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堂內
官錦寢室旁邊的小廳內
司慕涵肅着面容對方纔診脈出來的李院正問道,“官氏如何了?”
水墨笑坐在了一旁神色也是凝重。
“回陛下,官貴夫情況已經好轉了許多,皇嗣的情況也趨於良好。”李院正認真地回道,心裡也是狠狠地鬆了口氣,不過爲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留了餘地,“只是官貴夫畢竟是昏迷了不斷的一段時間,皇嗣能否平安誕下還得繼續觀察,還有便是……官貴夫之前曾經發過高燒,臣如今尚且不能確定是否會影響到皇嗣……”
“這是什麼意思?”司慕涵盯着李院正問道。
水墨笑臉色也微微一變,李院正的意思是孩子將來會有問題?
李院正自然不敢如水墨笑所想的直接說出來,她換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然而意思卻也是和水墨笑所想的一樣。
司慕涵的臉色更是難看。
李院正額頭冒出了冷汗,不是她誇大其詞,而是如今她若不事先說明,將來孩子出生之後真的有什麼問題,整個太醫院都不會好過。
“可有辦法補救?”水墨笑見司慕涵不說話,便問道。
李院正和稀泥般說了一些盡力的話,而且還補救似的說了一些這個不過是可能罷了,又道皇嗣有皇天庇佑,定然不會出事。
司慕涵聽着她這些話心裡更是煩悶,吩咐了太醫院儘可能確保皇嗣沒事之後便打發了她。
水墨笑看着司慕涵,“陛下也不必這般憂心,李院正也說的對,不過是可能罷了,當年本宮懷晏兒的事情不也是折騰了不少嗎?如今晏兒不也是好好的?官氏能夠走到這一步,相信也是一個有福之人。”
他本是想用命硬的,可是最後還是換了一個說法。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她使性子。
司慕涵看了看他,“朕知道了。”隨後起身,“朕去看看他。”
水墨笑起身跟了上去。
寢室內
除了虛弱地躺在牀上的官錦之外,旁邊便只有兩個人守着。
一便是一直守在身邊的司予執,二就是得知了消息匆忙趕來的雪暖汐。
司予執是第一個知道父親醒來的,在御醫出去向母親稟報情況的時候,她便抓着這個機會給父親說了雪暖汐會替他們保住秘密的事情。
官錦聞言很是震驚,然而卻仍舊不放心。
雪暖汐一直在旁邊站着,冷冷地盯着官錦,卻沒有說話。
官錦雖然不信雪暖汐的好心,但是面上卻還是感激涕零。
雪暖汐還是沒有迴應。
“父君你先別說話也不要激動。”司予執憂心地說道,“雪父君既然答應了,便一定不會說的,你安心養着身子。”
官錦對着女兒點頭。
“兒臣還有很多話想跟父君說,不過父君如今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司予執道,“阿塔斯使團走了,父君也不用擔心了,母皇也信了雪父君的話……”她看了看雪暖汐,隨後方纔繼續對父親說道,“待會兒母皇便會過來看父君,到時候,父君莫要說漏了嘴了……”
官錦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雪暖汐,然後對着女兒點頭,“好……”
“還有,兒臣答應了雪父君,絕對不會染指大周的江山。”司予執認真地說道,“兒臣也立下了文書闡明瞭自己的誓言,還有原因,文書交給了雪父君。”
官錦眼眸猛然一瞠,視線看向了雪暖汐,他居然這般對他的女兒?他居然這般對他的女兒?!
司予執卻並不覺得這般做有什麼不妥,相反這樣做可以讓她減輕內心的愧疚,“父君你別擔心,便是兒臣不當大周的皇帝,兒臣也一定會爲父君報仇的,兒臣此生定然殺進阿塔斯族的人,替父君,替外祖父母報仇雪恨!”
官錦聽着女兒的話,心裡痛心不已。
她的女兒的人生最終還是毀在了他的手上嗎?
不能繼承皇位……
不能繼承皇位啊……
在官錦的心中,從來便沒有放棄過讓女兒去爭奪皇位。
他想大聲痛訴,可是卻不能這般做。
只能一直壓抑着。
因爲雪暖汐一直在旁邊盯着他。
“父君你安心養身子,平安生下皇弟。”司予執繼續勸着父親,完全不知此事父親內心的痛苦。
官錦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落下眼淚。
隨着外邊傳來宮侍的通報聲,司予執連忙停下了話,轉過身來等待着司慕涵以及水墨笑進來,同時也看向雪暖汐,眼中充滿了祈求。
她始終是擔心雪暖汐會後悔。
雪暖汐對她笑了笑,“放心,雪父君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反口。”說罷,視線又移向了官錦,卻已經沒有了笑意。
司慕涵和水墨笑進來之時,寢室之內一片安靜。
司予執行禮之後便站在了一旁讓出了一個位置。
司慕涵上前,坐在了官錦的牀邊,“感覺如何?”
官錦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臣侍……沒事……陛下放心……臣侍一定會……替陛下……平安生下……孩子的……”
“放心,御醫說孩子很好。”司慕涵安撫道。
官錦微笑道,“臣侍……知道……陛下……臣侍落水的事情……臣侍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幸好……皇貴君及時救了臣侍……”
“你方纔醒來,身子還虛着,這件事等你好些了再說吧。”司慕涵緩緩道。
官錦應道,“好……皇貴君……”
司慕涵看向雪暖汐。
雪暖汐上前,“本宮在。”
“臣侍多謝……皇貴君的救命之恩……”官錦滿臉地感激道。
雪暖汐聞言,心裡更是不是滋味,可是卻只能死死地忍着,“你懷着陛下的孩子,本宮救你是應該的,你無需謝什麼!”
官錦還想說什麼似的,然而還未說出來便已經氣喘吁吁了。
“御醫說你還需要靜養,便別多說話了。”司慕涵見狀,蹙着眉道。
官錦應了一聲好,之後眼皮便往下掉。
水墨笑見狀,便道:“陛下,官貴夫應該是累了,先讓他休息吧。”
司慕涵點頭,對官錦道:“累了便歇着吧。”
官錦又說了一聲好,之後便合上了眼睛。
司慕涵站起了身來,看向雪暖汐。
水墨笑見狀,“臣侍在這裡守着,陛下和皇貴君先回去吧。”
司慕涵看向水墨笑,卻見他眉宇之間也有着極深的疲憊,隨後又想起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他在奔波,“既然官氏已經醒了,你也無需在這裡守着了,回去歇着吧,這些日子你也是累的夠嗆的。”
水墨笑聞言心裡有些訝然。
“陛下送鳳後回去吧。”雪暖汐開口道,“臣侍在這裡再陪執兒一陣子。”
司慕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垂着頭的女兒,“嗯。”隨後對司予執道:“御醫說你父君已經沒有危險,你也別總是守着了,課業也該重新撿起來了。”
司予執低頭應是。
司慕涵又與雪暖汐說了幾句,便和水墨笑離開。
在回瑤光臺的路上,水墨笑見司慕涵始終心不在焉的,便問道:“陛下還在擔心官氏和孩子?”
司慕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她是擔心官氏腹中的孩子,可是最讓她擔心的是阿暖。
她說好了不會再問他,可是,心裡的擔憂卻始終未曾能夠放下。
水墨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在這些事情上邊,再好的安慰也起不了作用,不過官氏醒來畢竟也是一件好事。
官貴夫醒來以及皇嗣平安無恙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南苑。
爲此,有人鬆了口氣也有人在心裡惋惜。
在接下來的幾日,官氏的身子漸漸地恢復了,御醫們的臉上的愁雲也開始漸漸散去。
司慕涵每日都會陪着官氏小坐一會兒,然而卻始終未曾主動提及蓮花臺的事情,只是,她看着官氏的眼中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陰霾。
章善徹查梧桐院走水一事漸漸地明朗。
雖然尚且未曾有目擊證人和證據證明是司予執所爲,但是,司慕涵卻已經是肯定了這一點。
身爲一個母親,要親自在心裡定了女兒的罪,她的心也是極爲的不好受,情感上,她是想爲女兒開脫,然而理智告訴她,這是真的。
司慕涵也推斷出,司予執這般做可能是受了官錦的唆擺。
這個女兒她雖然不算是很瞭解,但是卻也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心機惡毒之人,她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事情,很可能是因爲一個孝字。
可是,這個原因卻依舊無法清除她內心的失望。
司慕涵也從未跟司予執提起這件事,因爲她的女兒,一直在刻意地閃躲着她。
而她,也似乎是希望女兒能夠主動找她承認自己的錯誤。
可是終究還是失望了。
官錦不是沒有覺察出來司慕涵的轉變,因而,今日在司慕涵來看他的時候,他便決定了,將這幾日斟酌好的話告訴她,“陛下不想問臣侍那晚蓮花臺的事情嗎?”
司慕涵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朕應了皇貴君不會再追究。”
官錦垂下了眼簾神情極爲的黯然,“臣侍有罪……”
“你有何罪?”司慕涵淡淡地道。
官錦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擡起了眼簾,眼中泛着極深的愧疚,“臣侍那晚上去蓮花臺是約見了阿塔斯的族長……臣侍知道這般做是犯了宮規,是死罪,可是臣侍真的無法見到仇人在面前卻無動於衷,阿塔斯使團進宮之後,臣侍便讓丹兒找個機會接觸阿塔斯使團的人,然而約阿塔斯族長去蓮花臺見面,臣侍求陛下讓臣侍出席宮宴,也是爲了這個目的……陛下……”他看着司慕涵,淚眼汪汪,“臣侍沒想過要刺殺阿塔斯族長,臣侍只是想問清楚,她究竟是不是殺害臣侍義母以及臣侍家人的仇人!臣侍想弄清楚,臣侍有沒有恨錯了人……”
“你便知道她一定會告訴你?”司慕涵還是淡淡地回道,似乎沒有被官錦的話而激起任何的波動。
官錦沉吟會兒,“臣侍不知道她會不會告訴臣侍,可是臣侍要是要這般做,陛下……自從臣侍得知阿塔斯使團來了之後,便每夜都夢見了臣侍的家人……臣侍實在無法什麼事情也不爲他們做……”
“那米勒婭可告訴了你什麼?”司慕涵凝視着他,緩緩問道,似乎只是在聽一個故事而已。
官錦悽然地笑道,“陛下,她承認了,她說義母……我的家人……都是她讓探子殺害的……都是她做的……陛下……”官錦拉着司慕涵的手,淚流滿面,“陛下……真的是她……是她……”
司慕涵神色沒有因爲官錦的悲傷而有任何的動容,“之後皇貴君便發現了?”
官錦點頭,“阿塔斯族長走了之後,皇貴君便上了蓮花臺,他遠遠地看見臣侍和阿塔斯族長見面,以爲臣侍做了什麼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大周的事情,一時氣憤之下便與臣侍爭執起來……臣侍向他解釋過了,可是皇貴君不信,硬是要拉着臣侍去見陛下……臣侍知道臣侍這般做是很難讓皇貴君相信,可是臣侍不能隨皇貴君去見陛下……臣侍可以不在乎任何閒言碎語,可是臣侍不能連累執兒和腹中的孩子……後來……執兒不知道怎麼的便也上了蓮花臺……執兒見臣侍求着皇貴君,她便也跟着求了……雖然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她卻爲了臣侍這個父君連頭都磕破了……皇貴君心疼執兒……可是卻還是不願意……臣侍不怪皇貴君……他也是關心陛下……後來……臣侍與皇貴君爭執之間不小心滑了腳便摔下了湖中……皇貴君第一時間跳入湖中救臣侍……陛下,一定都是臣侍的錯,臣侍不但連累了皇貴君落水,更差一點讓皇貴君蒙上了污名……臣侍還罔顧宮規國法私下與外族之臣見面……臣侍萬死也無法贖罪……臣侍……”
“既然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出於對死去親人的孝心,且也因爲這件事而受了不少的罪。”司慕涵神色平靜地道,“也算是給了你懲處了,再者,你懷着皇嗣,皇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後宮君侍爲皇家誕育後嗣,便可免去一切罪責,這件事朕便不再追究了,至於你的貼身宮侍丹兒行刺一事,他臨終之前也交代了,完全是他個人的行爲,也與你無關,只是往後你對身邊的宮侍也該好好教導。”
官錦滿臉錯愕,“陛下……您真的……不責怪臣侍?”
“嗯。”司慕涵應道,“御醫說你如今必須放寬了心對孩子方纔好,往後這件事便不要再提了。”
官錦連忙點頭,“臣侍知道……多謝陛下……”
“好好歇着吧。”司慕涵站起了身來,“朕還有政事要忙,明日再來看你。”
官錦點頭,“臣侍恭送陛下。”
司慕涵點了點頭,隨後轉身而去,出了寢室之後,她的臉隨即沉了下來,眼中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而官錦卻在司慕涵離開之後,呆坐在了牀上,雙手護着腹部,腦海中一次有一次回想着方纔司慕涵的話和反應。
沒想一次,他心中的不安便深了一些。
真的便這般算了嗎?
官錦無法說服自己。
而在司慕涵離開後不久,雪暖汐便又到了墨韻堂。
這一次,他沒有讓一直粘着他的兒子隨行。
官錦對於雪暖汐的到來可以說是嚴正以待,以往有女兒在一旁還好些,可是這兩日女兒回去上課了,他便只能一個人面對雪暖汐。
而自從那日他醒來之後雪暖汐來看過了他之後,便沒有再出現過。
雪暖汐來了之後,除了讓宮侍退下之後,便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着官錦。
官錦護緊了腹部,“皇貴君可是有話想與臣侍說?”
“若是你沒有懷着孩子,若是你沒有生下執兒,本宮那天晚上便會殺了你!”雪暖汐冷冷地道。
官錦擡了擡下巴,“皇貴君始終不相信臣侍並無心與外族勾結?”
“相信?”雪暖汐冷笑,“你覺得本宮再聽了那些話之後還會相信你嗎?”
“既然皇貴君聽全了臣侍那晚上所說的那些話,便知道臣侍與阿塔斯有多深的仇恨!”官錦咬着牙道,“臣侍的父親……便是被阿塔斯的前任族長讓人……給凌辱了的……”
“本宮相信你心裡的恨。”雪暖汐冷聲道,“可就是因爲本宮相信,本宮更是相信你也恨大周恨先帝恨陛下!”
官錦反駁道:“若是臣侍真的恨大周恨陛下,便不會爲陛下生下執兒,便不會懷上這個孩子,臣侍是陛下的枕邊人,若是真的恨陛下,早便下手了!”
“那是因爲你要的不是陛下的性命,而是大周的江山!”雪暖汐厲色道,“官氏,本宮不得不佩服你,爲何報仇爲何謀取大周的江山,你居然連自個兒都肯犧牲!”
虧他還相信他真的是愛上了涵涵!
虧他爲了接受他而苦苦煎熬了好一陣子!
官錦聽出了雪暖汐語氣當中的輕蔑,“陛下是我的妻主,是執兒和我腹中孩子的母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這都是事實!而我也絕對不會傷害我的妻主!”
“本宮今天來這裡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雪暖汐厲聲道,隨後說出了此趟的來意,“本宮不將你所做的那些骯髒事情告訴陛下,但是並不意味着本宮便不會再管這件事更不意味着本宮便相信你如今所說的這些鬼話!官氏你給本宮聽好了,本宮要你將你那晚上所說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寫成了一份供詞,然後簽字畫押!”
官錦臉色一變,“你——”
“本宮不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雪暖汐尖銳地道,“所以本宮要白紙黑字地記下你所做過的那些骯髒事情!執兒本宮尚且要她如此,你更是不例外,本宮給你兩天的時間,兩日之後本宮再來若是還未得到本宮想要的東西,那便是冒着陛下會手刃骨血危險,本宮也不會留下你這個禍害!”
官錦雙手死死地握着,面色僵硬無比,心裡更是升着巨大的憤怒以及屈辱。
雪暖汐擡着下巴冷冷地凝視着他。
許久之後,官錦終究是敗下了陣來,“那臣侍兩日之後恭候皇貴君大駕!”
雪暖汐聞言便站起身來轉身離開,不再看官錦一眼。
兩日之後,雪暖汐如願地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在認真仔細地看了一遍那整整十張紙的供詞之後,又親眼看着官錦簽字畫押。
“皇貴君滿意了!”官錦一字一字地道。
雪暖汐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隨後將那份供詞收起,隨後方纔冷冷開口,“往後你最要安分守己地當大周的官貴夫,若是讓本宮再發現你做任何危及陛下危及皇嗣危及後宮危及大周的事情來,本宮定然不會饒你,若是後宮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本宮也會算在了你的頭上!你若是不想惹麻煩,那日後最好都呆在你的宮中,還有,你最好也不要想着對付本宮,想着本宮死了你便可安枕無憂,本宮告訴你,若是本宮出了事情,這份供詞以及執兒所寫的保證絕對不會染指大周江山的文書都會第一時間送到陛下的手上!”
“皇貴君如今握住了臣侍所有的把柄,臣侍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官錦咬着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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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暖汐冷哼一聲,“你知道便好!”隨後,便轉身離開。
在雪暖汐離開了之後,官錦忽然間大喝一聲,將枕邊的枕頭憤然地扔下了地,“雪暖汐——”
他恨他,恨得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在接下來的生命當中,他都得受他的脅迫!
雪暖汐走出了墨韻堂,看着天上灼熱的豔陽,手按了按胸前防止着那份供詞的地方,緊繃多日的心絃終於可以鬆弛了一些。
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雪暖汐對着豔陽,在心中暗暗地道。
……
九月末,永熙帝從南苑迴鑾。
回宮之後方纔休整幾日,十月的例行秋獵便到來。
十月初十,永熙帝領着四位皇女以及一衆大臣前往圍場。
四個皇女當中除了司予執之外,其他的三個都是極爲的興奮。
司予執放心不下宮裡面的父親,因爲父親即將生產,她曾經向母親請旨希望留下來照看,然而卻沒有得到允許,失望之餘卻依然想繼續求母親恩准的,可是最終卻被父親給勸阻了。
官錦並沒有因爲雪暖汐的沉默而覺得自己的危機已經過去,而且,他也隱隱感覺到司慕涵依舊在懷疑當日的事情,之所以不再追究,並不是因爲他,而是因爲雪暖汐。
可是,他的女兒不是雪暖汐,若是女兒惹怒了她,那後果絕對不是他想見到的。
此外,官錦也是感覺得到,司慕涵對司予執似乎和去南苑之前有些不同,雖然還是溫和以待,可是,卻多了一絲冷漠。
他知道,她不但不信他,而且還牽連了女兒。
所以,他不能讓女兒再做出一些惹怒她的事情來。
司予執也是擔心自己惹怒了母皇,而且她也是覺得母皇對自己似乎沒有以前那般的平易近人。
皇女們都去了圍場,而三個皇子卻依然被留在了宮中。
司以晏有些失望和難過,因爲他還記得去年母親說過今年若是他學會了騎術便帶着他去得,可是他已經學會了,卻還是不能去,原本他是想去哀求司慕涵領着他一同去得,可是水墨笑不允,而且,司以琝和司以佑都不去,他自個兒便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了下來。
司以琝不是對秋獵沒有興趣,可是自從發生了雪暖汐落水之後,他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父親的身上,像是生怕他會再一次出事似的。
雖然他極想去圍場,可是最後還是選擇了留在父親身邊。
什麼玩兒都沒有父君重要。
司以琝面對司以晏詢問之時少有的嚴肅回道。
便在永熙帝聖駕到了圍場後五日,皇宮快馬送來一份來自於後宮的奏報。
貴夫官氏於十月十五日拂曉時分平安誕下了永熙帝第四子。
圍場的狩獵一般分爲上午以及下午兩場,上午則是自行活動,下午則爲羣體活動。
自來了圍場之後,四個皇女每個早上都會進入林子當中狩獵,以求提高騎射水平。
四個皇女如今都清楚,秋獵不僅僅只是一年一度的遊戲,更是一場非正式的練兵。
皇女成年之前不得入軍營,沒有重大戰事不得掌兵權,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規矩,因而,皇女們若是想提高實戰能力,將武場上學來的武術用於實戰,狩獵便是最好的方法。
這一日結束了上午的狩獵之後,司予赫興致勃勃地提着早上的獵物拉來了三個皇妹準備烤肉做午膳。
司予昀興致不高,便說累了回營帳,準備養精蓄銳等待着下午的大型狩獵,上午的狩獵母皇不參與總是少了一些什麼似的。
司予述也是有些累了,然而看着司予赫興致勃勃的臉,便也不好意思拒絕。
司予執從來圍場之後便一直心不在焉的,尚未挺清楚司予赫的話便胡亂地點了頭。
司予赫很高興將獵物交給宮侍清洗,準備親自上陣烤肉。
卻在此時,永熙帝的貼身宮侍冷霧走了過來。
司予赫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冷總管怎麼來了?”
冷霧對着三人行了一禮,然後看向司予執,“二殿下,陛下有請。”
司予執心中一驚,臉上也是訝然,“冷總管,母皇召本殿去所爲何事?”
“奴侍不知。”冷霧恭敬地道。
司予執握了握手,心裡有些慌。
司予述看出了司予執的慌意,便開口說道:“二皇姐你不要擔心,母皇可能只是想找你去說說話罷了,昨日母皇不也找了三皇姐去嗎?”
“對啊。”司予赫也說道,“前天母皇也找了我去,都只是問一些狩獵的情況罷了,二皇妹這幾日的收穫雖然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太差,母皇應該不會責怪的,你快去吧,回來之後便烤肉應該好了的。”
兩人不知道司予執經歷的事情自然也不能體會到此時司予執的心情。
司予執看着眼前的皇姐和皇妹,心裡流過了一絲暖意,她擠出了一絲笑容,“那我先去,大皇姐、四皇妹你們不必等我,先吃吧,還有……”她看向司予赫,“三皇妹累了休息去了,應該沒用午膳的,大皇姐烤好了肉給她送去一些吧。”
“放心,包在我身上。”司予赫笑道。
司予執笑了笑,又說了幾句,之後便隨着冷霧離開。
營帳內
司慕涵手裡拿着方纔收到了的奏報,神情淡淡。
“陛下,二殿下來了。”冷霧進來稟報。
司慕涵點頭,“讓她進來吧。”
“是。”冷霧領命隨後退出營帳。
半晌之後,司予執在冷霧引領之下進了營帳,“兒臣見過母皇。”
“起來吧。”司慕涵舒適地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她說道。
司予執回道:“謝母皇。”
冷霧悄然退下。
司慕涵打量着眼前低着頭恭敬地站着謹小慎微生怕落下一絲錯處的女兒,眉間蹙了蹙,緩緩開口:“坐吧。”
司予執微微擡頭看了母親一眼,見她神色平靜,心裡微微安了安,隨後便謝了恩,尋了旁邊的一個位置坐下,“不知母皇召兒臣前來有何吩咐?”
“一個時辰前鳳後給朕送來了一份奏報。”司慕涵緩緩說道,“你父君在今日拂曉時分平安誕下了一個皇子。”
司予執猛然擡頭,一臉的驚喜,“真的?!”
“嗯。”司慕涵微笑點頭。
司予執滿心的歡喜,連忙站起身來,“母皇,兒臣可以回宮看看父君和皇弟嗎?”
司慕涵斂去了笑意,“不可以。”
司予執一愣,“母皇,兒臣只是擔心父君……”
“你父君平安無恙,四皇子也康健。”司慕涵淡淡地道,“你沒有必要回去,再者,你父君如今方纔誕下孩子,你回去了也不能見他。”
“可是……”司予執還想努力請求。
司慕涵卻打斷了她的話,“朕聽聞這兩日你狩獵的收穫並不大。”
司予執又是一愣。
“當年太祖皇帝半生戎馬終究打下了這大周江山,而之所以立下每年秋獵,便是希望我皇家後嗣莫忘了這大周江山是浴血奮戰而來的。”司慕涵眸光漸漸地幽沉,“朕不苛求你收穫多大,然而,朕卻希望你能盡心盡力。”
司予執心頭一震,隨即垂下了頭跪下,“兒臣無能。”
“你不是無能。”司慕涵盯着她繼續道,“你只是將你的心思放在了不該放得地方。”
司予執渾身一顫。
“大周提倡孝道,你孝順,朕很欣慰,可是折辱,你除了是你父親的女兒之外,還是朕的女兒,是大周的皇女。”司慕涵不怒而威,“你在孝順你父親之餘也別忘了身爲皇女的責任,更莫要爲了對父親的孝順而罔顧國法家規。”
司予執眼眸微微撐大,瞳孔也因爲震驚而猛然一縮,她看着司慕涵,驚慌在身體中蔓延。
母皇爲什麼跟她說這些話?
母皇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雪父君跟母皇說了?
不可能啊,雪父君答應了她不會告訴母皇的,可是母皇爲何跟她說這些話?
司慕涵微微眯了眯眼,隨後道:“離秋獵結束還有十日,這十天內你便安安心心地做好該做的,其他的事情便先放着,你父君有的是人照顧,不會有事。”
“是。”司予執狠狠地吸了口氣,方纔擠出了一個字。
“下去吧。”司慕涵垂下了眼簾。
司予執便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聽了司慕涵的話之後,便轉身離開,可是在她轉過了身還未邁出一步之時,耳邊便又傳來了一句讓她幾乎驚的魂飛魄散的話。
“天乾物燥,晚間讓你營帳的宮侍們小心一些,莫要走水了。”司慕涵緩緩地說着。
司予執頓覺渾身冰冷,雙腿也再難支撐住身子,整個人跌坐在了鋪着厚實地毯的地上,她扭過了頭,面色蒼白地看着司慕涵,長了嘴艱難地溢出了一聲低喃,“母皇……”
母皇是知道了!
一定是的!
母皇一定是知道了!
她說這話便是告訴她,她知道了她放火燒梧桐院的事情!
母皇知道了——
“雪父君……”
司慕涵眼中閃過了一抹極深的失望,雖然她已經猜到了梧桐院走水的事情與她有關,可是卻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可是如今……她合了閤眼,垂下了眼簾,“下去吧。”
她猜到了她這般做的原因,所以,她沒有打算追究。
可是,心卻還是失望了。
“你雪父君疼着你幫着你,但是執兒,有些事情便是別人不說,便不代表能夠瞞過所有的人。”
“母皇……”司予執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因爲驚恐因爲難過也因爲內疚,放火的事情她是做錯了,所以,便是母皇要殺了她,她也不會有二話,“兒臣……”
司慕涵擡眼看向她,“朕允許自己的女兒犯錯,但是有些錯,是絕對不能再犯第二次,二皇女,莫要讓朕再失望第二次!”
……
司予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營帳的,便是走出了營帳,遠離了母親的視線,她的腦海當中依舊在不斷地回放着方纔母親的眼神。
失望。
母皇對她失望。
這是讓司予執最爲痛苦的事情。
母皇沒有責罰她,而是對她失望。
失望!
她曾經最不想的便是讓母皇失望!
可是如今母皇還是失望了。
司予執擡頭看着天,秋季蔚藍的天空在她的眼中是剩下一片灰暗。
……
皇宮
聆鳳殿
水墨笑看過了依然昏睡着的官錦之後,便走出了內室,卻見雪暖汐靜靜地站在外邊,“本宮不是讓你回去休息了嗎?”
雪暖汐笑了笑,“臣侍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水墨笑蹙着眉道,“御醫都說了,官氏很好,只要好好靜養即可。”
雪暖汐還是笑笑。
“從昨夜官氏有動靜開始你便守在這裡,也受了好幾個時辰了,回去歇着吧。”水墨笑繼續道。
雪暖汐卻似乎不願意走似的,“臣侍不累。”
“皇貴君。”水墨笑盯着他,“雖然本宮並不清楚當日你和官氏爲何落水,但是不是自己的責任便不要攬上身來,再說,官氏如今已經平安誕下四皇子了,雖然四皇子的身子有些弱,但是本宮當年生晏兒的時候不也是這般?如今晏兒還不是養的好好的。”
四皇子雖然足月,然而卻比尋常孩子出生的時候小許多。
方纔出生的時候那哭聲更是小的可憐,若不仔細聽着還以爲他是個啞巴來的。
水墨笑想起這個,心裡打了一個激靈,還是讓御醫仔細給孩子看看的好,畢竟這個孩子在父親腹中的時候受了不少的折騰。
還有先前李院正說過的話。
雪暖汐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臣侍知道。”
“既然知道了便回去吧。”水墨笑掃了他一眼,“省得陛下從圍場回來見了你這般一個憔悴的模樣還以爲本宮怎麼着了你了。”
“陛下不會的。”雪暖汐忙道,“陛下很敬重鳳後。”
水墨笑不冷不熱地回道:“陛下是否敬重本宮不是你一個皇貴君有資格討論的。”
雪暖汐也不惱,只是笑了笑。
水墨笑見了他這般,心裡更是疑惑,似乎自從官氏落水之後,雪暖汐便像是轉了一個性子一般,雖然整個人沉靜了許多,然而怎麼看怎麼彆扭,他動了動嘴脣,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這般多管閒事做什麼?
嫌自己還不夠忙嗎?
四皇子身子弱,他需要更仔細的看着,還得準備四皇子的滿月宴,還有陛下的壽宴。
雖然只是一個皇子,但是畢竟是後宮這般多年來的第一個孩子,若是滿月宴辦的不好,那他這個鳳後便會被是非給淹沒,還有十一月底的皇帝壽辰,去年因爲明貴太君病逝一事取消了,今年無論如何都得辦的。
原本他還想着讓雪暖汐搭把手的,可是看他現在這個鬼樣子,他還不敢用他了。
蒙氏從來便是避他猶恐不及的,而且,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除了每日的請安,其他的時間便都躲在了流雲殿中,像是生怕他吃了他似的。
蜀氏乃初侍,上一次讓他管十五皇子的婚事那是因爲他們之間有些親戚關係,沒有人會說是非,可是若是讓他管上了其他後宮事宜,相信朝中的御史又會激憤起來了。
“既然你想留你便留吧。”水墨笑淡淡地道,“本宮去看看四皇子。”
雪暖汐點了點頭,行禮送他離開。
在水墨笑離開了之後,雪暖汐看着那厚厚的簾子,沉默許久,然後方纔起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屋子內的空氣有些悶。
香爐中點着薰香,驅散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雪暖汐緩步走到了官錦的牀邊,屏退了旁邊守着的宮侍,然後凝視着昏睡着的官錦,雙手,慢慢地握了起來。
便在他生孩子的時候,他在心中曾經不止一次地想着,若是官氏生下了孩子之後沒了,那所有的隱患也便消失了。
是的。
他是這般想過,而且不止一次。
雪暖汐合了閤眼,想要壓下心中的慌意。
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居然變得這般的狠戾?
“主子。”冷雨上前,“你受了一整天了,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雪暖汐沒有理會。
“三皇子想必也等急了。”冷雨繼續勸道。
雪暖汐轉過視線看了一眼冷雨,“冷雨,你知道嗎?在官氏生孩子的時候,本宮曾經想過,若是他生了孩子之後沒了,那該多好……”
冷雨一愣,“主子若是希望如此,奴侍可以立即辦。”
雪暖汐微微一愣,“你不覺得本宮很惡毒嗎?”
“奴侍只會奉命行事。”冷雨回道。
雪暖汐臉色忽然間大變,“冷雨……暗衛的職責是爲了保護後宮的皇嗣和君侍的……官氏……他是陛下的君侍啊……”
他怎麼這般輕易地便說奉命行事?
冷雨也是一愣。
暗衛的職責他自然是清楚的很,可是方纔主子說出那話的事情,他也的確是沒有猶豫過。
他怎麼變成了這般?
忘了身爲暗衛的根本職責?
雪暖汐苦笑道:“難怪當年和裕鳳後可以做出那般做事情來……”
他現在總算爲何當年先帝的後宮會有那麼多夭折的孩子。
幸好,他雖然生出了這份心思,但是,沒有將他付之行動。
他斂了斂神色,正色道:“冷雨,往後不管本宮如何,你都不惜提醒本宮,讓本宮不得做出有違暗衛職責的事情來!”
“是!”冷雨回道。
雪暖汐轉過視線又看了看官錦會兒,隨後方纔轉身離開。
而便在雪暖汐掀了簾子除了內室的時候,原本昏睡中的官錦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依舊帶着疲倦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極深的陰鷙……
十月二十五,秋獵結束,次日,永熙帝拔營回京。
而在永熙帝回宮之後的次日早朝上,永熙帝下了一道旨意,定下了四位皇女伴讀之事,每個皇女各有兩名伴讀,而且皆是嫡出,此八人將於年後入宮爲四位皇女伴讀。
大皇女司予赫的伴讀爲兵部侍郎莊銘歆之嫡出長女莊之斯以及兵部尚書白瑞的嫡出次女白曲風。
二皇女司予執的伴讀爲內閣閣臣陸明儀之嫡出孫女陸若凡以及東南邊境主將李文真的嫡長孫女李天琳。
三皇女司予昀的伴讀爲順天府尹柳燁之嫡長女六方以及前內閣閣臣劉沁之嫡出重孫女劉悅臨。
四皇女司予述的伴讀爲戶部尚書謝淨芸之嫡女謝研以及內閣閣臣餘風之嫡女餘雅淳。
聖旨下後,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在朝中因爲伴讀人選一事而揣測不已的時候,宮中卻也發生了一件極爲糟糕的事情。
尚未滿月的四皇子殿下身子出了問題,一個會讓皇家蒙上恥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