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他舅,他舅呢?”易海花在人羣中尋找着杜秀青的舅舅,“他爹啊,快去把舅舅叫過來!”
“唉,來了來了!”正說着,一位抽着煙的男子走了進來,鬍子拉雜,卷着褲腿,腳上還有點點的泥巴。看來舅舅是剛從地裡回來的。
在餘河鄉村,外甥女結婚,舅舅是最重要的人。
中原一帶都有這樣的風俗,結婚當天,舅舅得揹着外甥女上轎。現在雖說不坐大花轎了,但是這個規矩卻沒有省。
“秀青啊,聽媽說啊,從家裡出門後就不能回頭看了,只能往前看,這樣將來你們兩人的日子纔會越過越好。”易海花拉着杜秀青的手交代着,“再就是鞋子不能踩着地面,這裡出去是舅舅揹着你,到了酒店得踩着地毯呢!記住了嗎?”
媽媽的囉嗦杜秀青是領教了的,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朝媽媽發火了,杜秀青在心裡對自己說。
媽媽早就對她說了,出嫁那天走出家門就不能回頭看孃家,這是家鄉這一帶的風俗,據說女兒要是回頭看了,會帶走孃家的好風水,將來讓孃家破財。所以也有的孃家人,女兒出嫁那天,只要女兒前腳跨出家門,孃家立馬把大門關上,不讓女兒把孃家的好風水帶走。
“我知道了,媽!”杜秀青擠出一絲笑容說。
“好,知道就好!”易海花聽了很高興。
“華青啊,華青!”易海花又在尋找着杜秀青的弟弟。
“唉!”門外的孩子堆裡,杜華青鑽了出來。
杜華青比杜秀青小了八歲,今年才14歲,小小的個兒,剛上初中一年級。
今天是姐姐結婚的日子,杜華青向老師請了假,母親交代要去給姐姐送嫁呢!就爲這個,杜華青昨晚一晚都很興奮。聽說姐夫的家裡可好了,裡面什麼都有,而且不能穿鞋進去,只能光着腳進去。
這樣高級的房子,杜華青可是從來沒有進去過啊!
今天一大早,杜華青就穿上了媽媽買來的最好的衣服,一套西服,還有一雙皮鞋,這可是杜華青穿過的最高檔的衣服了。
杜華青像只泥鰍一樣鑽到了母親易海花的身邊。
“來,兒啊,待會兒陪着姐姐坐小汽車去縣城的家裡。”易海花拉着杜華青的手說。
弟弟跟着姐姐去婆家,這是“送嫁”,在餘河一帶,也是很重要的習俗。
“嗯!”杜華青看着姐姐使勁點了點頭,難掩內心的喜悅。
“秀青,拿着,這是上路錢!”丁志華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鼓囊囊的大紅包放在杜秀青的手裡,“華青,這是給你的!”丁志華給了華青一個一樣大的紅包,只是沒有給秀青的那隻那麼鼓。
華青接過紅包,笑得很燦爛,雙手不停地磨梭着手裡的紅包。
“舅舅,這是您的!您辛苦了!”丁志華拿着紅包對杜秀青的舅舅說。
“嘿嘿,這個……”舅舅本想說不用了吧,但還是高興地接了過來。
“好,發財發財!”易海花看在眼裡,高興地說道。
別人家嫁女兒這個上路錢都是新娘子爭着要來的,丁志華卻是主動給,而且看起來給得還挺多的,易海花看在眼裡,喜在心頭,看來女兒真是找了個好人家哦!易海花悄悄地把杜華青拉到身後,收走了杜華青手裡的紅包。
杜華青剛剛還咧開的嘴一下子就噘起來了。易海花伏在杜華青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杜華青噘着的嘴巴終於舒展開了。
“新娘子上轎了!”舅舅一聲喊,便蹲下來揹着杜秀青往門外走去。
“噼裡啪啦……嘭……”鞭炮聲又開始響起。
“哦,新娘子出來囉!”門外又是一陣歡呼聲。
杜華青跟在後面雙手託着姐姐的婚紗下襬。
上了車,杜秀青和丁志華坐在後面,杜華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杜華青第一次坐小汽車,覺得特別新鮮和刺激,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
司機把車子開得很慢,後面兩輛裝滿了親戚們的公共汽車也緩緩地行駛着。車子沿着村道慢慢行駛,一路上站滿了看熱鬧的鄉親們。
“聽說秀青嫁了個大官的兒子哦,你看坐的都是黑色的小轎車!”一個婦女看着行駛的車子神秘地說着。
“可不是嗎?這樣的轎車只有縣裡的官纔有坐的。你看我們這個鄉里的書紀都只能坐那輛爛吉普。”旁邊的婦女附和道,難掩羨慕的神情。
“哎,秀青不是和我們小學的朱老師那個嗎,怎麼說嫁人就嫁人了……”一位婦女說道。
“噓,這個可別亂說啊……”另一位婦人撇着嘴說。對方立刻就閉上嘴巴了。
車子慢慢地駛過了村莊,杜秀青看到了自己任教的小學,一棟兩層的樓房孤零零地佇立在田野的中央。
這個曾經工作了三年的地方,給杜秀青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
突然,學校門口的那個身影竄入了杜秀青的眼裡,是他!朱大雲,今天的他一定很難受吧……想到這裡,杜秀青不由得低下了頭,不敢再看那個熟悉的身影。
迎親的車隊開上了國道,車子開始快速行駛起來。
兩邊的白楊迅速地往後退去。
杜秀青看着車窗外,長長的餘河大堤似乎在跟隨着車子行走。
就在這條大堤上,留下了多少她和朱大雲美好的記憶啊!
當初朱大雲放棄舅舅王建纔對他的安排,毅然跟着自己來到這個寂寞的村莊小學,這是杜秀青沒有想到的。
對於朱大雲的執着,杜秀青心裡是十分感動的。他們也曾山盟海誓,這輩子非對方而不娶不嫁。
可是今天,自己卻背叛了當初的承諾,成爲了別人的新娘!如果不是因爲那件事兒,杜秀青或許不會走上這樣的決然之路——
那是半年前的一個週末,杜秀青的家裡發生了一件讓她傷痛徹骨的事情——
那天,杜秀青的爸爸杜雨生想把家裡的豬圈翻修一下。在原先的基礎上加固加牢並且擴大一點兒。豬圈建在自家的宅基地上,是不需要審批的。這在鄉村是很常見的事情。
可就在杜雨生捲起袖子和褲腿兒使勁兒掄着鐵鍬挖地基的時候,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了杜雨生的跟前——
“你這是往哪兒挖啊?”咄咄逼人的聲音從杜雨生的頭頂響起來。
杜雨生聽到聲音擡起頭一看,原來是同村的杜葉生,按輩分杜雨生叫杜葉生爲大哥。
“葉生大哥,我這豬圈太小了,想擴大點兒——”杜雨生說道。
“你往哪兒擴?嗯?”杜葉生叉着腰站在杜雨生上面盛氣凌人地說道。
杜雨生囁嚅着嘴,看了看杜葉生,“我這是在自家的宅基地上擴啊!”
“自家的?”杜葉生擺開雙腿叉腰站在那兒,一隻腳踏上了杜雨生的鐵鍬,“這是我家的地!”
杜雨生一輩子老實巴交,謹慎爲人,從來不和人爭搶什麼。可今天他是在自家的宅基地上挖地基,礙着杜葉生什麼事兒了?
“葉生哥,我這沒有佔到你的地兒啊?”杜雨生弱弱地說道。
杜葉生微微彎着腰,靠近杜雨生,輕蔑地說道:“你現在挖的地方,就是我家的自留地,念在你叫我一聲大哥的份上,你把土填回去,我就不追究了!”
杜雨生雖然老實,但他也是有骨氣的人。杜葉生這明顯是在欺負他,明明是他的自家地,杜葉生卻說是他家的!
杜葉生就是仗着自己老婆的孃家人多勢衆,仗着他的大舅哥是鎮政府的一個小頭目,總是在村裡耀武揚威。
“葉生哥,我挖的是自家的地,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杜雨生也毫不示弱地說道。
“喲呵!杜雨生,你這是長膽子了!敢跟我叫板?”杜葉生馬上發威道,“識相的,趕緊給我填回去,再也別挖了!這地兒老子還等着蓋樓房呢!你家這豬圈,趁早扒拉掉!”
杜雨生氣得直喘粗氣。他倔強地反抗着,不僅沒有停下來,而是用力地甩開杜葉生,掄起鐵鍬再次挖了起來!
“他瑪的,給臉不要臉!”杜葉生馬上吼道,“來,給他拎起來!”
杜葉生說完,就和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兒子一起,架着杜雨生的胳膊一下子就給扯了上來,並且把杜雨生重重地甩了出去!
杜雨生被他們這麼一甩,腰椎直接撞在地上,頓時就疼得起不來了!
“你們——”杜雨生痛苦地看着他們,腰椎上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讓他幾乎無法動彈。
“我告訴你杜雨生,你這豬圈不僅不能擴大,就連原先這個都必須扒拉掉!這塊地,我要定了!”杜葉生盛氣凌人地說道。
“你們——”杜雨生疼得齜牙咧嘴,嘴裡就只能反覆吐出這兩個字了。
看到這架勢,很多村民都過來圍觀。
杜葉生父子三人對付老實的杜雨生一人,這讓很多人心裡大爲不滿。可是,誰也不敢吭聲,誰也不敢出來勸阻一下。
因爲杜葉生從來就是這樣對付村裡人的,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聞訊而來的易海花看到丈夫被甩在地上疼得無法說話,頓時就衝上去扯着杜葉生的衣服——
“你憑什麼打人?啊?”易海花一手扯起杜葉生的衣服。
沒想到杜葉生絲毫不顧及易海花是個女人,毫不猶豫地就掄起大巴掌打了易海花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子!
“草他孃的,敢扯老子的衣服,找死!”杜葉生邊打邊怒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