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心思倒也算是有幾分巧處,算得上是“豔而不俗……”
可惜,如今的羅青桃早已不喜紅色了。
她不忍拂君洛的心意,只得向婆子笑問:“這荷包裡裝的是什麼?”
那婆子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羅青桃心中覺得不妙,下意識地想放手,婆子卻已將荷包連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含笑湊了過來:“您相公的眼光還真不是一般的好--這可是個好東西啊!”
羅青桃掙脫了她的手,急急道:“算了,我不喜歡!”
“娘子別忙着走啊,”婆子大笑起來,“又不是沒出閣的小姑娘家,有什麼好害羞的!”
羅青桃聽見這話,越發印證了心中的猜測,嚇得她連連後退。
君洛笑着將她拖了回來,向婆子道:“我家娘子麪皮有些薄,你儘管說就是了。”
婆子拿帕子在鬢角沾了沾汗,湊過來向羅青桃笑道:“面皮薄也不稀奇,這樣天仙似的人兒--不過,這夫妻和美啊,靠的可不只是臉蛋兒好看!這荷包裡裝的都是一些夫妻之間房中助興的東西,平時戴在身上或是放在枕邊,管保你相公比從前更疼你!”
“有那麼神奇嗎?”君洛伸手將荷包接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着羅青桃。
羅青桃紅了臉,壓低了聲音忿忿地道:“我受這些東西毒害還不夠嗎!”
那婆子並沒有聽到她的話,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娘子您可別不信,這夫妻之間吶,‘相敬如賓’那是哄哄外人的,關上門在房中相處的時候,哪個男人不喜歡熱情如火的小妖精?哪個女人不喜歡勇猛如虎的漢子?你們小年輕啊,可不要被那些道學先生的詩書禮易毒害了,荒廢了青春年華……”
羅青桃聽這婆子絮絮地說個沒完,直想衝上去撕她的嘴。
君洛卻在一旁笑呵呵地聽着,看向羅青桃的目光之中,幾分揶揄、幾分深情,熾熱如火。
這街邊人來人往,不知有多少人將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羅青桃是渾身不自在,君洛卻始終一派坦然。
儘管羅青桃百般不情願,君洛卻還是吩咐九娘賞了銀子給婆子,珍而重之地將荷包收了起來。
羅青桃見他如此,臊得滿臉通紅。
婆子接了賞錢,歡天喜地地道:“這荷包裡的藥材也有暖宮養血的功效,於子嗣上最是相宜的。巧的是外面繡的是那多子多福的石榴花,這可是個大大的彩頭呢!老身見人多了,很有幾分眼力,娘子是有大福氣的人,將來榮華無限,只怕還要落在這‘多子多福’上呢……”
她猶自在那裡絮絮不已,羅青桃卻已僵住了腳步。
仿似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從心臟到髮梢,無一處不冰冷、無一處不僵硬。
君洛心中大叫“不妙……”,慌忙將她攬進懷裡,急道:“市井庸婦的蠢話,不要放在心上!”
羅青桃勉強扯了扯嘴角,胸口揪痛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耳中反反覆覆的,只回響着那幾個字。
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
她哪裡有什麼“多子多福……”
這段時日,她從不肯往這裡頭去想。她寧肯自欺欺人,假裝自己一切都很好。
可是,真的“很好……”嗎?
即使身上的毒果真能解,即使此時她身上所有的病痛都不復存在,那又能怎樣呢?
她是傷了身子的。從“冷香髓……”開始,種種虎狼之藥侵蝕了她的身子,早已只剩一具空殼子了。
不管是大夫還是駱可兒,以及如今的唐可喬,都曾明裡暗裡對她說過:子嗣上,她已是無望的了。
榴花開處,多子多福?
這句恭維話說給她聽,簡直就是直扎人心的諷刺!
離開那婆子的攤位已經很遠,羅青桃依然渾渾噩噩,心如湯煮。
君洛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安慰,只能緊緊地攬住她的腰,生怕一個鬆手,她便無力地跌在地上。
他自然懂得她的痛苦,但他不敢提起。
愧疚和悔恨一點點啃齧着他的心臟。他痛不欲生,卻連叫苦的資格都沒有。
這件事,確確實實是他的罪孽,推不到旁人頭上。
夜深人靜時,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他想象着它的模樣、想象着它的性情、想象着它本來可以擁有的人生……
它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會像他多一點,還是像她多一點?如果它有機會活下來、有機會長大,它會不會喜歡坐在他的膝頭,甜甜地喚一聲“父親……”
時日久了,他甚至已經能勾勒出那個孩子的模樣。
那是一個有着圓圓臉蛋的小女娃,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亮如星辰;鼻尖小巧而秀挺;小嘴紅盈盈的,撒嬌的時候便高高地嘟起嘴巴……
對君洛而言,這樣的想象無疑是一種折磨。可是他偏偏願意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今生,他是不會有福分擁有那樣一個孩子了。
他,活該。
可是青桃何其無辜!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又何其無辜!
君洛仰頭看着天空中倏忽來去的灰色的雲朵,眼中心底,痛如刀割。
九娘從後面趕了上來,急急攔在了兩人前面:“主子,再往前走,就到了花街了……”
君洛頓住腳步,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竟擁着羅青桃走到了街市的盡頭。
再往前轉過兩處街角,便是京城裡秦樓楚館集中的“花街……”,進去第三家,便是近來日漸沒落的暖香榭了。
想起羅青桃曾在蝶夢樓中遇到的那場麻煩,君洛便覺心中煩躁,忙拖住了羅青桃,急道:“前面不好,不要去了!”
羅青桃茫然地看着他。君洛壓下喉頭的酸苦,拼命擠出笑容,搖晃着她的手:“喂,媳婦兒,你該不會是想到暖香榭去獵豔吧?那裡頭小倌雖然不少,可沒一個比我好看的,你就省了這趟腿吧!”
羅青桃的目光漸漸地有了焦距。與君洛一樣,她同樣在臉上擠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語氣輕佻地道:“不去看看,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可聽說暖香榭的小倌是京城一絕,個個貌比潘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