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蔡老太君死了, 姚碧水嚇得驚跳,而林淡則平靜地喝着茶,顯然已料到了如今的情況。
“去把大門敞開,免得待會兒被人踢壞了。”她低聲交代。
“爲什麼會被人踢壞?”姚碧水乖乖去開門, 面上卻滿是疑惑。
“今日會有惡客上門。”林淡話音剛落,一羣衙役就帶着鐵鎖鏈和木枷氣勢洶洶地闖入玄清觀,見着東西就砸,似要把此處夷爲平地。
“你就是這玄清觀的觀主?”領頭的衙役指着林淡高喝:“來呀, 將她給我鎖了!”
“官老爺, 我們犯了何事?您抓人也得給我們一個理由呀!我們都是大大的良民, 平生從未做過壞事, 還請官老爺明鑑!苗苗, 快來小姨這裡!”姚碧水一面安撫許苗苗一面追問原因。
“蔡老太君都被你們咒死了, 你們還良民呢!爲了顯示自己法術高深, 你們還真是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別在這兒跟我廢話,去牢裡跟國公爺交代吧!來人, 將她鎖了!這兩個也一塊兒帶走!”領頭的衙役見林淡只是盤坐在蒲團上唸經,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更未露出恐懼之色,內心便越發覺得不爽。
抓人的時候就是他們一逞威風的時候,被抓的對象卻不給一點反應,這感覺怎一個憋屈了得?
一羣衙役凶神惡煞地撲過去, 卻被林淡輕揮佛塵, 逼退了數尺。
“我若果真有那樣高的道法, 今日來抓人的各位怕是也逃不過猝死的命運。”林淡語氣平靜地開口。
衆衙役先是一愣,繼而露出驚駭的表情,然後互相看了看,再也不敢上前。若是這妖道果然有那樣的本事,這世上誰奈何得了她?
遲疑間,林淡又道:“煩請諸位稍等片刻,我這玄清觀還有貴客要來。我知道各位急着巴結蔡國公,只是,稍後這位貴客卻是連國公府都得罪不起的人物,我奉勸你們行事謹慎些好,莫要急着站隊。”
連國公府都得罪不起的人物,誰?衆衙役雖然對這番話嗤之以鼻,卻也不敢妄動。京城裡到處都是勳貴,天知道這玄清觀除了永信侯,又搭上了哪位大人物。等等就等等吧,反正上峰只讓他們抓人,又沒規定時限。
這樣一想,衆衙役便乾巴巴地站定了,竟是連碰也不敢去碰林淡。
果然,兩刻鐘後,門外傳來駿馬揚蹄的聲音,少頃,一名俊秀少年在重重侍衛地保護下跑了進來,看也不看殿內是什麼情況,張口便喊:“林道長,林道長,你快告訴朕,你爲何知道蔡老太君會死!”
十四五歲的少年,穿着明黃色的錦袍,又自稱朕,隨行的都是禁衛軍,腰間還佩戴着寶刀和令牌……原來這位觀主口中所說的貴客竟是指皇上嗎?思及此,衆衙役膝蓋一軟就撲通撲通跪下了,直把腦袋磕地震天響。
敬畏之餘,他們不無後怕地想道:幸好方纔沒對林觀主動粗,否則這會兒可該怎麼向皇上交代呀!連國公府都不敢得罪的人物,數遍皇城,不就只有皇室宗親了嗎?他們怎麼早沒想到?
姚碧水和許苗苗也都嚇得趴在了地上,跟着衙役一起磕頭。她們見過這位少年幾次,卻沒料到他的身份竟如此貴重。
唯獨林淡依然盤膝坐在蒲團上,對滿殿的磕頭聲充耳不聞,更是未曾起身恭迎聖駕。一則,她早已看透了少年和中年男子的身份,所以並不驚懼;二則,她如今是世外之人,自然可以不受世俗規矩的束縛;三則,這些年,皇帝一直在爲瑾親王求訪名醫,甚至還曾親自前去拜會醫聖,在他的草廬外磕頭,由此可見他有多麼渴望能治好瑾親王的病。
而林淡身懷絕世醫術,自然不怕小皇帝不以禮相待。事實上,她早已發現,這些天監視她的人有三撥,一撥技巧拙劣,當是許祖光的人,另外兩撥隱藏功夫十分高超,應該與皇家暗衛有些關係。
而今,蔡國公想置她於死地,這與小皇帝和瑾親王的利益是完全衝突的,她自然不怕他們不冒出來阻止。
“皇上想知道真相?”林淡輕揮佛塵,言道:“那便去蔡國公府看看吧。”
“林道長果然早已知道朕和皇叔的身份。”小皇帝舒心地笑起來。林淡既然早已看破他二人的身份,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卻能不卑不亢、尋常待之,可見她的心性是何等闊朗。她越是如此,小皇帝對她的好感就越深。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林淡語氣輕緩地反問。
沒想到小皇帝笑得更加爽朗,一面重複這句話一面戲謔道:“林道長,您與朕的皇叔定然能聊到一塊兒,您知道嗎,這句話可是皇叔的口頭禪。走走走,咱們這便出發吧!”
林淡正準備起身,小皇帝卻走上前扶了她一把,態度十分恭敬有禮。
看見這一幕,跪在殿內的衆衙役滿腦袋都是冷汗。他們今天可是奉命來抓人的,國公爺還交代了,讓他們在回去的路上找個隱秘之所,把這位觀主的舌頭給拔了,莫要讓她有機會再咒人。如今觀主成了皇帝的貴客,他們這些人該不會倒黴吧?
在衆人的膽戰心驚中,林淡偕同小皇帝走到玄清觀外,卻見一輛馬車快速駛來,甫一停穩,瑾親王便在隨從地攙扶下出了馬車,擰眉道:“聽聞有衙役要抓林道長,我恰好不在農舍,於是快馬加鞭趕來。道長,您未曾受到驚擾吧?”
“無事,多謝善知識關懷。”林淡頷首道。
看見瑾親王,一衆衙役汗如雨下,竟是百般後悔自己接了這趟差事。倘若這二位晚來片刻,亦或者他們未曾多等,而是直接動手把人抓了,又拔掉了舌頭,那下場……衆人不敢深想,一想就嚇得腿抖,於是默默把玄清觀劃入了絕對不能得罪的範疇,等級猶在各大勳貴和皇室宗親之上。
“你們這是要去蔡國公府?”瑾親王看向林淡,微笑詢問:“我也同去,可否?”
“自然可以。”
“那便請三位上馬車吧。”瑾親王掀開車簾,態度十分溫和有禮。若是林淡未曾叫破他的身份,姚碧水打死也看不出他竟會是權傾朝野、戰功赫赫的王爺,還當他只是一名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呢。
一行人上了馬車,姚碧水和許苗苗十分拘謹地縮在角落。林淡則與瑾親王相對而坐,閒適地喝着茶。瑾親王幾次開口詢問蔡國公府的事,都被林淡輕飄飄的一句“去了便知道”給打發掉了,只能無奈閉嘴。
小皇帝打馬行在旁側,聽見皇叔幾次吃癟,不由想起以前他讓自己吃癟的事,頓時捂着嘴偷笑起來。都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很明顯,皇叔這是被林娘子給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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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公府今日開弔,正門和側門都大敞着,來來往往全是滿臉哀慼的人,而且身份個個都不簡單。萬御史也來了,抵達府門卻並未急着下車,而是對坐在身邊的萬秀兒說道:“許祖光的事,我會幫他擺平,你且讓他老實點,莫要再整出什麼幺蛾子!當初我把你嫁給他,看重的就是他老實本分,卻沒料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臨了還得幫他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爹爹,女兒如今懷孕了,不保他又能如何呢!”萬秀兒愁眉苦臉地說道。
萬御史閉眼沉吟片刻,徐徐道:“他那原配必須處理乾淨,否則這件事連我都會受牽連!所幸那人也不是個老實的,已經惹了蔡國公,我聽說蔡國公狀告她咒死了老太君,已經派人去拿她了。我也運作一二,讓她悄沒生息地死在牢裡便罷,從今往後,你讓許祖光好自爲之,我是不會再兜攬他任何事了!”
萬秀兒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又道:“那她生下的一雙兒女?”
“怎麼,你還想把他們留下不成?”萬御史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
“不不不,那兩人女兒自己會處理,爹爹您莫要操心。”萬秀兒連連擺手,然後掀開車簾,討好道:“爹爹您小心下車,我懷着身孕,就不進去了。”
“嗯,回去好生歇着吧。”萬御史素來最心疼這個女兒,那點子怒氣早已經煙消雲散。對他而言,弄死林淡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說曹操曹操就到,本就熱鬧非凡的蔡國公府忽然來了許多禁衛軍,把本該進門的賓客都擠到了兩旁,一名少年打馬而來,身後跟着一輛華貴的馬車,車子停穩後,一名女子飄然落下,又伸出一隻瓷白的手,將一名頻頻咳嗽的男子牽了下來。男子表面鎮定,實則耳尖都紅了,女子卻並未多看他一眼,兩隻手都伸了出去,又從車內抱下一名粉嘟嘟的女童。
圍觀衆人先是一愣,繼而誠惶誠恐地跪下,山呼萬歲,又向男子叩首,口稱千歲。
萬御史也跪在人羣中磕頭,表情並無異樣。
慌忙從馬車內跳下來行禮的萬秀兒卻面色慘白,抖如篩糠,三叩首之後一個打晃,竟差點栽倒在地。萬御史連忙扶了她一把,等皇上一行入了國公府才厲聲呵斥:“你怎麼如此上不得檯面?不過是恭迎聖駕而已,用得着嚇成這樣?”
“不是的爹爹!”萬秀兒嗓音發顫:“方纔,與皇上和王爺一塊兒進去的那名道姑就是許祖光的原配!”
“你說什麼?!”萬御史露出驚駭不已的表情。由於好奇,他剛纔看得分明,那女子跨過門檻的時候,瑾親王怕她抱着孩子看不見腳下的路,便伸出手想把孩子接過來,被拒絕後又扶了她一把,還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然後溫柔地笑了笑,那模樣可不像素昧平生之人,反倒更似知交好友。
小皇帝也全程關注着女子,進門時格外仔細地交代了一句,說門檻很高。
這兩人對女子的態度是溫和禮遇的,甚至還透着一些小小的親暱,而蔡國公派去的公差卻不見身影,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那女子攀上了瑾親王和小皇帝,而今放眼全城,莫說蔡國公對付不了她,就連皇室宗親也拿她沒奈何!
“好好好,看看你都嫁了個什麼好夫婿,一捅就捅了這麼大一個簍子!許祖光的事我不管了,你們自己想辦法吧!”剛纔還對庶女有求必應的萬御史立馬改變了態度,隨即又補充一句:“我把你養這麼大,你只當還了我的養育之恩,日後莫要再登門。有什麼事你們自己擔着,且顧全顧全大局吧!”話落佝僂着身子,急急忙忙地進入了國公府。
萬秀兒嚇趴了,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挺着大肚子站起來,想進去看個究竟,卻又不敢,只能躲進馬車,祈禱着事情還能有轉機。
與此同時,林淡也走到了靈堂,在蔡老太君的棺材前站定,蔡國公府的家眷跪坐兩旁,有的在燒紙,有的在悲泣,還有的默默掉眼淚。蔡小公子也跪在人羣中,雙手裹了厚厚一層紗布,頭上也戴着孝巾,眼神直愣愣的,眼珠子卻亮得詭異。蔡夫人守在他身旁,額頭滿是汗珠,與淚水混合在一處,模樣極其狼狽。
看見林淡,蔡國公容色大變,正待呵斥,卻又發現她身側站着皇上和瑾親王,頓時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卡住了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餘人很快就回過神,齊齊給小皇帝和瑾親王磕頭。
“皇上,王爺,您們怎麼會和她一起過來?”蔡國公站起身後試探道。
“朕想查清真相。蔡國公,你老實說,老太君到底是怎麼死的?”
“微臣的母親是在睡夢中猝死的,就在這妖道放出詛咒之後的第七天。”蔡國公面露怒容。
林淡卻一眼也不看他,將懷裡的許苗苗交給姚碧水,讓二人避遠一些,又轉過身去看大夫人和蔡小公子。大夫人渾身僵硬,蔡小公子卻揚起下頜,用明亮的眼睛回望。
“國公爺,您果真不知道老太君是怎麼死的嗎?”林淡一步一步朝棺材走去。
蔡國公厲聲喝問她想幹什麼,然後揮揮手,讓家丁去攔,並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讓她看一看又何妨?”素來不愛多管閒事的瑾親王卻在此時開口。
王爺都發了話,蔡國公府的家丁都不敢動了。林淡暢通無阻地走到棺材邊,仔細盯着老太君安詳的遺容,徐徐道:“老太君並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謀害的。”
此言一出,滿堂大譁,家眷和賓客嚇得驚跳而起,儀態盡失。
“你這妖道又在妖言惑衆!”蔡國公氣得咬牙切齒,若是手裡有一把刀,真是恨不得把林淡大卸八塊。
林淡卻並未搭理他,燒香跪拜,又告了一聲罪,然後掀開老太君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又握住她的雙手反覆檢視,篤定道:“蔡國公,老太君是被人捂死的,我建議您請一位仵作來仔細查驗,莫讓老太君死不瞑目。”
蔡國公自是不理,甚至大發雷霆,但靈堂內還有兩位比他更位高權重的人物,他們讓禁衛軍去請經驗豐富的仵作,蔡國公又哪裡敢阻止。他憋着氣,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視林淡,一字一句道:“本官的母親死時神態非常安詳,嘴角甚至還帶着笑,分明是在睡夢中故去了,又怎麼可能是被捂死的?若是仵作什麼都驗不出,這位道長,請問你該如何向本官交代?”
林淡撿了一個蒲團,盤膝坐下,只一味誦經,並不願搭理蔡國公。她斷言的事便是事實,絕不會出錯,所以她無需向任何人交代。
蔡國公快要被她氣瘋了,當着皇上和王爺的面卻又不能發作,只好拿來幾個蒲團,請這幾位不速之客落座,然後靜靜等待。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大夫人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了,而蔡小公子依然老神在在地跪着,未曾露出半分異樣。
其餘賓客滿心都是驚駭,竟不知皇上和王爺爲何會跟着這妖道胡鬧。蔡老太君怎麼可能是被人捂死的呢?她可是國公府地位最尊崇的人,誰有那個膽量敢去殺她,而且還沒留下任何痕跡。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大家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實則心裡都炸開了花。瑾親王坐了一會兒便站起來,先給老太君上了三炷香,拜了幾拜,然後走到棺材邊,學着林淡的樣子掀開眼皮查看瞳孔,又檢視雙手,似乎發現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
小皇帝好奇得撓心撓肺,卻不得不端着萬金之軀的威儀,坐在原地不動。
蔡國公心中發緊,轉而想起母親安詳的遺容,又很快恢復了鎮定。不會的,母親若真是被人捂死的,看門的丫鬟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即便沒能發現,母親爲何不掙扎叫喊?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在國公府內來去自如?不會的!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禁衛軍帶來三名仵作,一個三十出頭,一個四十出頭,還有一個似乎已年屆花甲,平生破獲的刑案均在二十樁以上,大理寺也有據可查,堪稱當朝最出色的仵作。
三人早已知曉自己的使命,拜見過諸位貴人後便圍着棺材開始查驗。最爲年長那人最先發現異常,當下便“咦”了一聲,稍後,另外兩名仵作也都沉下臉,加快了檢查的動作。
小皇帝只感覺屁股下的蒲團彷彿長滿了尖刺,扎得他根本坐不住,於是催促道:“檢查完了沒有?”
三人不敢怠慢,再三檢查,又聚在一起交換了意見,然後拱手道:“啓稟皇上,查完了,老太君確係被人捂死,而非自然死亡。老太君顏面發紺,腫脹;面部皮膚和眼瞳有點狀出血;口脣、指甲紫紺,指甲縫裡還留下了幾條帶血的肉絲,應該是從兇手身上抓下來的,故此,我們認爲老太君是被人謀害的。”
“當真是被人謀害?”小皇帝豁然而起,表情驚異。太奇詭了,這件事真的太奇詭了!林淡是如何預先猜到老太君會死?又如何知道她是被人謀害?難道她真的會法術?!
三名仵作互相對視,目中猶帶着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
蔡國公身子搖晃,竟是完全承受不住這樣的噩耗,而周圍的賓客已經議論開了,整個靈堂鬧哄哄的,場面十分混亂。
“你們撒謊!你們的眼睛告訴本官,你們隱瞞了一些真相!說,是誰收買你們來打擊我國公府!”蔡國公猛然站起來,目中噴射出滔天怒火。
三名仵作被他逼得連連後退,林淡卻不緊不慢地開口:“敢問國公爺,第一個發現老太君亡故的人是哪個?當時老太君是什麼模樣?”
“你有什麼資格審問本官?”蔡國公恨不得當場殺了這個妖道。
“她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有皇上和本王在,你也沒有資格做主。”瑾親王冷冷開口。
當他沉下面容,展露威儀,連小皇帝都變得乖巧了,更何況是蔡國公?蔡國公不得不收斂起猙獰的表情,招手喚來一名丫鬟。丫鬟戰戰兢兢地答道:“是奴婢第一個發現老太君的,她躺在牀上,睡顏很安詳,嘴角還帶着微笑,根本不像是死了,所以奴婢當時沒懷疑,把帳子放下,讓她多睡一會兒,又等了半個時辰,見各位主子都來請安了,這才走進內室,最終發現老太君已經去了,嗚嗚嗚……”
丫鬟哭得十分傷心,蔡國公也紅了眼眶,林淡卻面無表情地繼續發問:“她死時穿的衣裳,是頭天晚上入睡時穿的嗎?被子和牀褥呢?”
丫鬟愣住了,思索好半天才顫聲道:“應該是吧,老太君的褻衣褻褲都是白色的,看上去沒什麼不同。被子和牀褥,奴婢未曾注意,如今也想不起來了,應該,應該還是原先那套吧。”
林淡點點頭,又道:“那麼,她身上的衣服乾淨嗎?牀褥可有異味?”
“乾淨,非常乾淨!老太君很愛整潔,每天要換三四套衣服,又怎麼可能穿着不潔淨的褻衣褻褲入睡呢?牀褥有沒有異味奴婢實在是記不起來了,當時太慌亂了,誰會去聞那個。”
“如此,蔡國公,捂死老太君的人必是你的家人無疑。”林淡一句話就讓靈堂炸開了鍋。
小皇帝興奮的手都抖了,瑾親王卻彷彿早有預料,只是用溫柔卻又飽含激賞的目光看着林淡。
“你胡說什麼……”蔡國公已然氣得失去了理智,轉身便要去拔離他最近的禁衛軍的佩刀。
林淡絲毫也不躲閃,徐徐道:“三位仵作的確隱瞞了一些真相,眼下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被捂死的人均會尿失禁,也就是說,老太君不可能穿着一件乾淨的衣裳躺在牀上。換言之,第一個發現她的人並非剛纔那個丫鬟,而是別人;又或者她撒了謊,這裡面另有隱情,而她在爲某人遮掩。真兇在殺死老太君後不但幫她擦了身,換了衣服和被褥,還調整了她的面部表情,讓她帶着微笑死亡。這一系列動作需要很長時間,並且還需要有人協助,而貴府戒備森嚴,不可能無人發現。由此我推斷,捂死老太君的人身份非常特殊,在府中有瞞天過海之能。”
蔡國公身子不停打晃,看向三位仵作,希望他們能否定林淡的話,卻發現他們閉着眼睛點頭,竟是認同了。
“把剛纔那個丫鬟帶過來!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母親的貼身丫鬟,她也能悄無聲息地幹下那些惡事!”蔡國公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飛快就把丫鬟的罪名定下了。
林淡卻不能讓他如願:“我建議國公爺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旁人身上,還是直接問問您的夫人罷。”
蔡國公猛然去看妻子,卻見對方眼球一翻,竟直接嚇暈了過去,頭髮被汗水打溼,模樣極其狼狽,站在她身後的奶孃更是抖得骨頭架子都快散了,臉色一片青白,遠遠看去像一隻鬼。
衆賓客見此情形,頓時瞭然——若非心虛,大夫人及其奶孃不可能嚇成這樣。
本就鬧哄哄的靈堂越發亂地不可收拾,而林淡已走到大夫人身邊,用佛塵在她面上一拂,令她清醒過來。
看見面色鐵青、幾欲發狂的丈夫和無所謂的兒子,大夫人終於掩面悲號,然後摘掉頭上的金釵準備自戕,卻被林淡的佛塵打落……
小皇帝命禁衛軍把大夫人帶去偏院審問,一個時辰後,她終於招供了,卻原來老太君是蔡小公子殺死的,她發現了此事,當晚便帶着奶孃去正院給兒子善後。老太君的衣裳和被褥是她換掉的,暴凸的眼珠子和大張的嘴也是她合攏的。她帶去了迷香,是以,整個院落的僕役都睡死了,竟無一人發現。
事情弄明白後,蔡國公提起刀一頓亂砍,揚言要殺了兒子和妻子,其餘人等連忙去阻攔,場面十分混亂。林淡對此視而不見,牽着受了驚嚇的許苗苗,一步一步緩緩走出府門,身後跟着滿心疑惑的姚碧水。
瑾親王伴在她身側,整個人顯得十分沉默。
一衆勳貴遠遠跟着兩人,對林淡的背影指指點點,不無敬畏地議論道:“永信侯說得沒錯,這位道長真乃神人也!”
“若是那天老太君能聽了她的話,把蔡小公子送走,也就沒有今天的慘事了!”
“你說她是怎麼知道的?”
“掐算出來的吧!”
“果然是道法高深啊!難怪皇上和王爺對她如此禮遇!這位可不是什麼妖道,是實實在在的仙長!不行,明兒個我一定要去玄清觀參拜參拜!”
“你們發現了沒有,她那佛塵在大夫人臉上一拂,大夫人就醒了,又一拂,大夫人的金釵就掉落了,這是在施法呀!”
“我當時心裡就咯噔了一下,這兩手露出來,那真是沒得說了!活神仙,妥妥的活神仙!”
衆人的議論聲被疾步跑出靈堂的小皇帝打斷了。只見少年諂笑着扶林淡上馬車,又親手把胖嘟嘟的許苗苗抱了上去,然後覥着臉說道:“仙長,您今天一定得爲朕解惑,否則朕睡不着!”
聽了這話,矜持了一路的瑾親王終於露出渴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