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轉向琅邪王“王爺……王爺……王爺先請。”
琅邪王的目光很奇怪。
倒不是因爲周向海忽略了他這個王爺。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看那個奇怪的放大鏡,壓根就沒聽到周向海說什麼,忽然問:“甘甜,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機械工程師!”
“機械工程師?”
他聽不懂,本來以爲她是職業殺手。
其他人也聽不懂,但覺得王爺新娶的這個王妃,簡直太古里古怪了。
只有周向海那個渾人忽然問一句:“機械工程師是不是就是專門做這個什麼……對了,放大鏡……對吧?”
她笑起來,一伸手:“以後,你們慢慢會明白的。”
周向海拍拍頭:“媽的,真複雜……餓得要死……”見自己手裡還舉着兔腿,立即遞過去:“王爺,快請吃……”
他淡淡道:“先給王妃吧。”
“可是……”
“王妃是女人!”
周向海不吱聲了。
這種情況之下,大老爺們,好意思和女人搶?
而且,王爺已經發話了!
立即又把兔腿遞給甘甜:“王妃,還是您先請。”
甘甜笑起來,接了兔腿。
周向海面上一紅,立即把另一隻兔腿撕下來,恭恭敬敬地再一次給琅邪王遞過去:“王爺請……王爺恕罪……屬下……屬下……多有得罪……”
琅邪王接過兔腿,神情十分和藹:“你一點錯也沒有!周向海,你這樣纔像個男人!”
周向海摸摸頭,很是不好意思。
琅邪王並未急於吃兔子,一轉身,看了看後面那一排垂涎欲滴的士兵,順手把兔子給了旁邊的一名傷得最重的士兵。
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但左腿瘸了,行動極其不便。
侍衛急忙擺手:“王爺,您先請,小人不敢……”
“你有傷在身,理當優先。”
“王爺……”
“別婆婆媽媽的了!多吃點東西,早點好起來,今後,本王還有很多任務要給你們!!”
侍衛非常感激地接過了兔腿。
其他人的表情則一點也不驚詫,好像,他們對王爺的這一套,已經很習慣了,而不是王爺臨時作秀!!。
甘甜的目光不經意地看過去,對一個人的瞭解,是慢慢加深的。
這個琅邪王,果然有他的另一面。
一路上,她看得分明,像這樣的小舉動上,琅邪王還有不少,對侍衛施以小恩小惠,但凡身邊親信之人求助,他能幫的全都幫;就算是很遠的三姑六婆,他也來者不拒。
琅邪王軍中的薪餉,也是全國軍隊中最高的,而且從來不會拖欠。
提拔親信更是不遺餘力,每每有了戰功,便會在朝堂上爲他們爭取最大的賞賜和官職。
一旦不能讓他們得到官職上的好處,就給錢!
所以,身邊諸人,多樂意替他效命。
就拿那枚果子和兔腿來說,在食物豐足的時候,讓給別人雖然也算得謙遜,可是,在這種飢寒已久的情況下,他卻想都不想就馬上讓出來。
甘甜並非他的愛人,一個小兵也不是什麼要角——他如果不讓,也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不對。
可是,他依舊讓了!
籠絡之術,異常嫺熟。
每一個魔鬼,最先都是從天使開始的。
但凡他用得上的人,必定給予溫情脈脈的一面。
當用不上的時候呢?
她想起那***交加的三天——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尚且不留絲毫的餘地。
這樣的男人,心中是沒有任何死穴的。他已經練到沒有罩門了!
能狠毒的時候則狠毒;該溫情的時候則溫情——在他身上,幾乎集中了古往今來,一切野心大家的特點。
他不得天下,實在都很難。
食物依照士兵的身體狀況分配完畢,到琅邪王時,已經是不那麼豐美的骨架肉了。
他渾不在意,吃得高高興興。
一堆火,把衆人壓抑多時的晦氣幾乎驅散得一乾二淨。
只看着對面的甘甜。她啃着兔腿,速度很快,幾乎是狼吞虎嚥,姿勢一點談不上優雅,甚至嘴邊還沾染了一層灰。
那樣的動作,是一個軍人的標準姿勢。
可是,她雖然狼吞虎嚥,但並不是馬馬虎虎,肉吃得很乾淨,也很仔細,一點也不含糊,而且沒有半點浪費。
吃完了,又喝一口水。
然後,眼裡露出一抹溫暖的色彩,似乎在說,這東西怎麼這麼好吃?!
琅邪王這一生,從未見過對食物保持着如此巨大的尊敬之人。
琅邪王心裡一震,目中也露出狐疑之色,心底忽然起了一種極其強烈的興趣和渴望瞭解的熱誠:這個女人,她究竟來自何處?她的底細如何?她的過去怎樣?到底有些什麼奇異的經歷??
她身上,彷彿有一種奇怪的魅力,也或許是親和力,否則,周向海等人,不可能輕易就轉變對她的態度。
但是,她顯然不在意任何人對她的態度。
恭敬也罷,冷淡也罷,她都不在乎。
這世界上,一般來說,只有兩種人纔會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本領極大之人或者是已經卑微到了泥土裡的人。
而她甘甜,到底是哪一類人?
光知道她是夏原吉的人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渴望的,是瞭解更多。
但是,她的目光並不看他,彷彿手裡的兔腿比他有趣太多了。吃完了兔腿,又吃另一名侍衛烤好的雞大腿。
只有周向海,老大的不自在。
他一直在殷勤地幫王爺拿東西,似要彌補自己疏忽的過失。
琅邪王當然知道他爲何不自在,這個下屬,自來驕橫暴躁,除了王爺之外,誰也放在眼裡。現在,他前倨而後恭,自然是因爲受了甘甜的好處,被她救了性命,吃了人家生火煮熟的兔肉,這個莽漢,一下就拜服了。
隱隱的,王妃的地位還在王爺之上了。
琅邪王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故意道:
“周向海,你有什麼罪?”
“屬下……屬下……”
琅邪王哈哈大笑:“你什麼罪都沒有!王妃是個女人,自然該當優先。你們記住,今後路上,但凡有什麼意外,都以王妃爲優先。”
“對對對,女人優先……還是王爺大人大量。”
他得到了原宥,立即又眉飛色舞起來,還瞪一眼旁邊的秦舞陽,嘀嘀咕咕道:“王爺和王妃不是一家子嘛!我尊敬王妃,也就是尊敬王爺,對吧。”
秦舞陽低喝一聲:“老周,你還要胡說八道?”
他吐了吐舌頭,諾大的一個莽漢,不敢吱聲了。
有熱乎乎的東西下肚,吃飽喝足,精神就來了。
琅邪王站起身,大聲道:“大家掩好火堆,馬上啓程,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侍衛們立即領命,很快,火堆,柴火,吃過的骨頭等都被埋得一乾二淨,再也看不出什麼痕跡。
這樣,就算敵人追來,也沒法發現什麼線索。
甘甜也不禁暗暗讚了一聲,這個琅邪王果然不是吃素的,這樣的情形之下,也還能夠不慌不忙,從容撤退。
難怪他在戰場上能夠所向無敵了。
這個男人,唯一的錯誤就是比人家晚生了幾年。
如今受人掣肘,實在不是他的錯。
而新帝既然如此倉促動手,顯然也是坐立不安。
但是,他琅邪王能否真的可以成爲李世民第二或者朱棣第二?
甘甜也在暗暗評估。
這場豪賭,最後的大贏家是誰?
一切就緒,琅邪王正要下令上路,回頭招呼甘甜的時候,但見她背對着自己,正在用一片闊大的樹葉把她靴子上的泥土擦拭得乾乾淨淨。
午後的陽光,一覽無餘地灑在她的身上。
她的衣服已經幹了,披散的頭髮也幹了。
驕陽似火,烏髮如雲。
他心裡忽然一動,涌起一種極其奇怪的感覺——模模糊糊的意識,總是拼湊不起來。如今,看着這漫天的陽光,忽然啊了一聲!
太陽!
太陽!!!
這個女人,總是面對着太陽的方向——在路上,在家裡,在行宮,在營地,甚至是在這樣艱難的時候,在她渾身溼淋淋的面對太陽曬乾衣服的時候……
無論是正午的烈日還是傍晚的夕陽——就如一株向着陽光生長的植物,本能地面對着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