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娜站在皇家大教堂內,擡頭望着高聳的三層穹頂。拼花馬賽克繪製出的上帝張開雙臂從天頂上慈愛的望着世人,彷彿要將仁慈灌注於整個世界。只可惜仁慈總是稀缺的,爭奪纔是人類最原始的天性。
教堂內沒有燃起白蠟,幽暗的光線和空氣中淡淡的焚香給人一種神秘的宗教氣息。只有從彩色玻璃中透進來的日光將玻璃中央的聖母像襯得神聖無比。遠處的金色神龕上神祗的面孔都變得模糊了,密閉的空間卻將這種模糊升騰成遙不可及的信仰。
身邊的小亞歷山大微微顫抖了一下,迅速將琳娜的心神招了回來,她給兒子拉了拉衣領,又摸摸他的小手心,輕聲問道:“怎麼了?冷嗎?”
“我想回宮,媽媽。”小男孩皺皺鼻子,掃了眼四周空蕩蕩、烏壓壓的牆壁,拉緊母親的袍子。
琳娜蹲下身摟住兒子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嚴肅的說道:“聽話,亞歷山大,你已經滿三歲了,是個小男子漢了,你必須一個人在這兒呆上段日子。不過媽媽發誓很快就會回來接你。”
男孩癟起嘴,一臉要哭的模樣,但母親緊縮的眉頭阻止了他的眼淚落下。
“皇后陛下”大主教突然從教堂盡頭的神龕後面轉出來,“恭賀您駕到,皇后陛下。”
老頭的神態和語氣都比往常要恭順很多,畢竟當前的東正教會也正處於風雨飄搖的境地。
“大主教,我今天沒有時間與您多做寒暄,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交付與您。”琳娜推着小亞歷山大走上前,“我想將亞歷山大皇子寄送在教堂一段時間,等到我從奧丁堡回來,我會親自來接他。”
男孩緊抿嘴角,努力的往母親身後縮,但顯然他的母親已經打定了主意。琳娜扣着兒子的肩膀,將他不斷扭動的小身板送至大主教的面前。
大主教深深地望了琳娜一眼,隨後轉而將視線投注在小男孩身上。他伸出手撫摸在亞歷山大頭頂上,心中不由燃起喜悅之情。上帝啊,您的恩澤總是無處不在的,在如今我們教會面臨最大的危機,您竟然送來了令人驚歎的瑰寶
“陛下請您放心我會盡我的全力保護好王儲殿下的。”大主教莊重的宣稱道。
“非常好,這也是我所希望的。”琳娜掙脫開兒子緊抓住她的手,拍拍男孩的肩膀,對主教接着說道:“若是……若是我沒能回來,我想教會一定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您沒能回來?您是說……”大主教老頭詫異的長大了嘴巴,他的白鬍子高高翹起,怪異非常。
“世事無常,主教閣下,要知道上帝無論何時都有可能招我們凡人皈依天堂的。”琳娜隱晦的回答。
老頭瞬間理解了她話中的含義,皇帝彼得的不靠譜教會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他對於面前這位公然與皇帝不和的皇后陛下不由突然產生了敬意。
“是的,陛下我們會盡快爲亞歷山大王儲安排受洗儀式,若然有什麼變故,我會立刻送他前往莫斯科接受皇位冊封,上帝保佑世人帝國的土地上只有真正信奉上帝的人才有權被稱爲皇帝陛下。”大主教直接表了態。
“這我就放心了。”琳娜掉轉身準備離開,可身後卻傳來小亞歷山大嚎啕大哭的聲音,她不由停頓了腳步,兒子的哭聲令她心如刀割。
“媽媽”男孩看她停下了,哭喊着期盼她能回心轉意帶他回去,三歲的孩子壓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要被送到這幽暗的教堂。
琳娜雙手握拳,強忍不捨,咬緊牙關努力剋制住自己沒有回頭,她大步流星的踏出教堂大門,將兒子的哭喊聲拋卻在身後。
最後一搏,無論成敗,她都必須了無牽掛。教會不會放棄難得的機會,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們一定會確保亞歷山大平安無事的。
昨天晚上,她的畫面上清楚的畫出了彼得摘掉了她的后冠,將她逐入修道院的場景,然而她望着清晰的未來,卻不由放聲大笑。
命運是什麼?不過是玩弄人心的遊戲,一直以來她是被自己的異能矇住了眼睛,如今她已經不再信奉命運
若是當年她不信命運,她或許還自由的奔跑在布斯特平原上;若是當年她不信命運,她根本不會陷入今天的僵局。
所有的苦難,都不能怨恨命運的安排,上天不已經給了她機會預知了嗎?是她自己懦弱的、被動的接受才一再將自己推至如今的境地。
現在,她唯有鼓起勇氣,破繭而出只有改變未來,才能將命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琳娜*布斯特,只信奉自己
羅伊騎着馬踏上塔林地段的高地,他風塵僕僕的臉上已經冒出了鬍渣子,兩眼充斥着紅血絲,滿臉的憔悴。高地下方的馬車和軍隊是押送皇后陛下前往奧丁堡的隊伍,普魯士的藍色軍服在灰濛濛的曠野中格外容易辨認。
他悄悄跟隨着車隊已經五天了,雖然皇后琳娜交代他留在聖彼得堡,以便於後續的聯絡和謀劃,但他還是將事務暫時交給了他的同伴,自己單身匹馬追着車隊一路西行。
時間太過倉促,從他們計劃開始,到四月三十日皇后被軟禁,只經歷了短短的兩個多月,從遙遠的奧地利偷運來的資金還未全部投放出去,廷臣也尚有很多還在搖擺不定。
聽聞皇帝彼得要將皇后陛下押送奧丁堡的時候,他曾經衝動的想立刻帶着現有的人揭竿而起,發動宮廷政變,以暴力的方式奪取政權,但最終還是被琳娜阻止了。
他的皇后陛下對他說:雖然目前整個宮廷和民間全都是反對彼得的聲音,但卻也沒有擁戴我的聲音,別被假象矇蔽了眼睛,要讓人們接受個沒有帝國血統的女皇還爲時尚早。
那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羅伊當時就忍不住問出了口。
等到我們控制住輿論的倒向。他最終聽到她如此說道。
他的皇后陛下最終還是被普魯士士兵帶走了,以遣送的名義押往奧丁堡。羅伊自那一刻起就無法控制住自己,他衝出了聖彼得堡,追着車隊一路西行,他對自己說我是爲了防止瘋子彼得授意普魯士人秘秘密處決皇后陛下,卻發現這個藉口甚至都已經騙不了自己。
他愛上了他的皇后陛下,他早已將她與深愛的帝國緊緊的聯繫在一起。沒有琳娜女皇陛下,帝國的未來就沒有任何希望,他,羅伊*別斯托傑夫的未來也就沒有任何希望。
他掩緊披風,勒馬前行,還有三天的路程就要抵達奧丁堡了,他必須看到她平安無事,才能放心的返回聖彼得堡繼續行事……
幾天之後,當琳娜初次踏入奧丁堡的夏宮,不禁瞬間被這座臨海宮殿迷住了,甚至暫時忘卻了自己目前危險的處境。
宮殿建築在海邊的懸崖上,從三樓的寢室窗戶就能望見下方的海面,海浪拍打在黝黑的礁石上,水花從玻璃棱窗正下方躍上半空又落下,最終泛着白沫重歸大海。
這裡是帝國的最西端,正對波羅的海的港灣,可惜一直以來只被帝國皇室當做消夏的宮殿。
“陛下,這是您的晚餐。”門口的普魯士上校送入一盤簡單的食物。洛科夫人、凱特侍女等所有被視爲皇后親信的人都被留在了聖彼得堡,琳娜此時幾乎是孤身一人被軟禁在奧丁堡了。
“我以爲我們也算得上是同鄉。”琳娜在上校即將退出房間的時候開口說道,“腓特烈國王就如此信任彼得?他覺得彼得能給普魯士帝國帶來更多的好處嗎?”
“皇后陛下,您這是在遊說我?”普魯士上校笑了。
“我只是提供給你們一個更好的選擇。”琳娜的笑容則更加燦爛。
上校微微躬身,行了個禮,接着回答道:“我是個軍人,我的天性是服從命令,而不是像政客那樣左右逢源。我的國王交代我一切聽從彼得皇帝的旨意,那麼我就別無選擇。”
琳娜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微笑着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上校退出房間,對門口守衛的兩個士兵吩咐道:“看好她,有情況和我彙報,切不可與她擅自對話。”
士兵立正行過軍禮,將長槍斜舉到胸前,雙眼平視前方。
上校嘆了口氣轉身離開,這位沙俄帝國的皇后陛下,比不靠譜的彼得陛下不知要精明多少倍只可惜世事難料,一個人的運氣不一定與他的智慧成正比的。
夏宮外面,狹長的白樺樹林蔭路上,羅伊望了眼宮殿的方向,調轉馬頭朝來路奔去。
早春的冷風颳的枝葉沙沙作響,馬蹄聲急促的踏着青石路面,將他心中的急迫推至上最高的頂峰。
彼得皇帝此時想必也已經抵達西軍駐地了,聖彼得堡目前就是座空城,時機終於來臨,風起雲涌的起義將從帝國的中樞開始,蔓延至這片龐大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