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投降禮吧。”
女帝的手掌從他臉龐移開, 神情淡漠,彷彿他們之間的關係只剩下生兒育女這一層。
若他不曾爲她誕下子嗣,她是不是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周露白眼中的光如潮水褪去。
他看着她, 平靜地說, “你錯了, 那些孩子, 根本不是你的。那些日日夜夜的纏綿恩愛, 皆是替身所爲。你不會以爲,我會中意你這般水性楊花的女人罷?可笑,身在敵營, 我怎麼會爲敵人生下血脈?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對了,忘了說, 我找那替身可比你厲害多了, 花樣都不帶重的。”
系統:‘???’
這是男女主共同發起替身傷害嗎?!
緋紅勾起脣邊一抹朱蜜, 她吐着妖氣,俱是浪蕩, “那麼,那個替身,身在何處呢?寡人倒真想認識一下她。”
“死了。”
周露白的眸底堆砌寒冰。
“喉嚨被背叛者塞進了金鈴,再也說不出求救的話來,於是身體抽搐, 帶着無盡的痛苦地死去。”
他幼小勢弱, 無力反抗, 被祭煉成了鏡國王室的傀儡, 想要活下去, 就要軟下雙膝,低下頭顱, 像家畜一樣溫順無害。很小的時候,他被訓練出來了,代替長兄鏡辭出席各種場合,一堆大家子弟湊在一起打雙陸,玩響球,熱鬧極了,但他知道,這些都不是他的同伴。
那是長兄的。
他是影子,被剝奪了一切七情六慾的傀儡,他沒有資格喜歡某一件東西,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五歲的他,或許是太寂寞了,也不嫌髒,捉了一隻水溝裡的小老鼠,做他的同伴。夏天給它做小笠帽,冬天給它縫小被子,他希望它長長久久地陪着他,哪怕這個蠢傢伙貪心又肥碩,只會偷他的糧。
不過他吃得不多,口糧勻它一些也無所謂。
可是爲什麼,他都這麼聽話了,長兄還是嫌髒,把他的小老鼠給踩出腸屎來了。
那時他哭了嗎?
周露白記不得了。
鼓譟在胸間的,是對野心的推崇,對權力的膨脹,他要把瞧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腳底,像他的小老鼠被踩一樣——螻蟻是沒有資格苟活的。
七歲,他被鏡國挑中了,遠赴金銀關,同時頂替翟國小皇子跟周家小公子的身份。
鏡國偷天換日的謀劃準備很久了,早在三年前,他們就拐走了小公子,用四年的時間模糊了他的容貌身形,好讓他能天衣無縫地頂替正主。翟國的小皇子也是這樣,依法炮製。
襄國是一個與世隔絕、女子當朝的國家,他就算長了一張與鏡國小國君相似的面孔,旁人也不會過多在意。
就這樣,他成了周露白,一個走失了四年重新回到家人懷中的幼子。
他感受到了天差地別的親情。
周家父母以及一衆族人,摟着他又哭又笑,就連他那名義上的哥哥,也把自己最喜歡的兔子玉雕讓出來,逗他開顏。
高興嗎?
不。
是不甘心。
是嫉妒。
是仇恨。
憑什麼都是弟弟,周露白便可以被家人捧在掌心裡,而他卻要揹負母親去世的痛楚、父王的不喜、長兄的仇恨?他甚至到了七歲,還是因爲他要入金銀關,做那地位卑賤的男孩,他那寡情的父王,才稍微憐憫,給他取了個名字。
鏡雙辭。
比長兄的鏡辭只多了一個“雙”字。
哪怕他年紀小小,身負國家重任,要踏上也許再也不會歸來的異國之途,他那父王啊,卻還是想着如何敲打他——你只是你哥哥的替身,影子,你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念頭。
呵,還是多虧了父王,用這賜名時刻提醒他,他是鏡辭腳邊的一條瘋狗。
狗不瘋,怎麼能吞掉主人的骨頭?
走到如今這一步,周露白只恨自己不夠瘋狂,不夠狠毒,當時他明明都做好了將鏡辭身死一事嫁禍到襄國女帝上,提前擾亂她們進入諸國的佈局。
可他竟然遲疑了!
他是在喂着奶的時候……遲疑了!
襄國的男子都說什麼一孕傻三年,他怕是傻得不止如此。
但又有什麼用?
他屢次心軟、猶豫,她有一次退讓嗎?
從頭到尾,他不過是她橫掃七國裡的一枚棋子,毫無愛意可言。他用了二十四年擺脫了雙生子替身的枷鎖,又該用多少年擺脫寇緋紅這場噩夢?他的國土已經淪喪,羣臣穿起了喪服,他還有再賭一回的時機嗎?
周露白垂下眼眸,“我鏡國投降,還有一項古老儀式,那便是……捧劍屈膝!”
男主[周露白/鏡雙辭]欺騙值+68.3%!
周露白睫毛掀起,露出瞳仁分明的眼眸,“陛下要我做全嗎?”
男主[周露白/鏡雙辭]欺騙值+89.9%!
系統立馬提醒緋紅:‘不行!不能答應他!他要跟你魚死網破!突然一個暴起,割你喉嚨的那種!’不管是死男主還是死女主,對世界氣運都是一個不小的損耗。
緋紅最不怕的就是魚死網破了,她笑吟吟地說,“好啊!來人,送上短劍!”
系統:‘……’
它覺得宿主不需要護心丸,需要的是它自己。
那短劍是鏡國的式樣,彎如柳葉,雙面開刃。
周露白還記得,他四歲的時候,就是用這種柳葉形的短劍,殺了第一個人,那是發現雙子身份的小男孩,對方跟他同歲,也跟他玩得最好,他哭着舉起劍,將人逼到絕境。
如今他已不是第一次拿劍的小兒了,他拿得很穩,很定,沒有一絲顫抖。
想必殺人也更加熟練。
短劍映出了一雙極寒的鳳目。
周露白扯鬆了玉帶,兩指撥開領襟,鎖骨細窄,胸膛泛着一抹紅熟的桃花色,那清凌凌的雪光照着緋紅。
“鏡雙辭,代我鏡國,臣服寇帝——”
他脣角扯開諷刺弧度。
話音未落,他殺意陡然爆發。
“陛下小心!!!”
將領猛地大喝。
“我不是傀儡,我不屈從任何人哈哈哈!!!”
周露白笑意猖狂,他反手一折,掌心幾乎嵌入那刃裡。
衆人一愣。
不是刺殺,而是……自刎?!
周露白眼底發狠,脖頸主動撞上短劍。
“噗嗤。”
他的眼前濺開了血雨,淅淅瀝瀝地滴落。
預想的疼痛沒有到來。
男人怔怔看着這近在咫尺的手背,是女子的,淡青色的血紋,像玉里的沁色。他記得這手,是如何不知廉恥,一寸寸玩弄他,他恨之,厭之,卻也愛極。
“沒用的東西。”
她即便罵人,也是笑着的。
“你只會自刎這點出息?多年的蟄伏心計都是玩過家家的?寡人要你時,你不痛快,成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寡人不要你時,你也不痛快!該你贏時,你偏要多疑多想,錯過時機。你輸了,又不能接受事實,東山再起!”
“你這算什麼傀儡?你這是硬又不夠硬、軟又不夠軟、騙人又不夠入戲的廢物!”
周露白第一次被她罵得劈頭蓋臉,有些懵了。
“你就算爲王,也只是生性多疑心胸狹窄的王,你的王朝亦是短命鬼,活不過二十年!還不如當初寡人強娶之際,在寡人的榻上,你梨花帶雨示弱一番,早早跟寡人推心置腹,你多吹吹枕頭風,寡人不就順你的意,給你打個鏡國玩玩?”
緋紅低下腰,胸口豎下一道血線,似鋒利的刀刃,又似灼灼的桃色。
衆人只聽得女帝飲恨般的痛斥。
或者說,當着千軍萬馬,公然調情。
“你若再長進一些,便知道塗些胭脂水粉,學些房中之術,做些補身熱湯,抓住寡人的心,讓寡人爲你橫戈躍馬,征戰天下!”
“你就安安分分做個藍顏禍水,不好?”
“你真是太不知謀劃了!平白錯失了無數良機!”
鏡國衆臣:“?”
他們好像聽到一些很荒謬的東西。
襄國女人這也太可怕了,他們歸順之後,怕不是也要塗抹胭脂水粉,討好那什麼,所謂的妻主吧!
衆男人不寒而慄。
那血一點點從緋紅掌心滴落,也浸紅了周露白的心口。
可以……那麼簡單嗎?
若是回到當初,只要與她坦白身份,做她的夫郎,他就能得到一切嗎?包括……那虛無縹緲的帝王之愛?
只要他抓住她的心——
周露白的嘴脣點染了零散的血,被他焦躁地一抿,化作最靡豔的硃砂。
“我……”
他喉嚨發啞,欲要說些什麼。
正在此時,緋紅松開了握劍的手指,從他面前撤離。
女帝緩緩直起了腰。
她的背後,是廣闊無垠的蒼穹,亦是旌旗獵獵的軍隊。她是即將一統七國的女帝。
那張熟悉的面孔生出了白霧,瀲灩多情的眼眸也變得冰冷鋒利起來。
她離他很遠。
她不屬於他。
他們彷彿隔了九重天。
周露白宛如浮木,他心慌意亂,本能伸出手,去抓女人的手。
緋紅任由他抓着。
但周露白來不及感應那一份失而復得的歡喜,便聽得她淡淡道,“可是你遲了,遲了很多年,你踐踏寡人的真心,你利用寡人的權柄爲你造勢。在寡人爲你受盡屈辱時,你正同寡人的皇妹在桃花樹下定情。”
男主[周露白/鏡雙辭]虐心值爲92.8%!
“你一次次讓寡人失望。”
緋紅欲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死死抓着。
“所以這一次,寡人要移情別戀。”
從手腕滑到指尖,周露白抓不住她。
他正失去她。
“……不要。”
他低了頭,嗓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但女帝脣帶譏笑,抽出了所有的手指,主動斷絕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
她俯視着他。
“鏡雙辭,你恨我也好,想殺我也罷,今日寡人另有所愛,就不再等你回頭是岸了。”
她首次喚他真實名氏,卻是那麼冷漠徹骨。
男主[周露白/鏡雙辭]虐心值爲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