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西楚朝中上下,很快就亂成了一鍋粥。
到了這個時候,“刺殺太子妃……”那件事,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誰都知道,太子要對秦家下手!
這樣做的結果有兩種可能:一是秦家戴上一頂“作亂犯上……”的帽子,徹底從西楚消失;二是秦家狗急跳牆,乾脆便把假犯上變成了真犯上,推翻馮家改朝換代--無論哪一種,都是足以驚動西楚乃至全天下的一件大事!
朝中醞釀着一場風暴,而邊境上的安寧也已經到了盡頭。
大梁靖王君瀚率領十萬將士攻破了邊境落雲城,直奔西楚都城而來!
西楚舉國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這樣的局勢之下,時間進入了臘月,冊封太子妃的正日子到了。
這一天,整座京城都變成了紅綢和煙花的海洋。
拜堂、祭祖、祭天、接受百官朝拜……一道一道繁瑣的程序走下來,羅青桃早已是昏昏欲睡。
馮恩甫卻始終神采奕奕,腰桿挺得很直,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消失過。
羅青桃不時看看他赤紅的臉頰,將嘲諷的冷笑掩藏在紅色琉璃珠串成的流蘇之下。
那些害人的丹藥連日不斷地吃到如今,他的身子怕是已經摺騰得差不多了吧。
執迷如此,已是神仙也難救了!
今日,她有一份大禮要送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感到很“驚喜……”呢?
羅青桃遙望東城門的方向,脣角微彎。
馮恩甫小心地扶着她的手,牽着她一同從乾元殿高高的臺階上走下來,滿心都是志得意滿的歡喜。
殿前等着道賀的官員並不十分多,道賀的聲音也並不熱誠真摯,但馮恩甫不在意。
他只管緊緊地攥住羅青桃的手,拉着她一同坐上了的紅綢包裹着的華麗車輦:“青桃,自今日起,你便是西楚毫無爭議的太子妃了。”
羅青桃微微一笑:“我很高興。”
馮恩甫也很高興。他用力將羅青桃攬了過來,湊到她耳邊輕笑道:“這西楚萬里江山,今後都將是你我二人的。現在,一起去看看咱們的子民吧!”
羅青桃自然沒有異議。
事實上,這也是冊封典禮中早已設定的一環--儀仗出宮,沿南大街往東,到城樓上去接受萬民的拜賀。
在西楚的儀典之中,有這樣一種說法:婚禮之上道賀的人越多,便意味着這段婚姻越是幸福美滿。
所以,馮恩甫對最後的這個環節充滿了期待。從乾元殿到宮門的這一段路,他始終笑得合不攏嘴,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好緊緊地握着羅青桃的手。
可是,出宮之後,他的笑容便僵了下來。
街道上冷清異常,預料之中萬民歡騰的場景完全沒有出現。
家家戶戶門口都掛着紅綢是不假,街道兩旁都有鷹揚衛將士迎候是不假,可是……百姓呢?
目之所及,家家大門緊閉,戶戶悄無聲息。往日熱鬧非凡的一條南大街,此時竟如同一座空城!
倒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人。老人、孩子,還有乞討的叫花子,偶爾還是會看見幾個的。
但那些人個個面黃肌瘦,見了人只肯伸手討吃的,誰肯張口說一聲“恭喜……”
馮恩甫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連着喊了幾聲“典禮官……”之後,他忽然脖子一僵,吐出一口鮮血來。
隨行的太監和宮女們立時亂成一團,叫嚷着衝了上來,也顧不得“新人不下輦……”的規矩了。
羅青桃面不改色,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兩粒丹藥來給他吃了,向衆人笑道:“無礙,繼續走吧。”
馮恩甫緩過勁來,緊緊地攥住了羅青桃的手:“怎麼會這樣?青桃,這跟我想的不一樣!”
羅青桃面不改色,溫婉地笑着:“沒關係,有你在就夠了。”
馮恩甫大喜過望。
羅青桃反握住他的手,平靜地道:“不管怎麼說,該走的路還是走完吧。說不定百姓們都在城門那裡等着咱們呢!”
馮恩甫重新燃起了希望,努力笑了起來:“你說得有理。京城百姓一向敬重你,咱們的大日子,他們不可能不湊熱鬧的,何況宮裡還會發放賞錢和喜餅……”
羅青桃微笑地應着,心中卻在暗暗冷笑。
今天是收網的日子了,可是她網中的這條魚還在做着美夢。
他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麼,又或者是意識到了卻不敢承認?
羅青桃的心中有些蒼涼,卻並沒有感到愧疚。
人總是要對自己負責的。昨日因,今日果,馮恩甫即使要恨,首先也該恨他自己!
幾番恩仇,到今日總該可以結束了吧?她已經厭倦了西楚的日子呢!
喜慶的儀仗沿着南大街緩緩地移動着,羅青桃的脣角浮着一抹淺笑,看得馮恩甫幾次失神。
將到東城門的時候,沿路的百姓果然多了起來。遠遠望去,城門之下烏泱泱聚集了一大片人,竟像是滿城百姓都聚在此處的樣子。
“他們在做什麼?”馮恩甫有些納悶,猜不透眼前的場面是吉是兇。
羅青桃從容地向他微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於是儀仗繼續前行,按照既定的路線,迤邐上了城樓。
馮恩甫牽着羅青桃的手下了車輦,俯視腳下。
城內人頭攢動,滿城的百姓會聚於此;城外霧靄茫茫,隆冬的天地陰霾瀰漫,入眼唯有一片空寂。
馮恩甫攥緊羅青桃的手,笑道:“你看,這大好的江山……”
他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城內的歡呼聲蓋過了他的笑語。他看到百姓們的面上齊齊露出了喜色,更看到幾乎所有人齊齊向城門口涌了過來,然後又被前面的人推擠回去,發出一陣陣尖銳的呼喊。
即使是呼痛的時候,他們大多數人也是笑着的。
馮恩甫下意識地維持着笑容,心裡卻隱隱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他已經漸漸地察覺到,百姓們笑鬧、歡呼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向城樓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