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玉這時匆匆到來,承暉堂的掌事宮伺通報過後,宋惜玉便推門跪下說道:“慕容修儀萬安,晨貴人萬安。陛下中午不來用膳了,但是司膳司做好的海味珍品,陛下特讓奴才送了過來。”
南宮紫晨掀了掀脣,卻還是一句話沒能說出口,倒是慕容淺秋張口了。他問道:“陛下可是忙於朝政所以不能來陪哥哥了嗎?”
宋惜玉跪在地上,面露難色,這、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這什麼這啊?問你話呢!”慕容淺秋不悅地說道,自從慕容淺秋不必再端着莊重大方的做派之後,苗疆世子的驕縱脾性越發是表露無遺了。
“回稟慕容修儀,陛下……陛下去了甘露殿。”宋惜玉除了一腦門子汗,只得實話實說。
南宮紫晨見慕容淺秋正要張口,趕忙拉住了慕容淺秋,鳳目含笑地說道:“有勞宋女官了,你且去覆命吧!”
宋惜玉命人端上菜餚後,便如臨大赦地離開了承暉堂。
慕容淺秋十分不悅地嘟囔道:“她不過是一個區區御前宮伺罷了,哥哥你何必對她如此客氣!”
“你也知道她是御前的宮伺!宋惜玉是何人,她是宮伺領事樑斐芝的徒弟!那麼多御前宮伺,樑斐芝怎麼不收別人做徒弟?別的人給不給她薄面,哥哥不管。以後你再也不要對她窮兇極惡的!她也不過是個傳話的,你對她發火,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陛下的腳長在陛下自己身上,也不是宋惜玉能左右的。她們這些宮伺都是受了淨身之苦的,我們何必還要拿她們出氣。若是一朝失寵,失了寵的後宮君侍,怕是地位連個四等宮伺、宮侍都不如的。”南宮紫晨說道。
慕容淺秋回想起在潛邸的種種過往,當時他主持中饋,從未苛待過南宮紫晨。縱是如此,南宮紫晨還擔憂失寵之事呢,又何況現在他的處境呢?
南宮紫晨見慕容淺秋似是聽進去了一些,便揭開蓋在湯瓦罐上的瓷蓋,說道:“這麼多菜餚,我一個人吃也浪費了,弟弟就陪哥哥一起用膳可好?”
“那我倒是佔便宜了。”慕容淺秋也動手幫忙道。
慕容淺秋一邊吃,一邊抱怨:“當初我看陛下,連着兩日眉頭緊鎖,這才主動問清了原由,寫了家書回去的。”
慕容淺秋吃完了嘴裡的,繼續說道:“誰知我幫陛下解了燃眉之急,她就不再來了!聽說虹夕哥哥也是託人寫了家書回去,嬸母也在地方上更加盡心幫陛下收繳糧草。哥哥,你們真真一點也不生陛下的氣麼?”
慕容淺秋水汪汪的大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南宮紫晨。而南宮紫晨夾着菜,心底有些奇異的暖流。
康正帝對南宮紫晨和南宮虹夕,是當面說明意圖的,聽慕容淺秋這般抱怨,怕是康正帝利用了慕容淺秋的一片真心,而並非直言相告。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由,南宮紫晨心底都多了一分蜜意。
南宮紫晨抿着笑意,真誠地擡着眼,看向慕容淺秋答道:“她是陛下,是這大月氏的皇帝。外人看她受盡了無上尊崇,可你我還不知道麼?多少事情是她也無法想如何就如何的。她前幾日偏寵於你,就有人上書陛下應當雨露均沾。如今,你我的母家爲朝廷解了戰邊糧草之困,那些朝臣們就不說話了。”
慕容淺秋愣了一下,他畢竟是年紀尚輕,還沒看的那麼深切。旁的人,怕是也不會給他講出來這樣的利害關係。
他不由得對南宮紫晨多了幾分感激道:“還有這種事?陛下都沒有跟我說過。”
“這些事,誰能給咱們說呢?都是聽御前的那些宮伺宮侍們閒聊,我自己分析的。所以,你說,外面的人這樣掣肘陛下,我們還要跟陛下置氣掉臉色的話,結果會是怎樣呢?”南宮紫晨親手給慕容淺秋盛了一碗薑絲枸杞蝦球湯,繼續說道:“你只有真正的懂她,心疼她,她才能反過來更疼你。”
“怪不得陛下爲了哥哥你,能動那樣大的氣,若是弟弟將來有了孩子,恐怕陛下就沒有那麼上心了。”慕容淺秋嘟着嘴賣乖道。
可是南宮紫晨聽了慕容淺秋這話,卻沒有開心,反而面色有些難堪了。
南宮紫晨越是瞭解康正帝,越是會懷疑,康正帝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因爲心疼南宮紫晨?心疼皇長女?還是爲了讓鳳太后和所有算計她的人明白一個道理的呢?
當一個人越是瞭解一個人,就更加難以分清什麼是純粹的真心,什麼是順水的人情了。
而越親近的人,卻越是非要在意這其中的區別。
慕容淺秋見南宮紫晨的表情,並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愉快,便趕忙誇讚菜餚的可口。
他不明白自己哪裡說錯了,可是他卻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南宮紫晨曾經一直話少,甚至不說話,並不是單單因爲性子沉穩,而是他的通透聰慧。
甘露殿裡,康正帝滿面愁色,陪着連燁用膳吃了一會兒,連燁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這兩天總是欲言又止,到底因爲何事?”
康正帝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容,說道:“哪能有什麼事,燁兒多心了。”
連燁放下碗筷,微微顯出緊張怯怯的樣子,側過身說道:“陛下是信不過臣侍麼,陛下若是有難處,不願講也罷。臣侍愚鈍,怕是也難給陛下分憂。”
康正帝拉過連燁靠近自己的懷中,嘆了口氣說道:“是朕不好。”
連燁聽完,心下一驚,趕忙向康正帝下跪告罪。天子向臣民道歉都必是大事,如今康正帝向連燁說自己不好,這傳出去的話,可不是小事。
康正帝拉着連燁說道:“以後,朕會保護好你的。但是,朕只希望你答應朕一件事。”
連燁心底滿是疑問,臉色紙白地問道:“陛下說便是了,臣侍一定都會答應的。”
康正帝神色焦慮,喃了喃嘴,這才說道:“往後你有身孕,就讓宮中的宮侍照顧吧,不要再讓你家人來了。”
連燁瞳孔驚擴,面容失色地問道:“陛、陛下?”
康正帝用手搓了搓連燁的胳臂,寬慰他道:“沒事,後宮……後宮與朝廷……必須分清麼!你別多想……”
連燁聽完,更是多想了。
即使是後宮與前朝不宜沆瀣一氣,後宮君侍若是懷有龍裔,沒有聽說過需要家人避嫌的。
就算當初連燁落了孩子,他自己也懷疑過連府,可他若是往後再懷上孩子,由爹爹進宮照拂也是可以的啊!爲何康正帝要對他說這樣的話呢?
康正帝前腳剛走,連燁便讓念慈去查了。
下午,鵝毛大雪就鋪天蓋地的撒了下來。連燁召見了他的身生爹爹到宮中。而康正帝,則是請了帝師到交泰殿細聊太學院之事去了。
甘露殿裡一陣撕心裂肺的怒喝之後,連燁的身生爹爹雙眼紅腫,額頭淤紫的退出了甘露殿。
侯在交泰殿殿外的何宮侍挨着瑟瑟冷風,好不容易纔等到帝師。
可帝師卻滿面憤然地對何宮侍說道:“老臣身體抱恙,還是不宜去永壽宮了,以免過了病氣給鳳太后!”
次日,連燁的母親被當大理寺以毒害皇嗣的罪名,緝拿收監。連府衆人,也全數被羈押大理寺候審。
連燁得到消息之後,趕忙前往交泰殿,可是樑斐芝卻攔着連燁說道:“連傛華,且等一會兒吧,秦八子正在裡面陪陛下下棋呢!”
“下棋?樑領官,我的家人全數被羈押了啊!陛下怎還有心下棋?”連燁滿面焦急地說道。
樑斐芝進退爲難地說道:“這……奴才也是奉了陛下的口諭行事。陛下說了不許任何人打攪的。一會兒秦八子出來了,奴才一定立刻稟明陛下。”
“那我就在這跪着!”連燁說着,便撲通一聲跪在了交泰殿門前的平臺上。
樑斐芝爲難了半天,也只好低眉順眼的弓着身子杵在一旁。
交泰殿內,秦楚笑又落一子,說道:“陛下爲何避而不見連傛華?”
“你今天來,是爲了問這一事的麼?”
秦楚笑見康正帝落下一子又欲悔棋,趕忙抓着康正帝的手,說道:“落棋不悔真君子!”
“怎麼?”康正帝任由秦楚笑抓着自己的手,他若稍有鬆開之意,康正帝就假裝又要悔棋,而人雙手相牽,你來我往的。
秦楚笑識破了康正帝的意圖,微嗔地拍了一下康正帝的手,說道:“沒個正型!”
康正帝嘟着嘴,伸手擋在棋盤上,嬌嗔道:“你看!你都給我拍紅了!”
秦楚笑娥眉輕挑,如鷹眼般有神深邃的雙眸中,晗着一點心疼和歉意。秀美的鼻子下,飽滿不失棱角的嘴脣,被他的貝齒輕輕咬着。
秦楚笑緩緩擡眼,雙手握着康正帝的手背吹了吹,說道:“陛下要如何罰臣侍,臣侍都認了還不成麼?”
康正帝先是一副得逞的笑了,可是轉而,笑容卻淡了下來。
秦楚笑本來還想爲殿外跪着的連燁說句話,可見康正帝的神色,便問道:“怎麼了?陛下有心事?”
康正帝正視秦楚笑,問道:“本來,朕想說,罰你爲朕生一羣孩子。可後來想到,也許這在別人眼裡是情人間濃情蜜意的情話,可到了你這裡,恐怕你是真的會當作懲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