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再敢往前走一步?信不信我現在就折斷你的腿?”沈傲天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了,惡狠狠地看着左腳已經邁出去的某人,正在下達着“最後通牒”。
沈南之“嚯”地一下收回腳,轉身笑眯眯地走到沈傲天面前,討好地拍了拍沈傲天的背:“老頭子彆氣彆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我這不是在家待煩了,想出去溜達一圈嘛!”
沈南之說的情真意切,可是沈傲天卻是冷“哼”了一聲,不同於以往那種玩鬧的神情,而是真的動了真怒:“你以爲老頭子我真的老了嗎?你這是要看那個小丫頭去!”
沈南之被沈傲天戳中了心事,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可是桃花眼微微一眯,諂媚地給沈傲天倒了一杯水,拿出自己的寶貝摺扇給沈傲天搖了幾下:“師傅啊,那小美人好歹也是我的東家不是?按道理來說,我現在也要去看看纔是。”
沈傲天本來已經接過沈南之端過來的茶水準備喝下去了,聽到沈南之此言,立即“碰”地一聲,將茶杯重重地磕在茶几上,恨鐵不成鋼地怒道:“臭小子,上次是誰和我說要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我看你就是中了那個陳默的邪了!現在心心念念記掛着她!”
不等沈南之開口辯解,沈傲天已經率先打斷了他的話:“沈南之,你可知道你是誰?你是我”藥王谷“的傳人,以後要接掌整個”藥王谷“,你難道還真的做個普通的大夫做上癮了?你玩世不恭我不管你,你在外面胡鬧我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是若你還是對這個陳默執迷不悟,就休怪老頭子下狠招!”
沈南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自從沈傲天知道陳默是皇家之人後,態度立即急轉直下,特地從“藥王谷”休書一封,讓沈南之離開“陳氏醫館”。
沈南之知道,每一任“藥王谷”的谷主都要在列代先祖面前宣誓,終身不和皇家摻上任何關係。
當時沈南之作爲下任谷主,自然也隨着沈傲天發了這個誓言,並且覺得這個誓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這些江湖中人,本來就和朝廷對立,又怎麼會和皇室中人攀上什麼交情呢?
所以沈南之發過誓言也就拋之腦後了。
沒想到老頭子消息這麼靈通,陳默的身份剛剛被昭告天下,就立即飛鴿傳書,命他回“藥王谷”。
可是沈南之卻沒有走,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是爲了交接好工作。
醫館中幾個成器的學徒都被指派到其他地區的“陳氏醫館”中去了,像上京都這樣的都城之地,偌大的一個醫館只靠陳默一個人還真鎮不住。
所以沈南之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呆在“陳氏醫館”中。
誰知道,隔了幾日之後,沈南之就聽到了陳默被困山洞的消息,性命危在旦夕!
當時沈南之一路飛奔至東鵬村,卻又聽到陳默被水流沖走了,隨着他們所指的方向,運起輕功一路狂奔至山巒的另一側谷底,卻在途中遇到了百里家的死士和夏侯珏所帶領的錦衣衛在殊死搏鬥!
作爲江湖上有名的頂尖高手,沈南之自然也看得出來,這一回可是那些喪心病狂的死士佔了上風。
原本沒想趟這趟渾水,但是夏侯珏的一句話止住了他的步伐:“這些人是來暗殺陳默的!”
本來就是來尋找陳默的,自然要除去這些威脅到陳默生命安全之人,於是也立即加入了戰鬥。
本來憑着沈南之的武藝,立即就幫着夏侯珏控制住了整個局面,誰知一個死士太過狡猾,居然朝着沈南之噴灑毒粉!沈南之堪堪避過,卻還是不小心着了道,被那人用內力打成重傷。
雖然最後還是被他們合力解決了,但是沈南之卻受了嚴重的內傷,被夏侯珏的屬下一路送回了他所居住的民宅。
同時,也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等了他一天的沈傲天。
沈南之一想到這幾天師傅藉着爲他治病之由,死命地折騰他就是一陣頭疼,今天好不容易覺得自己好些了,也聽說陳默被救了回來,想去探望一下,卻被沈傲天抓個正着。
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駁道:“老頭子你這樣也太不近人情了,怎麼說我和小美人也是同僚一場,怎麼就去看看她都不行了?”
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南之,沈傲天不屑地說道“你確定你要這幅樣子去看她?臉色蒼白地像鬼一樣,黑眼圈還這麼重!你就頂着這張臉去看那丫頭嗎?”沈傲天一手帶大沈南之,他的七寸,他一掐就準。
驚聞沈傲天的話,沈南之一下子不淡定起來,立即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小銀鏡,細細地照了起來:完了!這臉色還真的很差啊!天哪!還真的有黑眼圈!
沈南之馬上歇了要去探望陳默的心思,精神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裡,閉目養神起來——還真不能頂着這張臉去見小美人,這不是生生被那小霸王比下去了!
而沈傲天則一臉凝重地看着沈南之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看來這個上京都,不宜久留。
然而,在上京都不宜久留的人還不止沈南之一個,柳乘風今天也將會帶着他的使團返回東昌。
爲了顯示西嵐國的大國氣度,接待異國使團的驛館相當之大,說是驛館,其實不亞於是一座行宮。
秋明一邊整理着東西,一邊不斷地偷瞄着柳乘風,心裡的小鼓不斷地在打,只覺得惴惴不安極了。
自打那天公子見了陳姑娘後,雖然臉上的笑容是越來越和煦了,可是秋明心裡卻是越來越瘮的慌,只覺得只要一待在柳乘風身邊,那氣壓就低極了。
這兩天,柳乘風忙於進宮和元成帝、秦明月兩人商討三國互助,共抗水災,現在各地大水已經退去,三國都要忙於災後安撫百姓、開倉放糧,而各項互惠條例也都已經談完,所以柳乘風決定儘快回東昌,將水患之事早日解決。
看着一臉閒適的翻看着書冊的柳乘風,秋明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公子的心思就是這般難猜,完全不懂公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大步走了進來,對着柳乘風行禮後稟告道:“啓稟三皇子,外面有個名叫春香的侍女求見。”
春香?
柳乘風的心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溫和道:“請她進來吧。”
侍衛領命出去,不一會兒,春香便帶着公主府的兩個侍女,捧着謝禮一路走了進來。
上次柳乘風山谷相救之情,雖然後來陳默昏過去了,但是還是從春香嘴裡知道了一二,所以今日命春香帶上厚重的謝禮過來酬謝。
柳乘風看着春香捧過來的東西,臉上原本溫潤的笑意一斂,優美的脣線如今緊繃成一條直線,整顆心也一直往下沉。
他那麼洞察力驚人的人,又怎麼會看不懂陳默的意思呢?
她不想見他,甚至都客氣地用上外交禮節,用這些俗人之禮來感謝他,想要撇清他們之間的關係。
冷眼看着春香行禮,將謝禮放下,恭敬地稱呼他爲“三皇子”,彷彿“柳乘風”這個名字早就在她們主僕兩人的心中煙消雲散,現在留下的知識陌生的東昌國三皇子。
柳乘風沉默了半晌,最後突然展顏一笑,如冰雪消融,白蓮花開,彷彿什麼都沒察覺到般,聲音依舊和煦好聽,並無半點痕跡:“如此,便有勞春香了。”
春香高高興興地站起身來,心中不由得感嘆道:還是柳公子人最和藹了,就算是皇子的身份,但是一點都不擺架子。
想到那日陳默從謝王府中出來,氣怒異常,昨天小王爺雖然來zhao小姐了,兩人沒有鬧出什麼大動靜,可是春香心裡還是認定,一定是小王爺惹到了小姐,昨天也是來賠禮道歉,小姐仁厚纔沒和他計較。
在春香的想法中,或者是世人的思維中,謝昭並非良配。
如今的西嵐國,世人多追尋名士風流,重文輕武,君子之風盛行。可是謝昭留給大家的印象,和文人雅士根本沾不上邊。
春香心中,自家小姐又是那般的獨一無二,醫術高超,驗屍術無雙,就連文采亦是斐然,還是大家公認的“百花仙子”。
若說以前唯一欠缺的是沒有個好家世的話,那麼現在陳默也是公主之身,這樣一個完美的小姐,配不完美的謝昭,春香總是覺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但是柳乘風就不一樣了,雖然身體弱了點,但是春香相信,如果有小姐潛心治療,這根本不是問題,再加上柳乘風的身世,他和陳默旗鼓相當的智慧和才學,春香真的覺得,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纔是真正的神仙眷侶。
今天陳默說要送禮的時候,春香立即眼前一亮,認爲小姐一定對柳公子尚有情誼,於是便立即主動請纓,攬下了這個事情。
可是春香眼神剛剛掃向四周,臉色突然一變,有些驚訝道:“柳公子,哦不,三皇子殿下,您要離開西嵐國了嗎?”
柳乘風微微一笑,連日來的忙碌,讓柳乘風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所以臉色有些蒼白,脣色也不是特別好,但是那種笑容,還是能很輕易地俘獲人心,通身的氣派也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眼前的男子,其實有着那麼孱弱的一副身軀。
“是的啊,一會兒入宮面見過皇上,我就要回東昌了。”肯定地點了點頭,黑曜石般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是那深沉的黑色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卻是誰都無法猜透。
春香一聽到柳乘風肯定的回答,立馬就激動起來,在心裡憋了很久的話,一下子就全都跑了出來:“柳公子,您怎麼可以又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您知道上次您離開的時候,小姐有多麼傷心嗎?是,奴婢的小姐看上去總是冷冷淡淡、不善言表的樣子,可是春香知道的,小姐很難過!否則小姐那麼認真努力的人,也不會在一次研究醫理的時候,盯着您給的醫書發了半天呆,也不會在小王爺撕碎了醫書後,還用了一夜的時間將醫書有一頁頁地拼完整!”
春香說的又氣又急,眼淚差點都要掉了下來:“奴婢知道,奴婢是個笨人,公子您才智超羣,做什麼事情都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可是爲何公子總是走得無聲無息?上次不是還在皇上面前向小姐求親嗎?爲何到了現在,又一次連告別都沒有?!難道在柳公子心中,小姐就是那般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之人嗎?!”
春香實在不能理解,爲何柳公子要又一次這樣做,如果第一次他隱瞞了身份,是覺得兩人之間身份的差異而不得不放棄,這個春香還能理解,那麼現在呢?已經在皇上面前求了親,幾次三番出手相助小姐,東鵬村拼死相救之情,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春香實在看不懂柳乘風的所作所爲。
當然,她也不想懂,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小姐能平安喜樂,能得到最好的。
但是顯然柳乘風這樣的舉動,無疑會又一次傷害到小姐,所以這一刻的春香是異常憤怒的,雖然知道自己作爲一個侍女,是不該說出那樣的話的,可是柳乘風的舉動就像給她澆了一盆冷水,讓她覺得透心的涼。
每聽春香的一句話,柳乘風的心就會痛一下,這種痛不同於疾病發作時的痛苦,而是像一隻大手,死死地揪住他的整顆心臟,不斷地壓迫着他的心臟,讓他疼地無法呼吸。
就連嘴脣也開始泛着紫色,眼中的沉寂驚人地絕望,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那樣的無雙公子,這一刻渾身上下竟然顯露出的不是自信怡人的風度翩翩,而是一種深深的寂寥和滅頂的哀傷。
立在一邊的秋明狠狠地瞪了一眼春香,衝上來就想辯駁,卻被柳乘風按住。
低垂着頭,讓人也看不清他臉上現在究竟是何表情,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是那其中掩蓋的情緒,就是春香,也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麼,還請春香姑娘代我和小默道聲別離吧。”
說完這句話後,也不管春香是何表情,轉身便進了內室,而春香張口結舌了一會兒,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雖然柳乘風只說了一句話,可是春香還是覺得當時柳乘風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她只覺得快壓抑地瘋掉,也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話。
柳乘風一走進內室,便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心臟,跌跌撞撞地扶住椅子坐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呼着氣,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緩了過來,有些怔怔地盯着空氣中的某一處發呆。
春香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腦海中迴盪,讓他臉上的表情時而微笑時而又痛苦。
他一直以爲陳默對他是無意的,但是事實上,她曾經也對他心動過不是嗎?
怪只怪,自己再聰慧絕倫,身在其中的時候,還是如所有懵懵懂懂、初嘗情之滋味的普通人一樣,慌了心、亂了方寸,就連自己引以爲傲的智慧,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一個人不是愛上了另一個人就變成傻瓜,而是越愛那個人,智商就會變得越低。
一想到陳默也爲他而傷神過,柳乘風就覺得心中劃過一陣甜蜜,然後那種甜蜜僅僅持續了幾秒,就入天空中最絢麗的煙火,轉瞬即逝。
微微地閉了閉眼,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或許還會不自量力地繼續想要將陳默擁在自己懷裡,可是現在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呢?
那遲到的光陰,那錯過的感情,那無以託付的未來。
右手再次附上自己的左心房,嘴角的線條越來越苦澀,一切都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柳乘風一想到自己剛出生時,東昌國國師給自己下的批語,就忍不住地苦笑,還真是,一語成讖。
柳乘風正要整理衣裝,準備進宮面聖,元成帝此刻卻正讀着東昌國傳來的信函,心中不斷地在琢磨着、合計着、考量着。
本來關於陳默賜婚一事早就應該提上日程,早日解決,也好消了上次陳默那句“因爲你們不是女人”這句話所帶來的的負面影響,和朝中大臣對於他這個幺女性取向的各種揣測。
然而,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來,先是各地水患,接着又是陳默失蹤,然後百里家的事情又鬧得沸反盈天,元成帝每天都是忙的團團轉,也幸虧這一路上阮玲跟在他後面學了不少事物,他也看到了這個長女的進步,做事殺伐果斷、利落乾脆,雖爲女子,但是半點不讓鬚眉。
原本都要將陳默賜婚之事差點遺忘的元成帝,再接到東昌國的信函之後,又立即開始鄭重考慮其這個問題。
信中提到,東昌國有意和西嵐國結百年秦晉之好,知道西嵐皇室子息不繁,可以依照東昌國的傳統,命柳乘風和親西嵐。
又稱柳乘風遊歷西嵐之時,就和陳默相識,兩人之間頗有情誼,實乃佳偶天成。
當然,最能引起元成帝重視的是,信函中提到近年來,北秦國厲兵秣馬,軍事實力十分強悍,若是有朝一日揮軍南下,西嵐首當其衝。還希望兩國之間情誼長存,若真有那一日,可以聯合抵抗北秦。
這封信函出自東昌國二皇女之手,也就是柳乘風的親姐姐。
這三年時間裡,東昌國皇室一團亂麻,禍起蕭牆、互相傾軋,皇權紛爭不斷,但是因爲一年前柳乘風的加入,東昌國二皇女以絕對的實力,力壓各皇女,手掌東昌大權。
如今東昌國皇帝形同虛設,成天由名貴藥材吊着性命,完全不起作用,這二皇女也就等着老皇帝一朝駕崩,榮登寶座了。
她的話,自然是有分量的。
這幾日接觸下來,元成帝也對柳乘風極爲滿意,雖然身體孱弱了些,但是絕對是那種玲瓏剔透之人,凡事一點即透,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再加上當日陳默失蹤,這位皇子確實惶急到極致,拼命尋找,這情誼絕對不俗。
若是真能促成這一樁婚事,絕對比謝昭更加有利,也可能更得默兒的歡心,更重要的是,根本不需要陳默遠嫁東昌,而那個三皇子在上京都,即是兩國情誼的保障,又可以充當質子,真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一想到這裡,元成帝的心也放鬆了下來,命身邊的大太監攤開聖旨,開始起草賜婚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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