜手共進,爲師定然會很高興的。”
“那師尊呢?天道孤獨。”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復又響起。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我有天道作伴,並不孤獨。”說罷這一席話,師尊便未再發一言。
此時,我與師尊相距不過數步,卻見月光將他的身影拉的悠遠而漫長,放佛是那彼生的大道,就在那一方世間淨土,靜靜的存在,優雅出塵。
這就是這本無名書冊最後的內容,葭葭合上書冊,心中莫可名狀的深吸了一口氣,將這本書冊放回了原位。有感動有悸動,過後便是平靜,放佛短短數個時辰,已是經歷了漫長的心路,此刻已是歲月靜好。
對師兄莫名的悸動在胸腔裡跳躍,同時還有幾分對師尊待自己的感動。誠然,師尊原本就是天下衆多修士崇拜敬仰之人,自己進退維谷之際,爲師兄與師尊二人所助,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濡慕自然不可避免。這等感覺,就似近距離的接觸自己的偶像一般。沒成想,竟叫顧朗吃了飛醋。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莫名的喟嘆。
四周打掃的一塵不染,所有的一切,一絲不苟的就似是顧朗的人一般。或許有人會覺得他無趣的厲害,然而,卻沉穩的似座高山,讓人心安,也讓她心安。
雖說一塵不染,可她還是將四周打掃了一番,放佛要留下自己出現在這裡過的痕跡,這才提步離開。
方纔踏出顧朗的住處,遙望身後那防護法罩又起,葭葭揉了揉眉心,斂去倦容,待要回屋做些歇息,卻忽見一隻長翅白紙鶴遙遙向着她飛來。
轉頭四顧,四下無人,葭葭伸手,但見那紙鶴圍着她飛了兩圈,最後卻堪堪巧巧的落在了她的掌間。
頓了一頓,從中傳來一道和顏悅色之聲,溫和的就似是相交的好友在侃侃而談,然而因爲說話之人的關係,葭葭卻徹底沉下了臉。
“連葭葭,你不出崑崙還好。你若出崑崙,本座勢必會將你拿下,你且等着吧!”聲音悅耳動聽,然而出聲之人,卻是現下聲名狼藉,爲正魔兩道共同所不齒的修士——蕭白夜是也。
葭葭眼底跳動着憤怒,伸手取出一隻紙鶴,待要回他兩句,幾乎想也不想,出聲便道:“蕭白夜,你便耗着吧!總有一日,我連葭葭……”話至此,突然噤了聲,葭葭沉默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掐斷了傳音紙鶴,並未回蕭白夜。
此人着實令她不想提及。
撇去了蕭白夜,不去想他,葭葭復行數步,待要回自己的住處休息。忽見一人踏雲而來,清俊絕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葭葭擡頭,停下了腳步,向來人望去。但見來人一臉犯難之色的走下了祥雲,略略整理了一番紫袍上的灰塵,就向她走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一人回屋危險,可需我送你一程?”
葭葭默默的越過來人,看向他身後不足十步的櫸樹小屋,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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