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182 合宮相迎
早朝之後,一衆大臣各自匆忙回了一趟衙門交代事情之後,便開始往宮門前聚集,等待着永熙帝儀仗的歸來。
而此時,在後宮,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水墨笑天還未亮便已經起來了,昨夜也自是未得安眠。
不過在一身鳳後朝服的裝束之下,威嚴蓋住了疲倦。
水墨笑站在了銅鏡前看着鏡中的人,他已經是記不清楚上一次如此隆重穿戴是在什麼時候了,可卻記得,每一次他如此穿戴,她都會在他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站在她身邊的人卻不再是他了。
“父後,其他人都在大殿等着了。”司以晏緩步進來,身上亦是着着皇子的朝服,這是隻有在年節祭祀之時方纔穿的朝服。
水墨笑轉過身看着兒子,淡淡一笑,“嗯,知道了。”
司以晏上前,拉起了父親的手,“父後,沒事的,你相信兒臣!”
水墨笑看着兒子,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孩子家別操這般多心!”
“那我們去大殿吧!”司以晏抿脣一笑,抱着父親的手道。
水墨笑點了點頭。
此時的朝和殿大殿內聚滿了人,後宮各個君侍,皇子以及皇子正君都到了。
朝和殿除了過年覲見之外,便從未試過這般熱鬧。
“參見鳳後。”
“參見父後。”
衆人見了水墨笑進來,紛紛行禮。
水墨笑緩步走過了衆人,在正中的大殿上入了座,“好了,免禮吧。”
“謝鳳後。”
“謝父後。”
衆人回道,隨即也起身入座。
水墨笑看在坐在左側首位上的蒙斯醉,此時,他也是一身豫賢貴君朝服,面色平靜,卻難掩憔悴,這些日子他幾乎沒見着蒙斯醉,或許,在所有人當中,最難熬的人是他吧。
“豫賢貴君,禮王長女這幾日的情況如何?”
他找了一個話題開口。
蒙斯醉擡起視線,淡淡回道:“一切都好,多謝鳳後關心。”
水墨笑聽了他的回話,心裡稍稍安了一些,不是因爲擔心禮王長女,而是因爲擔心蒙斯醉會在今日發作,原本他以爲他今日不會出席的,如今他來了,便擔心他會鬧事。
“鳳後放心,臣侍不會因爲掛念正兒而有失規矩的。”蒙斯醉像是看出了水墨笑的憂慮似的。
水墨笑沒想到他會當着衆人的面如此直接地說出這話,面色頓時有些僵硬。
“父後。”坐在君侍之後的司以佑見狀起身道,“兒臣方纔去看過了正兒,正兒長得是越發的好了,母皇回來之後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他的臉上雖然是帶着喜悅的微笑,而眼底卻是憂慮。
“父君,你說是不是?”
蒙斯醉豈會不明白兒子的心?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點頭道:“自然是,臨行前陛下便一直不放心正兒的情況,如今正兒大好,陛下便可安心了。”
司以佑抿着脣笑了笑,看着父親,“雪父君安然回來,正兒也大好,父君……”隨後又看向水墨笑,“父後,皇家是雙喜臨門!”
水墨笑淡淡一笑,“的確,宮裡面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說罷,便移開了視線,看向了坐在了司以晏身旁的司以琝。
此時他一直低着頭,像是根本便沒有聽見衆人的話似的。
今日他也是着皇子朝服。
其實昨夜他一直都清楚,不管他選多久,這樣的場合最終穿的也只是皇子朝服。
他只是想找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恐懼,仍然存在。
愧疚,隨着父親的歸來,越來越濃烈。
司以琝甚至不知道今早他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便是現在,也如在夢中一般。
水墨笑眉頭微微蹙起,自然是看出了司以琝的不對勁。
是高興傻了還是……
“三皇弟是高興壞了吧?”司以晏注意到了父親的目光,便轉過頭微笑問道,可是卻沒有得到迴應。
司以琝仍舊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司以晏隨即也發現了不對勁,“三皇弟?琝兒?”
一連叫了好幾聲,司以琝方纔回過神來,神色卻是如夢初醒一般。
“琝兒昨晚上可是高興的睡不着了?”司以晏微笑問道。
司以琝攥緊了衣袖中的手,勉強地笑了笑,“有些……”
“彆着急,很快便可以見到雪父君了。”司以晏握了握他的手臂,將他此時的反應歸咎於着急。
司以琝笑了笑,算是給出了迴應。
在場的除了司以琝不在狀態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不在狀態。
此人便是司以徽。
他是在場之人當中唯一一個沒有着相應朝服的。
因爲依着規矩,不管是君侍還是皇子皇女,唯有上了玉牒,方纔會擁有相應的朝服。
而他卻是一個沒有上玉牒的皇子。
今年司以徽十四,也算是長大了,因而和十歲的五皇子以及九歲的五皇女在各自父君身後設了座椅不同,他擁有了一個單獨的位置,便在司以佑旁邊。
今早,蜀羽之本是沒想過他會跟着來的。
因爲以往不管什麼樣的場合,他幾乎都不出席。
可是今日一早,他便早早就準備好了,在蜀羽之的寢殿前等着。
蜀羽之詫異,卻不能開口阻止他去。
他比誰都清楚此時的司以徽有多脆弱。
他或許一輩子都放不下對官氏的恨,可是,司以徽是他養了十幾年的孩子,便是他心裡念着生父,可他仍舊是將他當作了親生兒子。
他如何能夠不讓他來?
司以徽反應不正常,不過,在衆多人裡面,他的存在感便降到了最低了,尤其是在司以琝的異常反應之下。
唯獨注意到司以徽的也便是有蜀羽之以及靖王正君薛氏。
薛氏在見到司以徽也來的時候驚了一驚,而所驚的無外乎是全宸皇貴君見到了他會想起他的生父從而不高興,不過薛氏經歷了這般多事情也是學到了一些穩重,即便心中再如何驚詫,即便面上也難以掩飾,卻還是沒有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坐着,同時禱告着今日一切順利。
白氏今日的精神很不容,甚至可以說是紅光滿面的,便是眉宇之間的一絲憂慮也沒有損他的好精神,他是第一個注意到司以琝不對勁的人。
原本今早他是想去三皇子府和司以琝一同入宮的,只是他到了三皇子府之後便得知司以琝早便已經進宮了,他還以爲他已經放下了那些多心的不安,可見了他的神色,放心知道他仍是沒有看開。
可面對這般多人的環境,他無法勸解什麼。
不過他相信這並不是很糟糕的情況,等父君回宮,父子兩人見面之後,這些不安都會消失的。
說到不安,其實他也是有的。
他憂心着自己是否能夠討父君喜歡。
而坐在太女正君對面的榮王正君今日的目的很明確,也很單純,就是奉旨迎接,至於昨夜憂心的事情,過了今日才解決也不遲。
後宮如今除了鳳後這個後宮之主外,以及即將歸來的全宸皇貴君,便只剩下了豫賢貴君、德貴君、睦君、翊君以及孫侍君五個君侍,可以說自大周開朝以來,永熙帝的後宮君侍是最少的,便是算上了已逝的,也都是最少。
便是在聖祖一朝,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伉儷情深,後嗣雖少,可後宮的君侍亦是不少。
然後宮不管是人多或者人少,只要有人在,便不可能平靜。
全宸皇貴君的歸來不但在鳳後這些陪伴了永熙帝多年的君侍心中造成了巨大的震撼,便是後來進宮的,也都不能平靜。
從消息傳開了之後,便是一心只求家人安好的德貴君也因此了焦慮了許久,更別說是擁有孩子的睦君以及孫侍君。
嚴格說來,全宸皇貴君歸來對他們的影響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可人便是這般,一旦身邊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即便難以波及自己,卻仍舊是不安,宛如兔死狐悲一般。
德貴君焦慮什麼?
或許是焦慮後宮平生風波波及自己,再連累家人。
而睦君和孫侍君呢?
有孩子的人,最憂心的也就是孩子。
全宸皇貴君的女兒是太女,即便傳聞之中的全宸皇貴君是個良善之人,可他並未見過,又生了皇女,全宸皇貴君便真的能夠容的下他的女兒?
他得陛下寵愛多年,至今仍是寵愛,便真的只是單憑善良的性情嗎?
睦君並不想將人想的太壞,可是看着漸漸長大也漸漸懂事的女兒,他無法不做這些猜想。
孫侍君生的是皇子,倒也沒有睦君這般憂慮,他只是擔心全宸皇貴君回宮之後會和鳳後分庭抗爭,以致波及到自己和孩子。
這些年宮裡面誰不知道他是鳳後的人?
全宸皇貴君是太女的生父,在過去幾朝,除了陛下之外,繼承皇位的都是嫡女,陛下雖然不是以嫡女之身繼承皇位,但是她的生父早死了,而且先帝的和裕鳳後也是早早就去世了,所以後宮沒有因爲前朝儲君之位而衍生後位爭奪。
可如今太女的生父還活着,他活生生地回來了,而且還盛寵不衰,即便是爲了讓太女能夠的一個更加名正言順的身份,全宸皇貴君也會動爭奪鳳後之位的念頭!
若是他是全宸皇貴君,便一定會這樣做!
便是先帝一朝,和安皇貴君在陛下登基之後不也是因爲陛下未能封他爲太鳳後而和陛下起了嫌隙,鬧騰過一場嗎?
那還不是親生父女。
如今全宸皇貴君和太女可是親的不能再親的親生父女!
若是鳳後被全宸皇貴君給趕絕了,那作爲依附他的人,他自然也不會好過。
他可以不顧及自己,但是可不能不顧及自己的兒子!
他的兒子今年十歲,再過幾年便要嫁人了,他不奢望他的兒子能夠和大皇子他們一般獨佔妻主一人,但是也不能讓兒子跟先帝的幾個皇子一般,嫁的如此的窩囊,過的如此的悲慘!
孫侍君是真的怕,可除了怕,卻也似乎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因而,只能暗自着急,或者還有祈禱,祈禱歸來的那個人真的如傳聞之中的那般良善。
大殿內,在最初的幾聲寒暄之後,便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之中。
然而,大殿內除了宮侍之外,卻沒有人發現如今的氣氛是多麼的詭異。
不過沉寂了多久,一個宮侍快步進來,稟報道:“回鳳後,宮門傳來消息,陛下的儀仗已到城外十里。”
水墨笑擡起頭,面色肅穆威嚴,“知道了,本宮即可前往。”
宮侍低頭行了一禮,隨後告退。
水墨笑緩緩地掃視了在場衆人一圈,然後緩緩起身,“好了,都去吧,莫耽誤了時辰。”
“是。”衆人起身回道。
在這後宮中,有誰是全心全意毫無雜念地歡迎全宸皇貴君回家呢?
沒有。
很可悲的答案。
……
城外十里
永熙帝的儀仗在騎兵的護送之下緩緩往京城駛來。
榮王在儀仗前領路,面色肅穆,目光冷凜。
即便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即便已經到了家門口,但她仍舊是不敢放鬆,甚至越進家門,她越是不敢放鬆。
京城內所有人都等着。
她所有的家人都在等着,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而儀仗中央的帝輦上,雪暖汐卻是一臉的青白。
他怕了。
從今早啓程之後,他便一直害怕,越近京城,便越害怕。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近鄉情怯,他只是知道,這時候他幾乎連說話都不能。
他所有的力氣都被他用作了制止自己顫抖。
“阿暖,別怕。”司慕涵不知是第幾次開口,可是她的安撫在這時候已經失去了效力。
雪暖汐扯着嘴角,很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可是卻怎麼也無法給出。
司慕涵伸手摟過了他,“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阿暖,我們只是回家。”
雪暖汐沒有回話。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回家……
是啊,只是回家,可爲何他如此的害怕?
只是因爲近鄉情怯嗎?
只是害怕見到孩子卻認不出來嗎?
雪暖汐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司慕涵也做了幾個猜測,其中一個便是他在害怕即將來的恭迎。
這一路走來她極盡排場,便是爲了讓他儘快適應丟失了十三年的身份,也是爲了今日的恭迎,她要牽着他的手告訴天下人。
他回來了!
而她,依舊待他如初!
可如今,她卻似乎忽略了他的承受能力。
司慕涵考慮着是否要取消接下來的恭迎。
雪暖汐不知道司慕涵在想什麼,可他感覺到了她的憂慮,也儘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帝輦內,一直安靜着。
時間,緩緩過去。
很快,儀仗進了城門,行走在了寬闊的大街上。
此時從南城門通往京城的大街都已經被順天府的衙役清理了一遍,面色嚴肅的衙役拿着武器守在了街道的兩邊,而在衙役圍城的人牆之後,便是京城的百姓。
有的是街上的行人,有的是沿街的商販,不過更多的還是專門跑來一堵永熙帝帶着全宸皇貴君回京的盛況。
儀仗,緩緩進了城門,四周一片死寂。
帝輦走在街道上的石板路上,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衙役,百姓,皆跪下。
當儀仗全部進了城之後,死寂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高呼。
“恭迎陛下回京,恭迎全宸皇貴君回京!”
隨着這一生高呼打破了全場的死寂,隨之而來的是同樣的高呼。
“恭迎陛下回京,恭迎全宸皇貴君回京!”
“陛下萬歲萬萬歲,全宸皇貴君千歲千千歲……”
如此高呼,由最初的參雜不起,到最後,成了整齊的高呼,震撼了整天大街。
在如此的高呼之下,雪暖汐緩緩從司慕涵的懷中擡起了頭,愣愣地聆聽了半晌,然後緩緩地,顫抖的,伸出手。
向車窗的簾子伸去。
司慕涵沒有阻止,只是一直握着他的另一隻手。
雪暖汐一點一點地掀開了車窗的簾子,即便簾子之外還有一層輕紗蒙着,可是,他卻還是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的情景。
百姓跪在了街道兩旁,叩拜地呼喊着。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恭敬且喜悅。
恭敬……
喜悅……
淚水猛然涌上了眼眶,隨即,涌出了眼眶。
雪暖汐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爲何他會如此的害怕,不僅僅是那些他已經知道了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爲他害怕京城的百姓不肯在接受他,害怕見到鄙視神色出現在百姓臉上,更害怕和蒙家一同編纂出來的謊言不被接受。
一路走來,他都沒有害怕,因爲那些地方不是他生長的地方。
可京城不一樣。
“呵……”
他哭着笑了出聲,身子開始顫抖。
沒有!
沒有他擔心的事情發生!
沒有!
外面的百姓,他們都在歡迎他回家!他們都沒有質疑他的青白,他們都恭敬愛戴他,一如十三年前!
司慕涵也漸漸明白了他的心,隨之便是愧疚。
她原以爲他恢復了記憶之後便不會再擔心再害怕。
都是她不好,一直自以爲是。
“阿暖。”她伸手緩緩地抱着他,“對不起……”
雪暖汐轉過頭看着她,“涵涵……”一邊哽咽,一邊笑着,“涵涵,我們回家了……我們回家了!他們,所有人……都在歡迎我!涵涵,他們都在歡迎我!”
“是,你聽,都是在歡迎你的!”司慕涵也笑着道,“阿暖,不要再擔心了,百姓,我們的家人,他們都在歡迎你回家!還有述兒和琝兒,如今他們都在等着你!”
“是!是……”雪暖汐用力點頭。
司慕涵伸手抹着他臉上的淚水,“別哭……別哭,我說好了不哭的。”
雪暖汐還是用力點頭,努力地止住淚水。
“阿暖,我們終於回到家了。”司慕涵捧着他的臉,額頭貼着他的,低聲道。
雪暖汐雖止住了淚水,但聲音仍舊是哽咽,“是……我們回家了……回家了……再也不分開了……”
帝輦之外,百姓的高呼聲依舊不止。
儀仗的速度在進城之後便可以放緩了,從城門走到了宮門,幾乎用了一個時辰。
在宮門前,太女率領文武百官依着各自的官職列隊等候。
儀仗在離宮門還有百米的時候停下,榮王指揮儀仗中的衆人分列兩旁,帝輦繼續緩緩往前行駛,最後,在離太女所站的地方還有兩米的地方停下。
榮王下馬,親自上前恭迎。
“母皇,到了。”
侍衛當即送上了下帝輦的木質階梯。
宮侍立在了出口處,等候着。
而在帝輦的前方,司予述在見到儀仗之後,面容便已經僵硬了起來了。
激動,讓她僵硬。
雙手,緊緊握着。
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儀仗中央的帝輦。
如今,帝輦終於走到了她的面前了。
她想立刻上前,想衝上前,直接衝進帝輦裡面見父親,不過參與的理智提醒她,她身上穿着的太女朝服提醒她,她不能這樣做!
她的身份,便是父君往後在宮中安生立命的根本!
所以,她更加容不得一絲的差錯!
她要冷靜!
冷靜!
靖王和禮王站在了離司予述兩步遠的身後,一走一右。
司予執面無表情,但微紅的眼眸還是泄露她此時的激動情緒。
司予昀面帶喜悅,可在他人不覺察之時眼底卻會閃過一抹陰冷。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極爲的緩慢。
帝輦之內,司慕涵卻不着急下去。
她必須確定雪暖汐真的沒事,方纔讓他面對遺失了十三年的過去。
雪暖汐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扣着她的手,“我們下去吧。”
司慕涵凝視着他。
“我沒事了。”雪暖汐認真道,面上瀰漫着喜悅的微笑,“我現在只想快些見到述兒還有琝兒!”
司慕涵又仔細地打量了他半晌,然後方纔緩緩笑道:“好,我們下去。”說罷,便喚道:“來人。”
帝輦外的候着的宮侍當即上前,伸手緩緩打開了帝輦車門,輕輕地掀開了簾子。
隨後,身着帝皇朝服的永熙帝從車中走出來,隨後,伸手,從車內牽出了一個人。
雪暖汐從車中出來,然後緩緩地擡起頭,看向眼前整整齊齊的隊伍。
視線,最後落到了爲首的那個女子身上。
淚水,隨即涌上了眼眶。
漸漸模糊了視線。
述兒……
他的女兒!
接下來的一切,他便像是一個木頭人一般,任由着司慕涵牽着他的手,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地往衆人面前走去。
在離司予述半米的地方停下。
司予述是一種恭迎之人的領導者,她不動,她身後的人,也都不敢動。
甚至連下跪行禮都未曾。
司予述的目光,也一直定在了雪暖汐的身上。
真的是她的父君!
真的是!
父君——
父君!
一聲聲激動的呼喚在心底氾濫。
而心外,卻是死寂,平靜。
司予述已經忘了一切了,甚至忘了她曾經最想做的立刻上前抱着父親,只是呆呆地站着。
過去十三年的痛苦記憶一股腦地涌上腦海,然後,緩緩走過。
十三年了……
“太女殿下,該行禮了。”
見衆人不動,唯一着急的自然是禮部尚書。
她可以理解司予述的心情,可卻不能因此而忘了禮節,尤其現在還是在宮門前。
即便宮門前的百姓已經被擋在了遠處,可卻還是看着。
司予述合了閤眼睛,眼中水珠的落下讓她的視線漸漸清晰,在凝注了半晌後,緩緩跪下,“兒臣恭迎母皇父君回宮……”
一字一字,說的極爲的艱難!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更沒有人知道這幾個字蘊含了多少的苦難堅信!
十三年了!
數不清楚的日日日夜夜,如今,父君終於回來了!
隨着司予述下跪行禮,身後的衆人也一同下跪。
“恭迎陛下回宮,恭迎全宸皇貴君回宮!”同樣響亮的行禮叩拜聲。
“平身。”永熙帝收斂了一切情緒,沉靜威嚴地道。
“謝陛下!”衆臣謝恩,隨即起身。
唯獨一人未起。
司予述。
她仍舊是跪在了地上,仰着頭,看着眼前的父親,已是淚流滿面。
此時,不會有人責怪她,也不會有人覺得太女落淚有損威嚴。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安靜等待着。
司予赫也不想起身,可是,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在行禮之後,她便一直低着頭,木然地站着。
司予昀仍是那副表情。
雪暖汐愣怔地上前一步,眼眶中的淚水越積越多,可卻始終沒有落下,雙手顫抖地伸出,伸到了女兒的面前,然後,握上了她的雙臂。
“起來……”
聲音沙啞。
沒有抱頭痛哭的震撼場面,只是溫馨的,平靜的。
可卻仍舊是震動所有人的心。
十三年的分離,如今,父女終於重聚。
司予昀在父親的攙扶之下緩緩站起,滿是淚痕的面上展露出來了笑容,“父君,你回來了……”
淚水,隨着這一句話而崩潰。
雪暖汐抿脣笑着,緩緩伸手撫住了女兒的臉,“是……父君回來了……回來了……述兒……我的女兒……”
根本不存在什麼認得不認得。
只是一眼,他便看見了她。
便知道,她是他的女兒!
是變了許多,和記憶中的述兒,變了很多很多。
可是,他知道,這就是他的女兒!
父女兩人,相對而視,潸然淚下。
沒有過多的言語。
便是如此對望,便已經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就這樣,過了許久。
雪暖汐像是看不夠女兒一般,一直盯着,直到淚水流乾。
“啓稟陛下,皇貴君。”此時,內務府總管章善上前,“轎輦已經備好了,請陛下和皇貴君回宮。”
司慕涵看了章善一眼,隨後看向雪暖汐。
司予述也回過神來,“父君,琝兒在前面宮門等着,我們去見他吧!”
雪暖汐收回了手,點頭,“好……”
“來人,將轎輦……”
“不。”雪暖汐打斷了女兒的話,看向司慕涵,“我不坐轎輦,我要一步一步走回去!”
司慕涵微微一笑,“好。”
隨後,面前的衆人分裂出了一條過道。
雪暖汐一手牽着司慕涵,一手牽着女兒,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宮門,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實很用力,臉上,笑容一直沒有斷過。
身後,文武百官仍舊是靜默地站着。
榮王隨即上前,“諸位大人,母皇已然回宮,諸位大人便退了吧。”
永熙帝和太女都無暇顧及她們,由司予赫開口,也並不是規矩。
衆人沒有說什麼,各自向在場的三個皇女拱手作禮之後,便各自散了回衙門。
司予赫走到了司予執和司予昀面前,“二皇妹,三皇妹,我們也一同進去吧!”
“好。”司予昀微笑道。
而司予執卻拒絕,“不了,母皇和雪父君平安回宮,我便不進去了。”說完,不等司予赫追問,便轉身離去。
“二皇妹……”
“大皇姐,便不要勉強二皇姐了。”司予昀阻止了司予赫。
司予赫愣了一下,隨之便是嘆息,“算了,不急,慢慢來吧。”
司予昀聽了這話,心裡冷笑不已,難不成她真的以爲全宸皇貴君回來了,過去的一切便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愚蠢,可笑!
司予赫沒有注意到司予昀眼底一閃而過的冷笑,快步追了上去。
第一道宮門離第二道宮門雖然不遠,但是這般一步一步走去,卻仍需不短的時間。
儀仗到了宮門口,便有宮侍前來稟報。
雪暖汐徒步走來,宮侍也隨即稟報。
所有人,都將目光定在了前方的宮道。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看見了人了。
三個人走在最前方。
手牽着手。
中間的那個人……
皇貴君的朝服……
幾乎沒變的樣貌……
是他!
雪暖汐,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他一手牽着一個。
面上帶着難以抑制的笑容。
那般的燦爛。
那般的……容不下別人!
似乎只有他們纔是一家人!
強烈的悲愴,又一次涌上了水墨笑的心。
不是已經放開了嗎?
爲何如今還是如此的痛?
而此時,在他的身後,左側,立着的是豫賢貴君,原本是僅次於他的豫賢貴君,如今,卻已經不是了。
蒙斯醉視線也是看着前方,面上仍是沒有表情。
腳步,卻往後退。
這個位置,從今日起,便不再是他的了!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在這一刻,所有人,包括司以佑在內,目光都定在了前方走來的三人身上。
蒙斯醉的後退沒有人注意到,而在君侍之後,在皇女正君之後立着的三皇子司以琝的行爲,衆人更是沒有注意到。
在前方三人出現之後,他便如蒙斯醉一般,一點一點地往後退,最終,退出了最後面的宮侍範圍,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淚水,隨着風垂落。
冰冷冰冷的。
是父君!
真的是父君!
真的真的是父君!
可他卻沒有衝上前,而是,選擇了逃離。
所有人,神色各異。
唯有司以晏和蜀羽之,露出了笑容。
司以晏是真的高興。
而蜀羽之,便是有憂傷,卻還是展露了笑容。
三人,一步一步地走來,漸漸的,靠近他們。
雪暖汐前方的人羣之中尋找了兒子的身影,腳步也加快了。
可是,他卻找不到。
一直在他走到了衆人面前,他仍舊是找不到兒子的身影。
二姐說,琝兒和述兒如今還是長得很像的。
可是眼前的這些人,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卻沒有他想找的那張臉……
雪暖汐停下了腳步,木然地轉過臉,看向司慕涵。
司慕涵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人羣之中沒有司以琝,正欲發話之時,水墨笑卻上前一步,下跪行禮,“臣侍恭迎陛下回宮。”
身後諸人,隨即下跪行禮。
雪暖汐強壓下了心裡的恐慌,擠出了笑容面對衆人。
“平身。”司慕涵回道。
衆人隨即起身。
水墨笑看向了雪暖汐,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緩緩說道,“回來了。”
雪暖汐抿脣一笑,上前一步,隨即,下跪行禮,“臣侍歸來,參見鳳後。”
水墨笑低着頭,看了他會兒,隨即上前,親自將他扶起,凝視着他,聲音態度仍是溫和,“回來就好。”
“多謝鳳後。”雪暖汐眼中泛起了淚花。
多年的相處之情,在這一刻化作了感動。
他們也是他的家人。
隨後,水墨笑身後諸位宮侍,又一次下跪行禮,“恭迎皇貴君歸來。”
水墨笑放開了他。
雪暖汐看向衆人,吸了口氣,穩住了心緒,“免禮。”在衆人起身之後,目光落到了蒙斯醉的身上,“豫賢貴君,多年不見,你可好還?”
蒙斯醉面無表情的臉緩緩泛起了微笑,卻與水墨笑臉上的微笑極度的相似,“一切都好。”
雪暖汐含淚一笑,轉過視線在人羣中找到了蜀羽之,“翊君可好?”
蜀羽之緩步上前,“多謝皇貴君關心,臣侍一切都好。”
“嗯。”雪暖汐哽咽地溢出了一個字,隨後,視線又在衆人之中搜尋。
太女正君隨即上前,“兒臣白氏,再請父君受禮!”
雪暖汐不得不將注意力拉回來,伸手扶起了他,“起來,好孩子。”
白氏的心在聽到了這話之後,終於安穩了。
“雪父君!”隨後,司以晏上前。
司以佑跟在其後。
司以徽沒有動,也動不了,從見到雪暖汐的那一刻起,他的身子便像是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唯一能夠移動的便只有目光。
而目光的移動,都是跟隨者雪暖汐。
這就是全宸皇貴君嗎?
這就是大皇兄他們口中的雪父君嗎?
大皇兄說,小時候他還抱過他的。
可是現在……
他恐怕連一聲雪父君都不願意讓他叫吧?
皇姐,他回來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你是不是也認爲他回來了,母皇便會放過他?
可是不是的!
父君說不是的!
皇姐,我們不要再去想那個人好不好?
我們不要再犯罪孽好不好?
五皇子和五皇女也都沒有動,眼前之人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存在於別人講述之中的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們對他只有陌生,或者還有敬畏,以及驚歎。
驚歎於他能夠讓他們永遠冷着臉的母皇笑的如此的溫和。“雪父君,你回來了!”司以晏紅着眼睛笑道,“雪父君,你還認得我嗎?我是晏兒!”
雪暖汐看着上前的兩個孩子,愣了愣,隨後笑道:“認得!雪父君當然認得!你是晏兒……”目光看向了後面的司以佑,“你便是佑兒,對嗎?”
司以佑點頭微笑:“是。”
“好!好……”雪暖汐伸手扶着司以晏的臉,頭,“都長大了,都長大了……好……”笑容,一直持續,“可是……”轉過了身,看向司慕涵,“琝兒呢?”
司慕涵環視了衆人一眼,卻沒有找到司以琝。
司予述也仔細看了一遍,卻還是沒找到司以琝,當即看向白氏,神色慍怒,“琝兒呢?!”
白氏臉色一白,慌亂了起來,“三皇弟……三皇弟方纔明明和我們一同出來的……”
其餘人也是面上一驚一愣。
沒有人注意到司以琝是什麼事時候不見了的。
水墨笑的面色也是不太好,當即厲聲喝道:“來人……”
“鳳後。”雪暖汐卻打斷了水墨笑的話,仍是堅持着微笑,“沒事的,琝兒淘氣,他定是想跟我開個玩笑罷了,我去找找……”
“阿暖!”司慕涵拉住了他,“朕派人去找!”
雪暖汐卻搖頭,“不!我要自己去找!琝兒是我的兒子,我要自己去找!”
見不到兒子。
他失望,不安,更是難過。
之前二姐的那些講述,涌上了他的腦海。
他的琝兒該是受了多大的傷,方纔這般害怕,害怕到不敢見他?
“阿暖……”
“以前他躲起來,也都是我去找的,涵涵,我已經十三年沒有找過他了……”雪暖汐又一次落了淚,“十三年了……若是我再不去找找,他便真的會生氣了……”
一聲親暱的稱呼,讓德貴君極爲後進的君侍詫異。
卻讓水墨笑等三人滿心悲涼。
原來,在一些人,一些感情面前,時間真的沒有任何的力量。
誰說時間可以摧毀一切?
誰說的!
“我能夠找到他的!以前每一次,我都能找到他!等找到了他之後,我便打他一頓屁股……我能找到他的……”
話,溢滿了悲傷。
司慕涵擡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水,輕輕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