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進城(四)

在遠離斯摩棱斯克的郊區,有一個叫西羅馬克的山谷。山谷內有一個湖,湖面不大卻盛產各種各樣的魚類。每年魚兒長肥的季節,四周的漁夫們就會到這兒來捕魚,然後將捕到的魚裝在簍中運到斯摩棱斯克去販賣。

而在冬季,湖面結了冰,這裡就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可這個冬季,如果有哪個不戀家的獵人來這兒瞅上一眼,他準會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在這片湖面的四周圍,出現了無數用大塊橡木條兒拼搭出來的木屋。這些個木屋並不高大,相反它們矮小的出奇,最高的也不過高出地面一個人的距離。

這些屋子的窗戶也開的很小,並且外寬內窄,儼然如碉堡的槍洞。這些個各種無規則的建築物包圍住了湖面,林林總總不下數千幢。若不是從窗口露出的燈光和泄露出的炊煙,你很難相信這麼寒磣簡陋的地方會是人的居所。

而這,便是由瓦西里·佐洛塔連科率領的一萬哥薩克大軍的秘密營地。

這隻大軍在月前便秘密移動到了斯摩棱斯克省內,並在西羅馬克駐紮了下來。而如此長的時間裡都沒有動作,一方面是因爲天寒地凍限制了大軍的移動;而另一方面則是由於遠在烏克蘭前線的大統領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一直命令他們原地待命,等待沙皇俄國的軍隊。

這一下子,原本紀律鬆散的哥薩克們便更加的無所事事了。哥薩克們好酒,原本用來屯兵的木屋竟一下子整出來三十八家的酒館來。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弄來的酒。每天,一波一波的扎波羅熱的哥薩克在裡面喝到半死,然後被後來者擡到外面去,因爲這些石頭似的醉鬼佔了地方。這一下,先來的醉鬼們就倒了大黴。每天都有十來個人凍死在地面上。

作爲這支軍隊的領袖,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對着一現象卻是無動於衷。一來,酒就是哥薩克們的生命,是和火槍和短矛一樣從不離身的東西。一個禁酒的哥薩克連隊長,等待他的就是衆叛親離,被他的手下們開槍打死。而二來,連他自己每天都喝下無數的酒。這倒不是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好酒,他是哥薩克中少有的不貪杯的統帥。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沒被酒精麻痹了大腦,從而不像一般的哥薩克一樣只知道死打硬衝。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喝酒,着實是因爲無事可做了。

打從他駐紮下來之後,每天他都會派遣一個信使騎最快的馬前往烏克蘭。信使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懇請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同意由他的軍隊單獨進攻斯摩棱斯克。而每一個信使帶回的命令都一樣,就是“等待”。至於是等待沙皇俄國的軍隊,還是等待冬去春來。信裡沒說,瓦西里·佐洛塔連科也不在乎,反正就是在這裡乾耗時間了。

這會兒,他正坐在議事廳內的一大疊皮褥子上。這議事廳也是營地裡最大的房間。在他的右首邊坐着他的副官,而在他的左手邊則是他的一個“盟兄弟”。三個人的四周都堆滿了酒瓶子,吃剩下的牛骨頭和麪包丟的到處都是。

三個人中,瓦西里·佐洛塔連科算是最清醒的了,可他也開始說起了胡話。另外兩個雖然都比他能喝,可喝的也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早早地便醉倒在了位置上。

“酒,再給我酒。”瓦西里·佐洛塔連科瞪着被酒精染的通紅的雙目對着議事廳的大門叫嚷着。

往常這個時候,只要他叫喚一聲,便會有人送進酒來。可這會兒,即沒有人送酒進來,也沒有動靜。

“快拿酒來,不然我把你們統統扔湖裡面去。”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又喊了一聲。他掙扎着想爬起來,可腳底下的皮褥子太滑了。他幾次三番地跌回到了座位上。

終於,門開了。瓦西里·佐洛塔連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端着盆東西進來。

“酒,酒。”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嚷道。

可那人影竟一把將手中的東西劈頭蓋臉地倒在了瓦西里·佐洛塔連科的頭上。

冰冷的水凍得瓦西里·佐洛塔連科連連打了幾個寒顫。他把手按到刀把上——竟然有人敢如此對他,他一定要讓那傢伙嚐嚐自己鮮血的味道。

“瓦西里,醒醒了。”那人影對他說道。這聲音竟是自己熟悉的。

瓦西里·佐洛塔連科揉了揉眼睛,他終於看清眼前的人了。

“包洪!”瓦西里·佐洛塔連科驚訝地叫道。

“老朋友,你還好嗎?”被稱作包洪的人見瓦西里·佐洛塔連科認出了自己,張開雙手給了他一個大大地擁抱。

若是徹辰在這裡,他就會認出這個叫包洪的人,便是救了他姓名的那位所謂的多米尼克公爵的信使。

瓦西里·佐洛塔連科推開包洪,然後給了他胸口重重地一拳。

“呵,你怎麼來了?”

包洪作爲哥薩克中少有的騎兵專家,這會兒本應該在草原上和波蘭共和國的騎兵鏖戰。

胸口受了這一拳,包洪卻不以爲意。他對瓦西里·佐洛塔連科說道:“爲了斯摩棱斯克。”

沒有比這更好的醒酒藥了。

瓦西里·佐洛塔連科驚喜地問道:“博格丹終於打算奪取斯摩棱斯克了?”

“是的。”

“沙皇俄國的軍隊在什麼位置了?”

原本,扎波羅熱的哥薩克和沙皇俄國約定共同進攻斯摩棱斯克省。瓦西里·佐洛塔連科聽博格丹終於下達進攻的命令,想當然地認爲沙皇俄國的軍隊也進入了斯摩棱斯克省。

“不,我們提前進攻。不等他們。”包洪說道。

“不等了?”

“不等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瓦西里·佐洛塔連科又問了一句。他那沒被酒精腐蝕的大腦顯然更爲地靈敏。

“是有些變化。”包洪說道。

“什麼變化?”

“你自己看吧。”說完,包洪從懷中拿出張紙來。

“我不認識字。”瓦西里·佐洛塔連科說道。

“我也不認識。不過來的時候,大統領和我說過。”

“那你長話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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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包洪將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原話複述了一遍。而其中主要的內容,就是沙皇俄國的背信棄義。原本,博格丹前往莫斯科是尋求沙皇的援助,雙方結成的是對等的盟友關係。可在到了沙皇那裡,卻曲解變成了“接受大統領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和扎波羅熱全軍及其城市和土地歸屬國家最高當局。”成爲了投靠和被投靠的關係。

知悉此事的博格丹當然不會吃下這個啞巴虧,所以他纔會派包洪前來,意欲在沙皇俄國出兵之前,奪取斯摩棱斯克以便掌握主動權。

“太好了。”瓦西里·佐洛塔連科舔了舔脣邊的酒漬,那笑容如同嗜血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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