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菀試圖輕輕把氣息呼出,臉色雖然不大好看,但是卻也如同平波無痕。似乎她現在並非被人用丈長白綾束在高高的樹杈上,而是悠閒自得地端着茶碗在碧嫿閣閒談而已。
單就目前這個處境,單就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相反還體質寒虛的女子而言,她冷靜得當真叫人覺得可怕。只是藏在袖中微微顫抖的纖長細指,方纔透露出些許屬於正常人的懼意。
狀似無意地碰了碰腰間,她雖然感覺不到初時那令人難受的窒息,但心裡亮如明鏡,把她拖上來的那個東西仍未撤去。何況現在情況非常,確實也由不得輕舉妄動。
一陣人聲熙攘,高處不但好乘涼,更能把底下的情況瞧得一清二楚。先是一個灰衣短袍小太監匆忙奔進院中,粗粗看來該是個守門的。相距不過幾射之地,守門太監前腳進去,另一行約莫四,五個人後腳便出現了。
陳菀藉着片片翠葉中漏下的點點碎光,微眯星眸,把領頭太監宮帽上那抹明黃朱纓瞧得清楚。原來是紫宸宮總管,李允身旁心腹徐福全呀,若真要被此人撞見可就不是一個“慘”字了得…
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許是一炷香,許是三刻。陳菀不敢妄動,只覺得背上已經濡溼一片。若不是屏氣中尚能感到身後有些微人息響動,她險險以爲高枝之上只不過唯獨她一人而已。
終於人聲雜亂,腳步聲也漸行漸遠。徐福全領着一般隨侍匆忙離開,沒有了來時的從容。陳菀重重合了閤眼簾,又忽地睜開,沉聲說道:“華妃娘娘,人已走了,您可否讓臣妾下去了?”
她可不是碰到事情就只會傻楞地閨中小姐,本來就覺得刻意壓低的聲線有些熟悉。仔細想想還是能夠猜着八分。
“呵呵。”
不再刻意僞裝,銀鈴般的嬌笑肆意而出。陳菀只覺得腰上微緊。身旁一陣風起自下往上撲來,不過只來得及撩撥起幾條碎髮和三五片枯葉罷了。頃刻間,兩人又回到了地面上。多少動作一氣呵成,半點不帶艱澀。縱使如陳菀一般不通武藝,也曉得華茗珏技藝極高。
腳踏實地的感覺,竟是這般美好。陳菀理了理髮絲,收斂起多餘神態。方纔款款轉過身去,與這堂堂紫宸宮芸薔殿的二品妃嬪,華妃華茗珏打了個正面。
“嘻嘻。”相較於陳菀的小心謹慎,華茗珏顯然輕快許多。小手隨意擺弄着那條看似簡單實則可瞬間讓人魂歸四天的白色綾布,小嘴一咧露嬉笑,一對眼眸便成兩汪彎月,生生嵌在紅潤地蘋果臉蛋上,不論怎麼看來都萬分討喜。讓人輕易卸下戒心。“姐姐,你真的好厲害呢,居然還能這般冷靜,讓茗珏好生佩服!”
顰眉微皺,隨後又淡淡鬆開。單就語氣來看,華妃似乎並沒有爲難地意思:“娘娘過譽了。臣妾不過是一介四品美人,怎敢妄尊爲娘娘的姐姐。還請娘娘莫要折煞菀菀。”
小心總能使得萬年船,宮裡規矩森嚴,下品嬪妾對上位后妃只能卑稱爲“臣妾”或“妾”,哪怕對方較自己小上十年八年,也斷不能妄自稱大。“姐姐”這個詞兒,在後宮中“意思”可是多得很呀。
可是華茗珏看起來壓根沒有把陳菀的小心翼翼給放在心上,嘻笑幾聲後突發一語:“姐姐,這個地方不是你應該來的。若是讓皇帝哥哥知道,只怕不等皇后德妃趁機惹亂。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心眼裡一陣透涼。對華茗珏直言不諱的警告陳菀做不得半分反映。現在這個狀況,哪裡還需要別人添材加火?她心理已是紛亂得很。真恨不得兩眼一閉不聞世事。此時方纔曉得,原來裝傻充楞真要做起來也非易事。
現在若能躺在軟綢的牀榻上好好睡上一覺,她便不再強求許多。雖然從華茗珏的口氣來看,非但不會加害於她,反而多予提點,有助她避開麻煩。可對這莫名生出來地殷勤,卻不得不防。
也難怪陳菀如此小心謹慎,一來她並不知曉“珞月認主”一事,二來李允又曾以她己身安慰當作籌碼,嚴禁華家摻入後宮紛爭,就是和陳菀的絲毫接觸都不甚寬容。是以華茗珏爲防自個漏出口風,惟恐會害了陳菀而一直對她冷漠至極,全不理會。雖然李允現在待陳菀已不同以往,但單就人情世故來說,華茗珏又怎麼可能看地透徹。
陳菀也對這被譽爲“滿門清御”華家送進宮的妃子頗多好奇,因爲在她身上實在圍繞着太多不合常理的迷團。衆人待她不同一般的禮遇,李允似是而非的寵愛,還有她對自己忽冷忽熱的舉動,實在不得不叫人起疑心。雖然只從自身情感而言,她對這還不及自個年歲的小姑娘倒也挺有好感。
見陳菀半晌沒了反映,只是一雙琥珀色地眼眸不經意間繞了層迷霧。心底無奈嘆了嘆,知道陳菀定是起了防備之心,卻也怪不得她。只是隨手繞起白綾收入袖中起腳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姐姐,不論你信或不信,請今後少來這個地方,對你惟害無利。還有,有句不當講的話,離德妃還是遠些好。”
絲履摩挲地上碎石的聲音漸去漸遠,徒留陳菀一人靜立,任由斜陽餘暉將纖弱的身影慢慢拉長。夏蟬藏於樹梢,費力地嘶聲鳴叫。陳菀不由得環手自擁,爲何明明身處盛夏,還會有一股透人的寒氣從腳跟直竄而上,止也止不住。
一個人縱使知道了些什麼,也是沒有資格亂做打算的。尤其對於某些足以改變許許多多人命運地驚天秘密,更是不可枉加非議。很多時候,什麼都不懂,反而更是一種幸福。知道得越多,承擔的苦楚便越多。一個揹負秘密的人,付出了卻永遠不可能得到回報。衆人皆以爲萬事通會是一種榮耀,殊不知,這纔是最痛苦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