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下輩子,恐怕還是要和獨孤染珂糾纏的。因爲我欠他的太多了。我理所應當的,接受了他做我貼身死士的事情。我刻意的不去想,他對他所看見的一切,會是什麼感受。
他在房樑上,聽着,甚至看着我寵愛別的君侍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我記得蕭燼對我說,我有時候太過殘忍。
我對獨孤染珂的殘忍,恐怕是最多的。其次,就是江珵鶴。
爲什麼說,我的殘忍,感受第二的就是江珵鶴呢?我對他的感受,到我生命的盡頭,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屬於愛情。
江珵鶴初嫁我的時候,我其實只是單純地看重他背後的江家。有江蘭芝站隊,我對寒門的推崇,和對科舉的改革,根本順利了不止一星半點。
還有,不得不說,江珵鶴真的是大月氏難得的美男子。他的容貌說是大月氏第二,沒有人敢忝居第一。只是,江珵鶴真的對夫妻生活,沒有任何的情調和趣味可言。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我試圖改造他。可事實證明,不論我如何努力,用什麼辦法,他都油鹽不進。
我對他的感情,起始於責任。然後,發生了那樣不幸的事情,我又對江珵鶴充滿了同情。母性光輝讓我無法不去保護他。這,變成了義務。
我回想起來,我和江珵鶴之間,我爲他做的事情,似乎都是事出有因的。我爲他慶生,製造了浪漫唯美的河燈夜景,是爲了讓他去給鳳太后傳話,以及頂替帝師月落雪,去施粥。
施粥引起的不幸,似乎讓我覺得,我愧對於他。
我對他的溫柔和體諒,似乎都與這份內疚和之前種種對他的利用有關。
可是,若說我不愛他,他難過的時候,我也體會得到心痛。他生下曲靖澤的時候,差點有生命危險,我真心爲他祈禱過。我也真心的,對自己承諾,他若是度過難關,我一定會善待他,愛他,守護他到最後。
究竟什麼樣的感情纔算是愛情?是我愛南宮紫晨那樣激烈又決然?還是我愛蕭燼那樣糾葛又極端?亦或是我愛柳書君那樣感恩又心疼……
我愛他們每一個人,方式都不一樣。我不知道我對於江珵鶴,算不算是愛。如果不算是,我究竟是靠什麼,包容了他那麼許多。又究竟是爲什麼,在他爲女兒綢繆之時,我那麼生氣,我氣在他愛女兒似乎比愛我要多很多。
愛這種事情,我到我生命的盡頭,都沒有琢磨明白。
有時候,我覺得愛一個人,纔會計較。因爲愛的深刻,所以計較對方爲什麼不懂我,所以會計較對方爲什麼要揹着我偷偷做明知道我不喜歡的事情,所以,會計較對方爲什麼在時光的消磨之下,對我的感情,只剩下瑣碎和煩雜。
又有的時候,我必須勸誡自己。愛,就是要包容理解他們,我選擇了愛他們,就要能夠容忍他們每一個人的缺點。我得到了他們的美好,就要接受他們的瑕疵。所以,當我知道他們揹着我偷偷地算計,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得過且過。甚至,把他們的小心思,儘量變成了當時雙贏的選擇。
可是,人生不是那麼簡單的故事。我的不夠盡心,和他們的太過寵溺呵護,導致了我們孩子們的不重樣的悲劇。
我記得我因爲立太女的事情,去哄江珵鶴的時候,他眼底的悲傷和不解。也許他一直以爲,曲靖蓁纔會是太女人選。輸給了南宮紫晨的孩子,他會比較甘心。因爲,南宮紫晨在我心底的分量,畢竟是拋卻慈善,拋卻尊重生命,拋卻了我曾經堅信的一切,反而去屠城的分量。
江珵鶴不敢問我,在我眼裡,他究竟排在第幾位。可是我知道,他想知道。我猜想,他們都想知道。
可是,他們不明白,我心底,沒有這樣一個排名。退一萬步講,即使有,也與立太女無關。與屠城無關。
晉州之事,純屬我的失控。一切壓抑的太多了,南宮紫晨的事情,確實是一個*。可是,誰能保證,就與蕭燼當初爲我擋了箭傷無關呢?我自己都不能確保。
如果當時被毒害的是他們任何一個,我恐怕都會那麼做。是我,是我失去了對自己情緒的控制。我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來,考量利弊。所以做了那樣衝動的事情。
這一要素,也成爲我挑選太女的條件。
曲靖嬅性格像我,可她遠遠比我穩重,比我冷靜得多。又或許是我還沒有找到她逆鱗的觸發因素,所以不知道她會怎麼做。所以,我儘量的在她身上寄託了許多未可知的期望。
這纔是我立她爲太女的原因。
可是,我無法給江珵鶴講解明白。雖然,我給江珵鶴舉例說了許多,我年紀到了,幾位十二歲以上的孩子裡,只有曲靖嬅最爲合適。江珵鶴聽罷,也只是淡淡地附和。
這就是我和江珵鶴的相處模式。我到最後,也沒有搞明白,是孩子的問題橫在了我和他之間。還是我和他彼此溝通都不夠盡力。
不過,我試過竭盡全力的給他講解過利弊。可是,他最後把我給他講解的所有信息,都用來了算計如何拉攏和避諱前朝中人。
從那以後,我沒有辦法再與他毫無保留地溝通。甚至,從那以後,我和其他君侍也沒有辦法再像以往那樣毫無保留的溝通。
但我不能怪他們。
都說鳥爲食亡。爲人父母,爲孩子做私心的打算,我怎麼能全部都怪在他們的頭上呢?
隨着孩子們的年歲增長,我也越發的孤獨。
曾經與他們每一個人交頸私語的那個女子,終於被歲月,被自己的選擇,淹沒在每一個因果之中。
我人生中最重大的因果報應之一,就是如郡嬅的倒戈。
我知道原因的時候,是我將如郡嬅打入大理寺的時候。她親口告訴我的。
南宮寧南在與我有那一夜的情緣之後,沒多久就診出了喜脈。由於他誕下的孩子是早產兒,我便沒有想那麼多。我一直以爲那個孩子,是如郡嬅的骨血。
可是,到了那孩子九歲的時候,有一次來宮裡玩兒。曲靖玉對如熙承戲言,說將來要娶他。南宮寧南便進宮來求見我。
我本不想見他,可是多年的躲避,我想來,他與我之間,應該也不再有什麼了。於是,我便允了,南宮寧南到御書房見我的請求。
聽南宮寧南說完,我才知道,如熙承是我的孩子。我微微蹙眉,細想一下,如熙承確實越發長得像曲沛然了。雖然他們都張着極像父親的眉眼,可是輪廓和鼻脣,卻絕對是我的基因。
“如郡嬅知道嗎?”我緊鎖眉心地問道。
南宮寧南搖搖頭,他並沒有把心底的擔心告訴我。他只是向我保證,如郡嬅絕對不知道。他只是擔心曲靖玉真的會要求求娶如熙承。
這是楚瑰算的一步好棋。
曲靖容一直把如熙承,當成向曲沛然一樣的弟弟去對待的。所以,南宮虹夕縱使提過一嘴,可是曲靖容想都沒想就十分抗拒的回絕了。
雖然即使他們沒有近親結婚的危害意識,可是我有。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曲靖容和曲靖蓁似乎是有什麼直覺,她們兩個都只是把如熙承當成弟弟看待。
而楚瑰怎會錯過這樣一部好棋?
如熙承七歲的時候,我就已經把如郡嬅扶到了左丞相的位置。丞相,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雖然也受中書省和門下省的相互牽制。可是,也算是除我之外的最高權威之一了。
只是,楚瑰萬萬沒有想到,如熙承,竟然是我的孩子。
這門娃娃親,就好似蒸發的泡沫,忽然沒有了音信。也許,就是因爲這門娃娃親沒有了音信,才叫如郡嬅坐實了心中的猜忌。
這才引發了她慢慢接近曲靖蓁,幫她給曲靖容策劃了我的皇長女之死。
作孽啊!
這孽,是我作的。
當我聽如郡嬅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彷如她給我的心尖上捅了一柄尖銳的刀子。
我對曲靖容的惋惜,對南宮紫晨的愧對,對曲沛然的愧疚……一切,都成了笑話。
而且,如郡嬅告訴我,她早就知道我不是曲宸萱了。
我兩眼無神的靠在柳書君的懷中,連嚎啕大哭的理由都沒有。我只能感覺到,我呼吸都像抽噎,可是我沒有眼淚。我心底已經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那種痛到懵然無覺的感受,讓我刷新了對心痛的認知。
原來,喪失了南宮紫晨,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是一種痛。原來,親手將養了二十一年的女兒送上斷頭臺,痛徹心扉的痛是一種痛。原來,讀着兒子的血書,看着他瘋了,痛入骨髓的痛是一種痛。原來,還有一種痛,痛到渾身疲乏,瑟瑟發抖,好像整個人空了,可是痛在每一個角落的痛,是這樣一種新的感受。
柳書君輕輕地環着我的頭顱在他心口,另一隻手像拍孩子一樣的輕輕拍着我。我沙啞着聲音,告訴他,叫門口跪着的南宮虹夕回宮去吧,我不怪他,錯在我。一切,都是我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