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雖未及弱冠,但已至分土爲王之年,萬青城就是他的封地。
萬青城就在紅牙河下游,往年總時不時的鬧一鬧旱災,工部每年都要爲萬青城的旱情愁禿幾顆腦袋,前些年在萬青城的上游修了幾條水壩,豐水之時蓄水,枯水之時放水,以做調節之用,只是一直旱着,所謂的豐水時蓄水,也不過是一個小水坑,裡面連養魚都困難。
沒想到,今年上游不知爲何連降暴雨,紅牙河的水位暴漲,眼看着水位如起飛一般的越過警戒線,再不開閘泄洪,不僅水壩保不住,河水還會溢出,將水壩旁的桃安縣、撫安縣給淹掉。
水壩所在的地方,正是皇城直屬,直接聽從京師調令,一紙飛報過來,文書中詳述,暴雨連連,已漸成洪災之勢,若是再不開閘放水,只怕附近幾縣,將成澤國。
此等事務,一向都不需要交由鳳歌,只要工部河事相關負責人確認之後,交由工部尚書同意便是。
只是李長俊現在卻不在京師,而是在永寧關修繕防禦工事,實地查看地形。
那文書來得火急,着實等不着李長俊迴轉,工部其他人也不敢負責,便直呈內閣,請鳳歌首肯定奪。
鳳歌的案頭堆滿了各處飛來的情報,戰後總有許多事情要安置處理,當她看見要求開閘放水的文書,叫來河事相關負責人,問了問下游是何情況,聽說下游是個常年旱災的地方,她也沒多想,下旨同意開閘放水。
一道聖旨下,紅牙河上的三道水壩同時將水閘打開,放至最大,瞬間,從來都只是小河流淌的紅牙河水,變得渾濁而洶涌,呼嘯着向下流奔去。
萬青城附近的河道,早已因爲乾旱斷流很久,河牀上長滿了青青綠草,小孩子在平坦的河牀裡追逐嬉戲,也有農人佔了河道,開墾種地,甚至還有人把房子也建在河牀裡,圖它平坦結實。
天還是那樣的晴,陽光還是那樣的燦爛,正在紅牙河裡玩耍的孩子忽然聽見轟鳴,遠遠的便見激浪滔天,有手腳快的,連滾帶爬的爬到岸上,手腳慢的,已被滾滾紅牙河水捲到水裡,衝的無影無蹤。
河岸原本就不高,瞬間,河水便從岸堤漫出來,向倚河而建的民宅衝去。
瞬間,便已淹了百來戶人家,桌椅傢什,連着豬狗,俱在水面上漂着。
等百姓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一片陌生的黃色,所有的東西都浸在黃色的河水中。
“萬青城災情嚴重!”
“千戶百姓遭災!”
“已出現瘟疫!”
一道道上書,如雪片一般的飛來。
端王以弱齡之身,親自前往他的封地萬青城,並拿出王府裡的糧食與金錢,送給災民們,共克時艱,他身先士卒,王府裡的僕役幫着災民搬東西,平時根本不幹粗活的大丫環們忙着煮粥,送予災民。
“王爺,是個好人啊!”災民們交口稱讚。
接着,端王一道上書,要求嚴懲開閘放水之人,鳳歌看着上書,煩惱的揉了揉額角,同意開閘放水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而且,國庫現在也正值青黃不接,秋收還未開始,海外貿易得的銀錢還沒有完全收回來。
與東寧之間的戰爭已經將國庫消耗大半,就連拿出賑災款,都顯得是那樣的捉襟見肘。
國庫裡拿出的賑災款,也只比端王從自己王府裡拿出來的多那麼一點點,顯昨是那樣的杯水車薪。
洪水退後,一地的狼籍,鳳歌派來的工部官員還未到,端王已經帶着自己從民間徵來的匠人,爲災民建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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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送炭,最是見人心,災民們的眼中只見端王,再無陛下。
在萬青城裡,開始流傳着一首童謠:
“鳳舞九天終折翼,歌遍盛世不聞愁。雌兒唯有抱窩志,怎及男兒展雄風。”
慢慢的,越傳越遠,一直傳到皇宮之中。
“聽起來,好像是在罵我。”埋首文書的鳳歌聽見有人上報,連頭都沒擡,她看着失去房屋的災民數量,以及受災的田地數量,揉着額角,盤算着要怎麼處理纔好。
“陛下,自古童謠之事可大可小,若是不及時處理,只怕會釀成大禍。”杜書彥在此前已經知曉此事,查找源頭,卻根本無跡可循,似乎一夕之間就出來了。
有人說是從紅牙河裡撈上來的大石頭上刻了這麼幾句話,也有人說是在地上由螞蟻拼成的字,還有許多人信誓旦旦的說,是在夢裡,聽見一個金光神人告訴他們的。
“不過是怪力亂神之談。”鳳歌完全不想浪費精力在這些神叨叨的事情上,傳謠言有什麼用,一點實際問題都不能解決。
杜書彥堅持:“陛下,此事還是應該早日處理爲好。”
“哦,你去處理吧。”鳳歌又拿過一本永寧關邊防的奏摺。
杜書彥離開皇宮之後,便轉身到了欽天監,鈞天正趴在他的星圖上,仔仔細細的一筆一劃的畫着他觀測到的星星軌道。
“喲,杜大人怎麼今兒有空來了?”鈞天擡頭看見杜書彥,忙請他坐下。
杜書彥坐下,連水都沒空喝一口:“你對占星解術有什麼心得?”
“那正是我家家傳騙術。”鈞天什麼時候都不忘黑一把自家的東西。
杜書彥無奈笑道:“只怕今天,就要麻煩天監大人,好好的解一下了。”
就在童謠越傳越厲害的時候,對於童謠的解說詞,也在民間開始流傳起來:
“鳳舞九天終折翼,歌遍盛世不聞愁。指的是,大恆一直太過強盛,上天講究的是力量平衡,在女皇的帶領下,大恆越來越強,強到已經不是周圍小國可以匹敵的,所以,遭天忌,纔會遇到災情。不遭人忌是庸才。
雌兒唯有抱窩志,怎及男兒展雄風。指的是家國一體,唯有女皇,才能像母雞護窩那樣,守護着大恆國家強盛。女皇也不會只提拔女性爲官作宰,若有男兒願意爲國效力,也是國之棟樑。”
同時“欽天監的秘密天象記錄”也在民間流傳,說今年水德星逆行,不利於帝星,現在水德星已恢復正位,大恆的一切將會恢復正常。
“我說怎麼一切都不順,原來是水逆啊。”
“可不是水逆麼,一向旱災的地方,都淹成這樣了。”
杜書彥無奈的嘆息,朝廷正經頒發的詔令,遠不及這些市井流言傳得快,傳得遠,信得多。
雖然童謠壓下去了,但是萬青城的事情,還沒有完,災後重建要人、要物資、要銀子。
長這麼大,這是鳳歌第一次爲錢的事情發愁,她一向都覺得自己對奢侈的東西沒有特別的喜好,只要有一張牀睡,有一口飯吃,就可以,再怎麼也沒想過,會像杜大人那樣扒着賬本,一點一點的算,什麼地方可以摳出銀子來。
“太后請陛下。”太后身旁的大宮女來到御書房。
鳳歌以爲母后身體有什麼不適,急匆匆趕過去,發現母后已經可以下牀行走了。
“母后,怎麼了?”見禮之後,鳳歌急忙問道。
太后撫着她的臉,見她眼下烏青,眉間三道紋路還微微的皺在那裡,輕輕嘆了一口氣:“朝裡的事,難爲你了。”
“爲君者的份內之事。”鳳歌的神情,與她的父親如出一轍,太后心疼的撫着她的頭髮:“不要太逼着自己。”
話是這樣說,但是,就連太后自己都心知肚明,這種時候,如果鳳歌不擔起來,整個朝廷都會失了主心骨,如果她不逼着自己,只怕江山社稷就要塌了。
“我會的。”鳳歌應了一聲。
太后又說:“聽聞現在國庫艱難,後宮裡的費用,能省則省吧。”
鳳歌聞言一愣:“宮中現在都是太妃們,若是剋扣她們……”
“由哀家開始,料想她們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太后依舊還是鐵腕手段。
很快,後宮上下的費用裁撤的消息就傳開了,端王之母,淑太妃最是絕決,整天就只喝一碗粥,以示自己願意共度時艱,到端王前來探視的時候,她已經奄奄只剩一口氣了,把端王哭得肝腸寸斷,上書求鳳歌,想要接淑太妃回王府:“端王府雖不濟,但碗中米粒想必也能比宮中多一些。”
在坊間又開始流傳,女皇爲了省錢,剋扣宮中費用,竟然餓死了太妃!
“只要有心人傳播,闢謠永遠趕不上造謠快。”鳳歌也聽見了這個流言,她已經不想去管這事了。
鳳歌放飛自我,杜書彥不能,他又派人手處理此事。
不幸的是,太妃,真的死了。
端王府將喪事辦得熱鬧非凡,吹吹打打四十九天未歇,端王一邊忙於萬青城之事一邊忙於母喪,積勞成疾,高燒不止,已經數日臥牀不起了。
“真是最毒婦人心,竟然記恨到現在。”
流言剛進了耳朵,又出了嘴巴,流傳的速度,比起萬青城的瘟疫流傳的速度還要快。
不僅京師,就連着朱雀之地的赤色魔君都聽說“女皇把昔日與太后爭寵的太妃餓死了。”
太妃彌留之際,曾有太醫會診,的確是氣血兩虧,飲食失調所致。
有侍女道,無論怎麼勸,太妃也不願意進食,只說要爲萬青城百姓禁食祈福,硬灌也會吐出來,說生怕鬼神責其心不誠,不願庇護萬青城百姓。
此事被鳳歌知曉後,心中鬱郁,就連探望太后的時候,臉上都陰雲不散,太后得知此事,嘆道:“淑妃當真要強。”
“她爲什麼會自絕?”鳳歌不解,世間竟有真的把自己活活餓死的人。
太后淡淡道:“端王現在名聲如何?”
“自然如日中天。”
“那就是了,下一步,就該奪位了。”太后此言一出,鳳歌不由一怔:“怎麼會?”
太后笑道:“當年爲了爭奪你父皇的寵愛,淑妃已是無所不用其極,趁我懷着你的時候,施手段,讓你父皇常留在她宮中,纔有了端王。
她一直覺得,你父皇會立男而不管長嫡,中間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可惜你父皇最終仍立你爲儲,她這口氣咽不下去啊。”
鳳歌:“可是,如今我已經繼位,她還要爭嗎?”
“自然是要試一試的,別說她……”太后笑道,“當日,豐縣之圍時,我也曾想過,若是可以,願意以身相代,將你換入京師之中,保你平平安安,生死危難由我一人擔當。若是我一命可以換你一命,我當場便一根繩子吊死,絕無二話。天下爲母之心,皆是如此。”
鳳歌心中震動,說不出話來。
太后又安慰了她幾句,便散了。
第一批賑災錢糧發放下去之後沒多久,靈樓接到消息,有流民到京城。
“萬青城遭災,錢糧盡數被剋扣,求陛下做主,陛下做主啊!”城外跪着數千流民,黑壓壓一片。
守城的五城兵馬司自然不能放他們進來,他們在城外哭叫不停,跪在那裡只是磕頭,直將額頭磕破,血流滿面,看起來着實嚇人。
京兆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趕到城門口之後,只是勸流民回去。
帶頭的老爺爺拄着柺杖:“朝廷給我們的救命糧沒有了,我們要見陛下,陛下陛下!”
接着,流民就要往城裡衝,京中並沒有太多的兵鎮守,京兆尹也不敢放數千人進城,守城的士兵擋着他們不讓進,帶頭的老爺爺揮着柺杖,一馬當先,杖頭揮中了一個士兵的臉,那士兵推了老者一把,只見老者向後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不得了啦,打死人啦!!!”
不知誰先叫起來,後面的流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跟着大聲的嚷起來,傳遍所有人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京師守軍要殺盡流民。
很快,就有人打出了,願策端王爺爲皇帝,將逆天暴君女皇拉下來。
隨着拱衛京畿的衛隊入京,流民很快被打的四散開,病臥牀榻的端王爺還要求將自己擡到金鑾殿前,向鳳歌請罪。
事情暫時被壓了下來,但是,戶部撥款到底有沒有被侵吞,卻有無數雙眼睛盯着。
戶部尚書杜大人一身忠毅剛正,從不曾貪過一分銀子,他拿出鳳歌所批數額,五百萬兩賑災銀。
萬青城知府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小心就會變成頭號靶子,他也拿出了收到銀兩的收據文書,只有三百萬兩。
還有二百萬兩去哪裡了?
查了又查,最終發現,國庫竟然連五百萬兩都拿不出來,只有三百萬兩。
難怪當初鳳歌出巡海外諸國的時候,遊說各大商會把東西白白拿出來,說得那麼好聽,原來是沒錢了。
雖然說打仗的確花錢,但是不乏有心人調出了先皇殯天那年的國庫盈餘、這些日子的國庫收入以及支出,每一筆都有據可循,
中間少了幾百萬兩銀子的,去了什麼地方?
答案是去了祀星族。
消息一出,舉國譁然,祀星族一直以來都與大恆不對付,甚至南嘉道還禁止平民百姓往祀星族去,出入需要有手令,沒想到,皇帝自己與祀星族暗通款曲。
傳說中祀星族有長生不老之術,只怕這位女皇陛下,是拿國庫裡的銀子,換自己的長生不老。
民間不滿之聲愈演愈烈,靈樓轉波閣燈火日夜不曾熄。
侍衛來報:“鬼市黃老闆求見。”
黃紙竟然會來找他?
杜書彥在正廳與黃紙見面,黃紙打量着杜書彥的臉色:“樓主清減了,可是爲時事煩惱?”
“黃老闆生意煩忙,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事,便直說了吧。”杜書彥不相信他只是來看自己是胖了還是瘦了。
黃紙一笑:“樓主果然快人快語,我正是有一件絕密大事,要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