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167 都結束了
貴王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眸之中一片氤氳。
或許現在她在後悔當時爲何不下手,又或許,她不僅僅在後悔,也是在疑惑,也可能只是在疑惑爲何他們爲何沒有殺她。
而雪暖汐便這般站在了一旁。
便如同三年前一樣,那時候她也是這般病倒在牀上,只是那時候,他心急如焚,祈禱上蒼願折壽來換她的安康。
多傻。
多傻!
他居然將一個毀了他一切的人當成了身生母親,居然爲了她的憂心傷神。
天底下恐怕沒有一個人有他這般傻了吧?
母親,若是你泉下有知,恐怕也會氣孩兒笨吧?
“你是在疑惑爲何你還活着嗎?”他幽幽開口,聲音很輕,卻讓室內的陰寒之氣漸濃,“你會死,活不了多長的時間,也許只要將你身上的這些銀針拔出,你就可以當即殞命。”
貴王動了嘴脣,溢出了一句極爲虛弱的話,“爲什麼……”
“爲什麼?”雪暖汐笑了笑,沒有半絲溫暖,“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昨夜在湖中,你爲何不殺我?那一刀,爲何不刺下去?”
貴王沒有回答。
“因爲不忍心?因爲這十三年來你始終還是對我生出了一絲母子之情?”雪暖汐嗤笑着,“不!像你這樣冷血無情之人怎麼會生出這般高尚的情感?這十三年看着我對你畢恭畢敬,看着我對你孝順有加,看着我傻傻的爲你擔心爲你憂慮,你心裡恐怕只有痛快和解恨吧?你不殺我,不過是因爲你覺得的我那般死了太便宜了,是因爲你想我如你一般,一直痛苦到上天終於願意收回我的性命的那一刻吧!你能這樣,我爲何不能?!現在,我便是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貴王只是溢出了呵呵的兩聲笑聲,蒼涼且悲傷,她沒有回答雪暖汐的問題,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十三年的虛情假意,二十多年的算計謀劃,便是爲了爲蘇惜之報仇嗎?可是貴王殿下,你確定你這樣報仇了,他便會瞑目?便會接受你嗎?”雪暖汐繼續道,聲音漸漸的尖厲起來,“蘇惜之在先帝身邊三十年,從未做過任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從來沒有爲了自己而刻意去傷害一個人,他一輩子的風光霽月坦坦蕩蕩,即便曾經遭受過那般不公的對待,折辱,可他仍是心懷善意!可是你,卻以愛爲名,給他原本坦蕩清白的人生添上了污點!你知道若是你的罪行公諸天下,天下人會如何評論?她們不會說聖祖皇帝卑鄙,也不會說先帝無情,更不會說涵涵錯了,甚至連你,她們也可以原諒,但是唯獨蘇惜之,他會成爲衆矢之的,成爲遺臭萬年的禍國妖孽!這就是你對他的愛?”
“你——”
“即便你帶着這些秘密去死,真的能夠在黃泉之下見到他,你也絕對不可能與他再續情緣,因爲他也不會原諒你!”雪暖汐繼續道,無視貴王的雙目圓睜,“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光中,他最感激的人是先帝,最記掛的人是涵涵,可是你卻用盡心機來傷害她們!他不會原諒你,更不會和你在一起!”
貴王面容漸漸地扭曲,呼吸也似乎加速,可卻沒有說話,或許是說不出話來。
“你說涵涵絕對不會相信我是清白的,即便我恢復了記憶,她也一樣不會相信,可是你又何嘗不是?若是你真的不在乎,你該早早地去陪他,而不是留在這個世上報仇!”雪暖汐字字誅心,“你根本便是介意他曾經受過的傷害,你心裡不甘,不平,什麼恨聖祖皇帝,恨先帝,甚至恨涵涵,都不過是你掩飾你心裡介意的藉口罷了!蘇惜之就是知道你不可能接受,就是知道你心裡會始終有着一根刺,所以纔會選擇去死!”
“夠了——”貴王猛然撐起了身子,嘶吼了出聲。
“夠了?”雪暖汐笑着,卻是淒涼無比,“這便夠了?先前你那般傷害我們的時候,可曾想過夠了?不!你沒有,即便是你已經不想活下去了你還是不覺得夠!你想在你閉眼的那一刻也要看着我們痛不欲生!司彌月,你說聖祖皇帝先帝如何的卑劣無恥,可你又好多少?還是你忘了,你的骨子裡和她們都留着相同的血!你是聖祖皇帝的血脈,她們有多卑鄙多無恥,你也一樣!你的骨子裡和她們都是一樣!你有什麼資格恨她們?!”
“夠了……夠了……”貴王連續嘶吼了兩聲,然後無力地跌回了高高的靠枕上面,眼眶內似乎泛着晶瑩,只是卻不知因何而起。
雪暖汐沒有再繼續,鼻尖吸了口氣,隨即,落了兩行淚。
貴王身體痙攣了一會兒,隨後擡起視線看着眼前的雪暖汐,蒼白的雙脣顫抖着半晌,然後,幽幽開口:“我……並沒有後悔當日……將你帶在身邊……十三年來……我甚至曾經慶幸過當日的決定……每當我就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看着你……我便又會有了活力……我司彌月有兒子了……還有孩子了……我曾經夢寐以求的孩子……我和惜之的孩子……十三年來……我是有恨,可是……在我的心裡,你便是我和惜之的孩子……”
“這是做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雪暖汐譏諷道:“還是你擔心你死了之後,沒有人給你收屍沒有人給你祭拜?哦,不,你是擔心你死了之後也不能和蘇惜之合葬!可是貴王殿下,我不是你的兒子,我也不是蘇念惜,我是雪暖汐,我是雪千醒的兒子,是司慕涵的全宸皇貴君!你知道當日她登基之後爲何給我擇了一個宸字封號嗎?除去了你們所理解的意思,還有一個,便是指帝皇的居所她要讓我一生一世都呆在她所在之處!”
話落,他踏步上前,走到了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面容因爲背對着光而顯得昏暗,“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多恨你——”
“你……”貴王的神色泛起了一抹驚愕,“你想起來了……”
“是!我是想起來了!多虧了你那一拉,多虧了你!”雪暖汐聲音染上了恨意,“我想起來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自己告訴別人,我就是雪暖汐,我是全宸皇貴君雪暖汐!”
“你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貴王低喃着,神色木然。
雪暖汐眼眶內又涌出了淚水,雙手,緊緊握着,“不!我沒有都想起……沒有——”
貴王眼眸一瞠。
“我被你奪走了的幸福回憶,那些和她生活的美好記憶,我都拿回來了,可是唯獨不記得我最想記起的那一段!”雪暖汐盯着貴王,一字一字地咬着牙道:“你是不是覺得很高興很痛快了?我唯獨想不起來我最想記起的那一段!司彌月,你現在知道我有多恨你了吧?!”他低着頭,含着淚,眸光充滿了冰冷刻骨的恨意,“你毀了我的一生,毀了我的一切!”
貴王卻愣愣地看着他,並沒有泛起一絲痛快解恨的情緒,只是發愣,不知過了多久,她方纔幽幽開口:“當日我……”
“你想告訴我你之前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嗎?”雪暖汐卻打斷了她的話,“昨夜在船上,你爲了引我到你的身邊好拉着我一同去死便那般說,如今,你殺不了我了,還希望我能夠替你收屍盡孝,便要反口了?你以爲我還會相信你嗎?不!我不會信你,永遠都不會再相信!”
“惜兒……”
“不要再裝了好不好?不要再裝了!”雪暖汐激動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管你裝的如何的像,我都不會相信了!我不是傻子,不是啊——別人死之前都會說真話的,你爲何便不能一樣?你爲何不繼續痛快地詛咒我嘲弄我?我是恨你,可我不會做出那些褻瀆死人的事情,我不會的!不管是你,還是蘇惜之,你們的屍首我沒有興趣,所以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裝了!不要再裝了——”
話到了此處,他的情緒已經開始歇斯底里,神色也漸漸癲狂起來。
“我們都痛痛快快的!我恨你,所以,我明明白白說出來,而你也一樣恨我,那便不要裝出一副慈母的模樣!我母親和你沒有仇恨,你不要拿這些來褻瀆我的母親!”
“她不會給你幸福的……”
“很好!很好!”雪暖汐近乎獰笑地道,“就是這樣!這樣纔是你,纔是你貴王殿下!就是這樣打擊我!”他後退了一步,然後搖頭道:“不過沒關係了,你再怎麼打擊我,再如何的挑撥,都沒關係了,我也不會再問你那件事,也不會再去計較那件事了!我不會讓你在黃泉之下看着我們相互折磨相互煎熬最終反目成仇的!”
貴王咬着牙繼續,眼眸之中卻是複雜莫名,“她也是司家的人……骨子裡和我也是一樣的……她不可能不介意……”
“可她比你愛蘇惜之更加的愛我!”雪暖汐笑着道。
貴王瞪着他。
“知道我爲什麼說沒關係嗎?因爲在這之前,她已經決定放手了!她放手了……放我走!”雪暖汐繼續笑着道,可淚水卻氾濫成災,“當日你始終不願意放手,可是現在她願意!只要我安然,她選擇了放手!”
貴王沒有回話,只是發呆似的看着他。
“怎麼沒話了?你不是該繼續嘲諷我說這是因爲她根本不愛我嗎?司彌月,其實你比她們更加的不懂愛,最無私最深刻的愛不是一直將所愛之人留在身邊,讓他日日受煎熬的!”雪暖汐一字一字地道,“即便當日涵涵成全了你和蘇惜之,即便蘇惜之沒有選擇自盡,最後,他還是會死在你的手裡,因爲你只是想着你自己,你只愛你自己!二十多年前你不肯放手,你覺得你等了三十年,若是再不能得到,豈不是虧大了?後來,他死了,你再也得不到,連遠遠看着他,聽着他的消息的機會都沒了,所以,你徹底瘋狂了,你愛蘇惜之?不!若是你愛他,你早便該發現他的不對勁,你早便猜到他如此的抗拒是有苦衷,你早便不會那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自以爲給了他幸福!不!我不該拿你去跟涵涵比,你根本不配!不配!我也不會學蘇惜之,我不會讓我所愛的人懷恨終身,我會好好活着,即便再也見不到她,即便我日日生活在痛苦之中,我也會好好活着!”
貴王仍是沉默着,只是眼眸開始泛紅,似乎也蓄着淚水,在凝視了雪暖汐好半晌之後,幽幽出口:“那便……好好活着……”
“啊!”雪暖汐猛然嘶吼了一聲,這句話似乎成了壓垮他的冷靜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瘋了一般撲上前,然後動手動手快速地將她身上扎着的銀針如拔草一般拔出,在拔完了最後一根銀針之後,他壓低着身子,看着已經奄奄一息的貴王,面容猙獰,“我告訴你,即便蘇惜之也不會原諒你,他也不會原諒你——”
貴王的瞳孔漸漸渙散,眸光也暗淡了下來,眼簾緩緩落下,而嘴角邊上,卻慢慢地泛起了一抹微笑,似乎是因爲終於解脫了,又似乎是因爲她的報復並沒有完全的失敗。
她終於還是讓原本相愛的兩個人這一輩子都只能相隔天涯!
看着眼前含笑而去的人,雪暖汐踉蹌了一步,然後,頹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結束了……
都結束了……
她死了……
帶着他的幸福,帶着他曾經未來,帶着他的一切死了!
他一直都想恢復的記憶,卻以一個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方式想起,爲了尋找記憶,他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可是原來真正地恢復,卻只是需要很短很短的時間!
三十多年的記憶在很短的時間之內一幕一幕地在他的腦海之中掠過。
快樂的,傷心的,都是那般的清晰。
即便她說過,可是,記憶之中的幸福,唯有真正想起,方纔能夠體會。
曾經何時,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他擁有了一切他想擁有的東西,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
蘇惜之,當年若是你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你還會這樣做嗎?
會嗎?
你知不知道你的懦弱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一切!
我沒有傷害過你,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啊!
我愛了她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啊!
我從未傷害過你,可爲何你卻一手毀了我所有的幸福!
爲什麼?
爲什麼——
雪暖汐蜷縮着,泣不成聲。
夕陽漸漸退下,夜幕緩緩襲來,欲吞噬這片蒼茫大地。
“皇貴君……”
昏暗的房中想起了一道擔憂的聲響。
雪暖汐擡起頭,灰白的臉上淚跡仍未全乾,可是眼眶之中卻再也流不出淚水了,“你都聽到了?”
“皇貴君。”冷霧蹲下來,“既然您已經想起來了,爲何還要……”話,沒有說下去,吸了口氣,改變了話題,“既然皇貴君相信陛下,爲何不試試?或許真的沒有那樣的事情。”
“自從我想起過去之後,便一直在想,爲何偏偏便想不起那段我最想想起得記憶?”雪暖汐幽幽說道,“或許便是因爲太痛苦了,所以纔會繼續塵封着……”
“皇貴君……”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如何做纔是對的……”雪暖汐打斷了他的話,“我愛了她三十多年,不能最終卻淪爲第二個蘇惜之!”
“怎麼會?”
“蘇惜之選擇死,不也是自私?我自欺欺人地繼續呆在她的身邊,繼續享受着她的愛,不也是自私?”雪暖汐搖頭,“不!那般多年,我一直能夠在他們面前理直氣壯地霸佔她,趾高氣揚地愛着她,高高在上地站在她的身側,便是因爲我從來都未曾自私過,我愛她,勝過了一切!”
“皇貴君……”
“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她。”雪暖汐看着冷霧,“別給她不必要的希望。”
冷霧沒有回答。
雪暖汐笑了笑,“也是,你雖然是我送到她身邊的,可你卻是她的人……”沉默會兒,隨後低着頭,幽幽開口:“也罷,你要說便說吧,其實……”她的目光轉向了牀上的人,“或許她說的沒錯,我不願意自私,是因爲我心裡仍有擔憂,在心底的某一處,存着對她的懷疑,她說的對,涵涵和她……和先帝……和聖祖皇帝都是一脈相傳……都留着相同的血……與其將來真的落得如同她所推測的下場,不如現在便結束……至少……在我們的記憶之中,有的只是幸福……完美的幸福……”
話落,他踉蹌地站起了身子,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間,步入了越來越濃黑的夜色之中。
涵涵,我只希望你能夠幸福安康。
……
燭火,靜靜燃燒,隨着空氣之中的細微波動而輕輕晃動。
房間之內,司慕涵仍是坐在了遠處,仍是那個姿勢。
“……奴侍認爲,皇貴君不是不信陛下,那句話恐怕也只是爲了讓陛下死心……”冷霧在講述完一切之後,低聲補充道,“皇貴君他是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他愛陛下勝過了一切,所以即便是一絲一毫的污點,也不讓陛下沾上。”
司慕涵一言不發,低着頭,雙手還是擱在了膝蓋之上,手掌無力地垂着。
她低着頭,因而無法看清楚此時她的神色。
只是隨着燭光搖曳,似乎隱隱可見她眼角邊上的細微晶瑩閃爍。
冷霧靜站了會兒,沒有再說什麼,靜靜地退了出去。
而此時,牆壁的另一面,雪暖汐也是背靠着牆壁蜷縮坐着,彷彿這樣可以離她更近。
一堵牆,兩個房間,兩個人,一樣的煎熬。
……
“她死了?!”
當何漣從雲州州府的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頓時踉蹌起來。
雲州州府壓下了心裡的疑惑,“嗯,本官問過了李大夫了,的確是死了。”
何漣猛然伸手握住了雲州州府的雙臂,“曾大人,那她死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有沒有交代我女兒的下落?!”
雲州州府眉頭微微蹙起,“這個本官就不清楚了。”
“她怎麼會死了?不是說交代了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死嗎?曾大人,她怎麼會死?!”何漣已經冷靜不下來了,自從昨夜明鏡湖一事之後,她便一直尋找着何寒的蹤跡,可都沒有任何的線索。
蘇貴在明鏡湖上設局謀害陛下,那定然也是將寒兒藏匿在附近的,可她將明鏡湖周邊都給翻遍了都未曾發現任何線索!
即便寒兒真的已經……
那她也該找到她纔對?!
可現在……
一絲蹤跡都沒有!
“何家主,你愛女心切本官明白,可有些話卻是怎麼也不該說的,尤其是在陛下的面前!”雲州州府雖然不滿何漣的態度,但是想想她中年遭此劫難,也便忍下來了,“也許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般糟糕,雖然如今還沒有消息,但是沒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何漣此時如何能聽進去這些,對於女兒她原本便心存愧疚,如今還累的她生死不明,更是難以承受這股愧疚,鬆開了雲州州府之後,她轉身便出去了。
“何家主!”雲州州府快步追了出去,可沒追多遠,便被一個衙役焦急的呼喚給攔住了。
“大人!大人,京城來的八百里加急!”
雲州州府當即停下了腳步。
衙役將手中的信送上。
雲州州府當即拆開,在看了裡面的內容之後,陰鬱了許久的面容終於放晴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女和鳳後讓榮王殿下帶着陛下的儀仗還有兵馬前來迎接陛下回京!”
不管回京之後陛下會不會秋後算賬,但只要她能安然離開雲州,那她一家子的性命也便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