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滿臉愧疚之人,“我曾經恨過你,怨過你,然而這一切卻也不能抹殺你是我生父這一事實,況且……”她的話頓了頓,深吸了口氣,語調也緩和了下來,“這一切卻也不完全是你的錯,或者,根本便不是誰的錯,不管是先帝或者是和裕鳳後,還有你,說到底都是被命運作弄之人,當初若是你不遇見先帝,這一切也不會發生……然而很多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我們都沒有重新再來的機會,唯一可以做到的,便是釋懷,因爲唯有釋懷,往後的人生方纔不會繼續被這些夢魘所折磨。”
她的話頓了頓,看向程氏的眸光認真清明,“我不想再去追究當年的事情,更不想因爲當年的事情而繼續的怨恨你,不僅因爲你是我的生父,更是因爲,我也想釋懷,我不該將這些年心裡積壓的怨懟發泄在你一個人的身上,這對你不公平,便是你不想認我這個女兒,你始終給了我生存在這個世上的機會。”
“我沒有!”程氏急切地溢出了這三個字,他沒有不想認她,他只是沒有顏面認她,他不是不想認她!“你是我的女兒,一輩子都是!涵兒……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女兒……”
程氏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將司慕涵摟在懷中,然而手卻只是伸了出來,並沒有碰到司慕涵,他怕,他怕她會推開他。
司慕涵從程氏這些日子的行爲來中便可以看出程氏心中也並非完全的絕情,只是先前她放不下心中的怨憤,便一直懷疑着他,一直質疑着自己的所見所聞,她心中渴望程氏關心自己,然而另一方面卻也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因爲承認了,她若是再對程氏心懷怨懟,那錯的人便成了她。
對於程氏,便在昨日之前,她的內心的感覺還是極爲的複雜矛盾。
然而自從知曉了蘇惜之的遭遇之後,她便不想再看着這皇宮當中再出現另一個悲劇,而且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劇。
便是程氏絲毫不在乎她這個女兒,她也不想再糾纏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會不會成了如同聖祖皇帝先帝一般的人,然而如今她卻知道,她可以避免眼前的悲劇!
司慕涵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隨後卻是對着程氏磕了個頭。
程氏慌了,他不知道司慕涵到底想幹什麼,伸手的雙手緩緩地垂落下來,不斷地顫抖着,一種莫名的恐慌在他的心頭蔓延,她想做什麼?涵兒,她想做什麼?!
司慕涵的話程氏都聽在了耳中,然而卻從未想過司慕涵說這番話的用意是選擇了放下心中的怨懟,選擇了釋懷,選擇了原諒他這個父親。
程氏真的無法適應眼前的改變,若是可以選擇,他情願司慕涵依舊如同先前那般的冷漠待他。
因爲在程氏的記憶中,他的女兒便是這般的一個樣子。
如今的司慕涵讓程氏極爲的陌生,陌生到害怕。
便如同當日他從承安寺主持口中得知她到了承安寺之時的恐懼一般!
“涵兒……”
司慕涵磕了頭,隨後便正視着他,“對不起,讓你下山是我過於的自私,我只是想着讓父君含笑而去,卻不曾想過,作爲女兒,我根本便沒有資格那般對你。”
程氏一愣。
“我方纔跟你說那般多的事情並非還是想要責怪你,只是這些話我憋在了心中許久許久,從未有機會說出來。”司慕涵看着程氏繼續道,“我也不希望你繼續因爲當年的事情而心懷內疚,當年你欠我的,便在你願意跟我下山的那一刻,便在你願意爲我而繼續留在宮中之時已經還了,你不需要在內疚什麼,而我也不希望再被過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糾纏着,不管當年誰對誰錯,如今都已經該結束了。”
程氏腦子混沌一片,他無法理清司慕涵似乎所說的這些話究竟是何用意。
司慕涵吸了口氣,隨後將自己最後的決定說了出來,“先帝一年大喪之際,朕便會下旨追封程氏爲先帝皇貴君,對不起,朕不能追封程氏爲鳳後,給你身爲朕生父該有的尊榮,朕想這些虛榮也不是你想要的,或許你會更希望不再和先帝扯上任何的關係,然而若是不追封,一切都無法真正地了結。從今往後,先帝的程君便是作古之人,你可以在承安寺中安享晚年,皇宮中的一切是是非非都不會再騷擾到你,當年的恩恩怨怨也會隨着程君的追封而塵埃落定,你若是不喜歡承安寺,朕亦可以爲你重新安排住處,不管是哪裡,只要你開口。”話落,隨後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恨母皇,但是母皇終究已經去了,再恨下去,苦的人只會是活着的人,我希望你也可以放下過去,不管如何,我希望往後你能夠得到真正的安寧。”
程氏盯着司慕涵,卻是沉默着。
司慕涵說完了這些決定,便也安靜地等待着程氏的答覆。
這是她可以爲他做的做好安排。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留他在皇宮,然而,她卻也知道,皇宮並不是他想呆得地方!這裡只會讓他想起許多不堪的記憶,然後當年的事情便會一直糾纏着他,讓他無法真正的釋懷。
“對不起,朕無法向天下人公佈你還活着的事情,雖然先帝對不住你,然而便是如此,朕也不能讓先帝駕崩之人還被人質疑欺瞞天下!也不能讓皇家再多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公案!”
當年向天下人公佈廢君程氏難產而死的是先帝。
程氏卻還是不說話,只是盯着司慕涵看。
司慕涵抿了抿脣,“你說我不孝也好,自私也好,這是我能夠做出的做好的安排!”說完,便不再開口,安靜地等着程氏的答案,不管是斥責還是失望,她都是該承受的。
雖然她知道這個安排是最好的,但是她這般做卻也是不孝。
因爲身爲女兒,不該這般對待自己的生父。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註定了她成不了孝順的女兒!
對父君是這般,對生父也是這般!
程氏此時並沒有思考司慕涵這般做是不是不孝,他只是想着一個問題,“你……還……恨我嗎?”
這是如今他唯一關心的!
她所說的這些話,是否代表,不再恨他了?
不再恨當年他的遺棄,不再恨當年他的狠心?!
司慕涵笑了笑,“不,不恨了。”
其實一切的怨恨不過是源自於心中的那些曾經承受過的苦難而已。
她願意放下那些不好的回憶,恨便也該消失。
程氏呆滯的面容漸漸地瓦解,“你……真的不恨我了嗎?”
“是。”司慕涵認真地道。
程氏眼中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然而此刻,他卻已經不再是因爲悲傷,他握緊了拳頭,“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猛然想起,從出生開始,他便沒有抱過她!
從未抱過她!
在冷宮的待產的那些日子,他的心中只有怨,對那個承諾會一輩子愛他的人的怨,因爲那個人便是在得知了他懷上了孩子之時依然未曾來看過他!
她是大周的皇帝,他知道,因而在她爲了大周的江山下旨將他打入冷宮之時,他心中也並非沒有絲毫的理解,他知道她是無可奈何,是被逼而行,然而讓他無法原諒的是,在被打入了冷宮之時,在他懷着孩子之時,她居然從未來看過他!
那些日子,他便一直想着,只要她來看他一次,只要她來跟他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無可奈何都不是出自真心,他便是在冷宮裡呆一輩子也毫無怨言,可是她沒有!
只是這般留着他在冷宮當中度日如年!
雖然依舊錦衣玉食,沒有受到任何的怠慢,然而,他的心卻在那些日子當中一點一點地被怨恨侵蝕,甚至最後遷怒於腹中的孩子!
在孩子出世之後,她終於來了,然而那時候他的心中便只剩下了怨恨!
對她的,甚至對孩子的!
便是她待他一如往昔那般好,他的心卻也不再如往昔那般感動!
他恨她!
那是他第一次恨一個人!
司慕涵一愣。
“我只是想抱抱你……”程氏落淚道,他真的後悔當年爲何要爲了一個將他棄之如敝履的女子而傷害自己的骨肉!
司慕涵點了點頭。
程氏一邊哽咽着展開了笑顏,隨後緩緩的伸出了手,緩緩地將眼前思念已久的女兒摟入懷中,“你出生的時候很小很小……身子小小的……臉龐小小的……手腳也是小小的……如今長大了……長大了……長了這般的大了……”
司慕涵的心顫抖着,便如程氏如此身上的顫抖一般。
“你出生之後便很喜歡哭,每一次哭都哭得很大聲,連嗓子都哭得沙啞了……而且若是哭起來誰哄你都不聽,便是這般一直哭着,哭到了累了方纔停下……”程氏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回想着腦海中關於女兒所有的記憶,然而卻發現,他的記憶當中關於女兒的便只有那般的短短一個月,而那一個月當中,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未曾理會她……都是將她丟給了宮侍照料,還有一個最深刻的記憶,那便是那人要將他送出皇宮之時,他雙手掐着她的脖子,看着她的面容一點一點地失去血色……
程氏猛然鬆開了司慕涵,面容蒼白如白紙,身子更是顫抖的厲害。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曾經,他差一點便用這雙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殺了自己的女兒!
司慕涵不知道程氏爲何忽然間變成了這般模樣,“你……”
程氏擡起了頭,隨後伸手覆上了司慕涵的臉,不斷地揣摩着她的面容,“涵兒,父親不是故意的,父親真的不是故意的!父親救你,馬上救你!父親馬上救你……”
司慕涵眉頭蹙了起來,“你怎麼了?”
程氏一愣,所有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臉上的驚慌失措換成了極爲淒厲悲傷。
“你到底怎麼了?”司慕涵一時間弄不清楚程氏到底怎麼了。
程氏放下了手,搖頭,聲音卻像是方纔經歷了極大的痛苦似的,沒有絲毫的生氣,雖然他笑着,但是卻依舊滿是悲傷,“我沒事,你好好的,我很高興。”
“你是否責怪朕這般安排?”司慕涵猜想道。
程氏一愣,隨即搖頭,“不,你這般安排很好,也不必安排其他的地方了,承安寺很好,我在哪裡住了十七年,已經習慣了,這樣便好。”
司慕涵凝視着他,“你……你若是想留在皇宮當中,朕也可以另尋方法……”
程氏笑了笑,隨後從地上站了起身,又伸手將司慕涵扶了起來,“不了,這樣很好,你說的沒錯,我留在皇宮當中只會不斷地想着當年的事情,我也不想留在這裡。”
司慕涵眉頭皺的更緊。
“你真的不恨我了嗎?”程氏再一次詢問道。
司慕涵搖頭,“不了。”
程氏笑容更加的燦爛,“謝謝……謝謝……”
“你……”司慕涵見程氏這般,心緒有些亂了,雖然她還是認爲這般的結果最好,然而,她這般做,真的是沒有錯嗎?
程氏吸了口氣,平復了心情,“我在承安寺中住習慣了,況且,當年我已然出了家,便不該再拘泥這般多,承安寺很好,那裡安靜祥和,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此時程氏心中也並非沒有一絲想留在皇宮的念頭,不,他希望的不是留在皇宮當中,而是留在女兒的身邊,可是偏偏他女兒所在的便是他這一輩子最痛恨的地方!
而他心裡也清楚,他留下來,對女兒沒有任何的好處,甚至會給他帶來許多的麻煩!
所以,離開是最好的方法!
先前他決定離開之時心裡也還有着極深的難受,然而如今,他也可以走的安心了。
他的女兒不再恨他了,不再恨他了!
這是他煎熬了十七年最希望看見的!
“你的安排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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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慕涵猶豫會兒,“你真的不介意追封一事?”畢竟,他還活的好好的,但是卻要被親生女兒給定爲死亡。
程氏笑了,“程君在十七年前便已經死了,如今,我只是一個步出了紅塵之人,法號絕塵。”
“那名分一事……”司慕涵繼續問道,便是她不恨和裕鳳後,但是他若是要如同她一般放下這份恨,想必是極爲的艱難的,他不介意她只是追封程君爲皇貴君嗎?
程氏搖頭,“既然程氏已死,他所有的一切都與我沒有關係!”
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再讓那個人扯上任何的關係,可是他知道,追封一事勢在必行,這對於他的女兒來說,不僅是私事,更是國事!
他也承認,在聽見了她說追封程氏爲皇貴君之時,他的心是生出了一陣酸楚,不是因爲要屈居於和裕鳳後之下,而是因爲他知道,她這般做考慮的不是那個害了他的人,而是薛氏!
可是在薛氏的面前,他沒有任何資格去埋怨去不滿,因爲他替他給了女兒一份無私的父愛!
他及不上薛氏!
司慕涵擰着眉頭沉默會兒,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程氏卻搶先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嗯。”司慕涵沒有阻止。
程氏看着司慕涵,躊躇了會兒,終究是道:“明日,你能送我回承安寺嗎?”
他只想多與她待些時候。
因爲他明白,這一趟他回去,想要見到她,也不知道要等待什麼時候。
司慕涵點頭,“好。”
程氏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
司慕涵沒有跟上去,不知爲了,此刻她的心中生出了一陣酸楚,她對他,是否還是太過了?她坐了下來,垂着頭,眉頭始終擰緊着。
困擾她多時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個解決,然而她的心卻輕鬆不起來。
因爲她親手將自己的生父送走!
她在心中勸着自己這般做對所有人都好,然而內心卻還是生出了負罪感。
忽然間,她的耳邊傳來了一聲低喚,“涵涵……”
司慕涵愣了愣,隨即擡頭,卻見雪暖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一臉淚跡斑斑,“你這是怎麼?”她連忙站起身來,訝然道,“怎麼哭了?”
看他的眼睛一片紅通通的,該是哭了許久的樣子。
雪暖汐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攔住了她的腰,隨後整個人偎依在了她的懷中。
“怎麼了?”司慕涵語帶憂慮地道。
雪暖汐吸了吸鼻子,隨後鬆開了手,看着司慕涵,認真而內疚地道:“對不起,涵涵!”
司慕涵更是不解,“好端端的說對不起做什麼?還有,你哭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我方纔在外邊偷聽。”雪暖汐低聲道。
司慕涵訝然,“什麼?”
“我擔心你們會吵起來便……”雪暖汐看着司慕涵說道,然而只是解釋了一般便繼續道歉:“對不起!”
司慕涵笑了笑,“好了,朕不怪你,不過是件小事罷了。”
雪暖汐搖頭,“不是,不是這件事……”他的話停了下來,吸了口氣,隨後方纔繼續道:“涵涵,我不知道你那時候在蘊靜賢貴君宮中這般的慘,若是我知道了,我定然不會那般的欺負你的……那時候你不理我,見了我便躲開,我一時心急便用了這般的方法,我不是故意欺負你的……你那時候過的那般的難受,然而我卻任何忙都幫不下,反而還總是尋着各種藉口欺負你,涵涵,對不起,對不起!”
司慕涵眼睛睜大了些,也方纔明白過來原來他這般的難過還有道歉是因爲這般原因,心中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她微笑地擡手幫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當時我也沒告訴你,你怎麼知道。”
“可是……”雪暖汐想起當年自己的所作所爲真的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當時他怎麼便這般的笨,連她過的那般的難受也看不出來?!當時他是知道她不受先帝的寵愛,日子自然及不上當時的太女以及寧王等人,可是卻未曾想過她的日子居然過的那般的艱難,還有那個蘊靜賢貴君,當時他明明見他是極爲關心涵涵的,沒想到居然是在做戲而已!
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其實你那般的欺負我也是間接地幫了我。”
雪暖汐訝然。
“當時你所作所爲雖然是欺負,然而在外人的眼中,尤其是寧王的眼中,你是在親近我。”司慕涵笑了笑,“我想,當時寧王決定對我伸出援助之手,也是因爲你親近我的緣故吧。”
雪暖汐瞪大了眼睛,“真的?”
“自然。”司慕涵笑道,“當時你母親是帝師,在朝中聲望無人能及,而她對你的寵愛又是人盡皆知的,那些人見你親近我,自然便以爲你母親也是護着我的。”
雪暖汐看着司慕涵,沒有說話,像是一時間沒有消化她的話似的,當時他只是想着用盡一切的法子讓她注意到他,卻從未想過自己的行爲居然會這般的複雜。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我都已經放下了,你便也不要再撿起來了。”司慕涵笑道。
雪暖汐想了想,隨後也笑道:“你說的沒錯,都過去了,如今我們都好好的,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
司慕涵舒了口氣,笑道:“你說的對,如今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朕!”
“那……你真的原諒了……父親了嗎?”雪暖汐問道,然而後邊的四個字聲音卻是極爲的低。
司慕涵微微一怔,因爲雪暖汐的稱呼。
雪暖汐見狀,便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正君,沒有資格稱呼絕塵大師爲父親,可是……我就叫這般一次好不好?”
司慕涵微微一笑,“你喜歡便叫吧。”
“真的?”雪暖汐滿眼的驚喜。
司慕涵點頭,“自然。”
雪暖汐一掃方纔的沉鬱,笑容更深,“那你真的原諒了父親嗎?”
可以說,經過了方纔的事情,雪暖汐已經是將先前對程氏的那一切不好的看法都拋諸腦後了,不過雪暖汐對程氏的看法也是隨着司慕涵的喜怒而改變的,如今他們既然已經冰釋前嫌,他自然也不會繼續揪着程氏當初的錯而不放,而且方纔程氏的言行也是讓他感動。
他相信,程氏心中是真的關心愛護司慕涵的!
“嗯。”司慕涵應了一聲,卻沒有多說話。
雪暖汐鬆了口氣,“這便好!”恨一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自己的生父,這種感覺絕對不好受,如今她原諒父親,那心情便也會好起來的。
雪暖汐擔憂了半個多月的心便也安下了,他沒有去想司慕涵爲何忽然間想通了不再恨程氏,只是知道,只要司慕涵不恨程氏,那她便會過的更加的好!
“明日我可以隨同你一起送父親回承安寺嗎?”
司慕涵笑道:“自然可以。”
……
次日早朝過後,司慕涵便與雪暖汐一同送程氏回承安寺。
程氏精神不錯,但是從眼底泛着的淡淡烏青來看,卻還是可以看出他昨夜並沒有睡好,可以說,程氏是一夜未睡,離開那個讓他噩夢連連的地方他本是高興,然而離開那裡,便也意味着離開皇宮。
一路上,程氏沉靜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然而身上還是散發出一絲哀傷。
司慕涵覺察出來,心中的負罪感便又升起,握着雪暖汐的手也越發的緊。
雪暖汐看了看程氏,又看了看司慕涵,最想憑着自己的感覺,認爲兩人是捨不得,然而他卻也沒有辦法,因爲他也清楚,程氏若是留在皇宮當中,不僅他心裡不好受,還有可能引發更多的事端,雖然昨夜司慕涵告訴他流言一事已經解決了,但是這種事情能夠出現一次便也能夠出現第二次,若是當年程氏的事情被人挖了出來,那程氏怕真的是活不了。
他一想到這個可能,心便忍不住顫抖起來,當年先帝被朝臣逼的將父親打入冷宮,若是父親當年的事情被挖出來,那那些朝臣是不是會逼涵涵下旨殺了自己的父親?!
這種可能太可怕了!
因而雪暖汐雖然不願意見到父女分離,然而卻也沒有什麼都沒做。
也便是因爲雪暖汐知道了兩人心中有着不捨,一路上,他便尋了許多話題來說,而且大部分都是司慕涵小時候的事情,包括他欺負她的事情,此時雪暖汐並不在意被人知道了當初他欺負司慕涵的事情,甚至直言不諱他那般做是因爲喜歡她。
程氏貪婪地聽着雪暖汐的一字一句,那些都是他最渴望參與記憶。
司慕涵沒有阻止雪暖汐的講述,嘴邊卻泛起了一抹淡笑。
今日的山路比起當日司慕涵冒雪上山之時要好走的多,所用的時間也少了許多。
當馬車停了下來之時,程氏的心便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極爲的難受。
他希望這條路可以走久一些,走慢一些,這樣他便可以和女兒多相處一些,然而,終究還是到了!
程氏不願意讓女兒擔心,便咬着牙將所有的不捨藏在了笑容之後。
三人下了馬車之後,司慕涵去尋了承安寺的住持,而由雪暖汐送程氏回禪房。
這是雪暖汐第一次認真地觀察程氏所住的禪房,之前那一刻他的心思只是在程氏身上,然而不看還好,這般一看,心卻忍不住酸澀起來,程氏居然在這般簡陋的環境中生活了十七年嗎?
程氏沒有注意到雪暖汐的傷感,進了禪房之後,他便走到了桌子邊,倒了一杯水灌進了嘴中,壓下了心中的難受,他不能讓女兒看出自己的難過,因爲這樣,她的心定然會不安。
桌子上的水壺中已然裝成新鮮的茶水,而禪房內也無半點灰塵,像是承安寺中的人知道程氏回回來一般。
程氏深吸了好幾口氣,方纔平復下心情。
隨後便將注意力轉向了雪暖汐,本是想讓他多講些女兒的事情給他聽的,然而卻見他眼睛紅紅的,像是想哭的樣子,“怎麼了?”
雪暖汐看向程氏,“父親便是在這裡呆了十七年嗎?”
程氏一愣,隨即便明白他是在爲自己難過,笑了笑道:“山中是簡陋了些,然而卻也是清淨,日子還是不錯的。”
他喜歡這個孩子,然而卻也擔心。
他的性子太過於純淨了,並不適合那個地方,所幸的是他有一個極好的出身,只要把握得當,便不會重複他當年的悲劇。
“您有沒有怨涵涵?”雪暖汐盯着程氏問道。
程氏微笑道:“我本就不願意呆在皇宮當中,如今回來也是合了我的心意,如何會怨?再說,她是我的女兒!”
雪暖汐仔細地看着程氏,卻真的沒有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怨憤和不滿的痕跡,“往後有空我定然和涵涵上山來看你!”
程氏笑道:“好。”隨後便讓他多講一些女兒的事情。
雪暖汐自然是應了下來,幾乎是想將腦海中所有關於司慕涵的事情都講出來。
卻說司慕涵去見承安寺主持一事,她除了請求住持代爲照顧程氏之外,還給了他一枚令牌,如今暗衛出了問題,便是貴王目前沒有威脅,然而她卻還是不想冒險,因而沒有派暗衛前來保護程氏,然而若是不派人來,卻也不放心,雖然外邊的流言未必有多少人信,可是她不得不防,而她給承安寺住持的這枚令牌便是可以調動山下泰陵內的守軍信物。
自從先帝陵寢被人闖了之後,西南大營一直有一支隊伍在裡頭負責防衛。
承安寺便在泰陵之上,若是出事,調動泰陵內的守衛是最快捷的方法。
可以說,承安寺是爲程氏存在的,承安寺的住持自然不會推託司慕涵的交代。
交代完之後,司慕涵便去程氏所住的禪房尋雪暖汐,然而當她到了見兩人其樂融融的情形,不禁愣了愣。
程氏在司慕涵到來的第一刻便已經知曉了,隨即擡頭看去,心中本是有許多話想跟她說的,然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看着她微笑。
司慕涵回以微笑。
雪暖汐見司慕涵過來便起身迎了上去。
程氏知道,他們要走了,方纔壓下的那些難受便又涌上了心頭,他使勁地握緊了拳頭,方纔能夠維持表面的平靜。
司慕涵看着程氏,不知爲何,要走的話卻說出來。
雪暖汐心裡也是有些難過。
“時候不早了,你們便早些回去吧。”程氏忍下了心中所有的不捨開口道。
司慕涵點了點頭,隨後對雪暖汐道,“走吧。”
“嗯。”雪暖汐握起了司慕涵的手應道。
兩人轉過身這便要走。
程氏卻忽然間叫住了司慕涵,“等等!”
司慕涵轉過了身,“可還有事?”
“無事。”程氏笑了笑道,“要……要保重身子……”
司慕涵沉默會兒,“嗯。”隨後又補了一句,“你也一樣。”
“我習慣了承安寺的日子,不會有事的。”程氏微笑道。
司慕涵握着雪暖汐的手緊了緊,“若是有什麼事情便讓住持通知朕。”
程氏微笑點頭,“好。”
司慕涵又沉默半晌,隨後方纔道:“我們走了。”說罷,便拉着雪暖汐往前走。
程氏站在了門邊,一手握着門框,其實方纔他想問她,能不能叫他一聲父親,然而最後他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她不恨他已經是他最大的福氣了,又如何能夠強求她喚他一聲父親?而且,她允許她身邊最重要的男子喚他父親,已經是給了他極大的重視了。
他不該再奢求!
司慕涵牽着雪暖汐走出了幾步,卻聽了下來,隨後轉過身,看向門邊站着的程氏。
程氏見司慕涵回過頭來,連忙收起臉上的哀傷,展露微笑,“怎麼了?”
“鳳後誕下孩子之後,朕會帶孩子上山。”司慕涵語速極爲快地說完了這句話,隨後便轉身拉着雪暖汐走。
程氏先是呆愣,隨即眼中便涌起了一陣狂喜。
她說帶她的孩子上山看他,那便是她還認他這個父親!
“涵兒……”
程氏捂着嘴,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喜悅和激動。
……
雪暖汐一直任由着司慕涵拉着他走,沒有說話,然而臉上卻是帶着笑意,方纔涵涵說會帶孩子上山看父親,那便真的是接納了父親,他可以徹徹底底地放心了!也相信往後他們的生活會更加的愉快幸福!
馬車上,司慕涵凝着一張臉,沉默着。
雪暖汐看着她笑道:“涵涵,父親如今定然很高興。”
司慕涵看了一眼雪暖汐,但是卻沒有說話。
雪暖汐因她這一眼而心中竊笑,他忽然間發現司慕涵性子有時候也是極爲的彆扭的,“涵涵,我愛你,我好好愛你!”
司慕涵一愣,眼神疑惑地看着雪暖汐,不明白爲何他忽然間跟她說這句話。
雪暖汐笑容添了許神秘,隨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斂去了笑容,認真地道:“涵涵,父親身邊沒有一個人保護着,這樣好嗎?”
“朕已經安排好了。”司慕涵回道。
雪暖汐有些訝然,不過想想卻也是正常,涵涵既然原諒了父親,沒有可能不讓人保護他的,“那便好,其實若是暗衛沒有問題,我便可以讓暗衛前來保護,可是……”他的話說到這裡染上了怒意,“都是那個可恨的貴王!對了,你昨晚說流言的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是否找到了證據說是貴王做的?”
司慕涵看了他一眼,隨後道:“謝淨芸會查出散播流言之人是寧王的心腹餘孽前順天府尹王洵。”
雪暖汐訝然,“什麼?可是……”
“貴王不會牽扯到這件事裡頭。”司慕涵神色認真地道。
雪暖汐從訝然中回過神來,隨即便聽出了司慕涵話中的深意,“你是要放過貴王?”
“她是朕的姨母。”司慕涵看着雪暖汐道。
雪暖汐一愣,他知道貴王是她的姨母,也知道她很重視親情,可是……“可是貴王她……”
“朕已經和她談過了,往後她不會再與朕作對。”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道。
雪暖汐還是不放心,“可貴王想要的是蘇惜之,只要我們不放人,貴王她便會發瘋,到時候……”他的話沒有說完,便截然而止,隨後驚愕地看着司慕涵,“涵涵,你該不會是答應了貴王將蘇惜之給她吧?”
“朕承諾不會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至於蘇惜之跟不跟她,便是她的事情。”司慕涵緩緩地道。
雪暖汐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司慕涵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朕查過了,蘇惜之和先帝那種關係,不過是朕多想而已,而且,讓蘇惜之和貴王一起,也是先帝的心意。”
雪暖汐聞言更是驚訝不已。
“當年貴王和蘇惜之本就是一對,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方纔分開。”司慕涵淡淡地道,“如今既然貴王想要重拾舊愛而這又是先帝所願,朕便也不想阻止。”
“涵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雪暖汐語氣之中依然難掩驚訝。
司慕涵沒有直說,只是道:“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朕也不好隨便說,況且,她始終是朕的長輩,身爲晚輩便不要過問太多了。”
雪暖汐聽出了司慕涵是不想告訴他,雖然心裡還是驚訝不已,然而還是依了司慕涵的意思,點了點頭,“那我便不過問了,那貴王心願達成,是不是便不會在暗地裡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司慕涵聽他這話,不禁輕笑一聲,“貴王目前沒有威脅。”
“那便好。”雪暖汐鬆了口氣,這樣他便有更多的事情查暗衛這件事!
司慕涵伸手握着雪暖汐的手,“阿暖,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雪暖汐笑道,“況且,這一切不都已經過去了嗎?”
和安皇貴君走的安心,涵涵和父親的冰釋前嫌,還有貴王的威脅解除,這段時間纏繞他們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只要再將暗衛裡頭的不忠之人揪出來,那擺在他們面前的困難都消除了!
司慕涵一愣,隨即笑道:“沒錯,都已經過去了!”
“涵涵,等孩子出生之後,日子會更加的好的!”雪暖汐笑道,往後的好日子定然可以讓她忘掉幼時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
司慕涵莞爾一笑,“你也一樣。”
雪暖汐一愣,一時間並沒有弄明白她這話的意思,然而在看見了她眼中的笑意之時,便明白了過來,臉頰也忽然間紅了起來,“你取笑我!”
司慕涵沒有說什麼,卻是笑了出聲,笑聲愉悅而爽朗。
雪暖汐雖是又羞又怒,然而見司慕涵這般的笑容,便也沒有和她計較,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她這般笑了!
兩人便在這般愉悅的氣氛中回到了皇宮。
雪暖汐下了馬車之後便回了觀星殿尋思着如此將最後的困難也解決,而司慕涵便回交泰殿處理政事,然而當司慕涵方纔到了交泰殿門前之時,卻見官錦外殿外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