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我們的少主是不是也被你鎮在了招魂幡裡?”
鄭氏家主捏着一截髮黃的鳳尾竹。
“不止呢。”
緋紅隨手一揮,又是兩支招魂幡被她甩出來,正是鄭風生跟徐觀的面孔。
“原來是這樣, 難怪我們遍尋不得少主的元神蹤跡。”
鄭氏家主喃喃地說。
“現在你尋到了, 然後你們家也要完蛋了。”緋紅笑眯眯地問, “你們是不是很高興?”
現在藍真真的慶典大殿上飄浮着一百三十六面水鏡, 全是五大世家與外敵慘烈廝殺的場面。
鄭風生如同失了魂似的, 呆呆地說不出一句話。
徐觀也崩潰了,衝着徐氏家主怒吼,“你們瘋了!真瘋了!爲什麼要這樣做!瀆仙令是我自願簽訂的, 死了也是我技不如人,你們爲什麼還要摻和進來!”
緋紅幽幽地說, “那自然是因爲, 他們想要剖開我的骨, 挖出我的混沌靈根,讓你們全族都受益, 不再受到宗門的轄制啊。徐觀,你的族人跟你差不多呢,你呢,爲了救你的師妹,可以不顧我的死活, 而你們族人們呢, 爲了一步登天, 還是可以不顧我的死活。”
“你們師妹的命是命, 族人的命是命, 我的命呢?不如螻蟻罷。”
徐觀下意識反駁,“不可能, 他們不會這樣做的。”
“是麼?”
緋紅擊掌,有些水鏡切換成了其他畫面。
於是徐觀清晰聽見了——
“少主是死在瀆仙令之下,我們這樣做豈不是違反了規則?萬一,萬一藍緋紅尋仇怎麼辦?”
“什麼規則,強者纔是規則!藍緋紅才一人,她敢動我們五大世家?”
“混沌靈根一定要到手!”
“沒錯,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若是藍緋紅反抗,先打她個半死,留下一口氣即可,這混沌靈根最好是在她活着的時候取出來,否則就失了靈氣,對解靈不利!”
“這……會不會太殘忍了?”
“殘忍?哈哈,小子,你的世面還是見得太少了,我們不狠,怎麼在世家之間立足?要怪,就怪藍緋紅太過招搖,自己撞上羅網來!”
“沒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這些聲音徐觀很熟悉,有的是他的親族長輩,也有的是他見過的一些世家長老,在明面上,個個都是大家風範,山峙淵渟。
可背地裡呢?
都在爲爭利而不顧一切!
他突然明白,以前他之所以能對藍真真偏心,不過是自己立足在一個得利者的角色當中,他不會損失半分,所以才能如此恬不知恥問她索要心頭血。
證據都擺在面前了,還有人試圖狡辯。
“這是捏造的聲音!你這是污衊我世家清名!”
緋紅行走到一處高頸瓷瓶邊,將清涼的藕花插入瓶中,“說起來,還是得怨你們少主,取心頭血沒把我給取死,反而給我多了八十年的時間。這八十年呀,可做的手腳就多了,你們徐家,鄭家,應家,樓家,瑞家,遍佈我的眼線跟暗探。”
“你們世家是怎麼見面的,相互之間說了什麼話,參與圖謀的人數有多少,分別是那個派系的,還有怎麼分配我的屍體,所謂利益歸屬。”坐在案桌前的緋紅沾着就水,懶散寫了個欠字,她嘴角帶笑,“我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各大世家心頭一寒。
她的情報網竟然滲透到這個地步了?
“所以呢,我也不跟你們來虛的,我要參與這場陰謀的,都自掘墳墓去。”緋紅握住樓撼星的手指,他僵直得完全不敢動彈,這位太上墟最年輕的黃泉行走低笑一聲,“不知情的,比如說我的樓小仙君,倒是可以饒你。”
眼看着滿殿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樓撼星又羞又氣,“你放開!”
現在是什麼場合?她也敢如此輕薄他!
而緋紅輕慢的調情行徑激怒了迂腐的修士。
“……荒唐!”
應家的長老拍桌而起,“自始自終,這一切都是你造謠引起的禍事,什麼混沌靈根,分明就是想讓我們離開本家,好趁機下手!你好歹毒的心腸!”到這個地步,他們已經對混沌靈根不抱希望了,這天底下只有四人是混沌靈根,若真是那麼容易解靈,混沌靈根早就滿地跑了!
可恨的是他們竟然聽信了謠言!
此時的大家都有一種被戲耍得團團轉的惱怒滋味。
緋紅仰頭大笑。
她用混沌靈根釣魚執法,他們自己上鉤了,反而怪她魚餌下得太香,讓他們咬得滿嘴是血?
“歹毒!我歹毒!我歹毒,我就該把你們少主千刀萬剮,灰飛煙滅,而不是把他們養進招魂幡裡,待他們懺悔個一千年,我再送他們轉世重修!我歹毒,就該屠盡你們全族,而不是現在只誅罪魁禍首!我自認心狠手辣,卻也不像你們,爲了種種理由利益,向無辜者下手!”
系統一聽,心道,我的瘋批宿主竟然難得心軟了嗎!
男配[瑞鱗]虐心值75.8%。
男配[鄭風生]虐心值77%.4%。
男配[徐觀]虐心值81.2%。
系統:‘!!!’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刷虐心值,女主敬業到它五體投地!
它的敬業女主抽出了一支通體雪白的寒玉笛,先禮後兵,“所以,我醜話擺在前頭——”
“要麼今日,你們這些上門者自廢根骨,脫去世家之姓,向天下昭告你們的罪責,這一代不得修仙,算是給我壓驚賠禮謝罪,我亦不再追究。”緋紅將玉笛橫在脣邊,模仿他們的腔調,“要麼,你們反抗,我先打你們個半死,留下一口氣即可。”
世家如臨大敵,但誰都沒有鬆口。
——很顯然,他們覺得人多勢衆,他們不會輸。
緋紅出手了。
太上第四章,衆生相。
衆生榮枯。
伴隨着笛音低吟,場中除了緋紅原先的衆生相,又多了無數道影子,那是衆人的道身,有強有弱,而緋紅專門擊殺他們最巔峰的一具道身,如同一隻只琉璃蠶繭被氣浪切開,寒光碎了一地。
掌門給崑山玉君傳音,‘師祖,現在怎麼辦?’
您老可別玩花了!這人都快被您看好的弟子給打死了!
崑山玉君不疾不徐地擺正青芙蓉,‘不急,這五大世家,難得送上門的練手材料,讓她多玩一會兒也無妨。’
掌門:‘?’
您管這場生死混戰,叫多玩一會兒?
藍真真也受到了波及,她雖然晉級到元嬰中期,但缺乏實戰經驗,遇到這種刀劍無眼的混戰,只能抱頭鼠竄。自從師兄們被藍緋紅攪合之後,藍真真就再也沒有享受過衆星捧月一般的待遇了,而她擡頭一看,四師兄跟五師兄都圍在藍緋紅的身邊。
這倆人看着是要對藍緋紅下手,結果沒一處攻擊是落到實處的!
藍真真更難受了。
殿中有仰慕緋紅的天之驕子,忍不住就想要出手,被家中長輩拉住。
“你幹什麼去?”
“爹,五大世家圍攻藍行走,這忒不要臉了,我去幫幫她!”
“人家有衆生相,用得着你幫?”
旁邊的修士也插了一句嘴,“就是,快別給人家添亂了!”
長輩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趟水太深,他們能避則避!
然而少年人意氣風發,有的又跟緋紅結交過,怎麼能坐視不管呢?於是當父輩們交換眼色之際,他們如同一尾尾滑不溜秋的小魚,鑽了進去。
“藍行走,這裡交給我!”
“藍行走,灑家也來!”
“藍行走,小心你背後!”
掌門在一旁觀戰,又不能插手,顯得很煎熬,他只能不停說話轉移注意力,而離得最近的師祖崑山玉君則成了他瘋狂傾吐的對象。
‘師祖,您確定她修的是太上忘情嗎?這桃花緣也太好了吧!這男色三千,怕是一不小心就要破戒的啊!”掌門大倒苦水,“這些個玲瓏剔透的小仙君,不瞞您說,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瞧不上尋常的,今日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崑山玉君:‘你想試試太陽打南邊出來?’
掌門頓時稀奇:‘還有這事?’
崑山玉君:‘把你點着,再扔到南邊。’
掌門:‘……’
這個笑話,好冷。
然而殿中卻是打得火熱。
應不識手中的縛花雨成了一條殷紅的桃花鞭,花瓣纏着緋紅的衣角,又捲上她的腰肢,應不識手勁一個收緊,緋紅跌進他的胸懷。周身殺機無限,緋紅嘴上卻是情意綿綿,“你想抱我,你便直說,幹甚麼箍我的腰。”
應不識面上冷凝,“你對我應家做了什麼?”
“我不說了嗎?”緋紅笛子抵住他的腰,輕柔低語,“欺人者人恆欺之,今日之後,再也沒有徐、鄭、應、樓、瑞世家之姓。凡我所在,你們就沒有踩着受害者的屍骨上位的資格!”
“你真是瘋了!”
應不識惱怒,一把轉身,將她壓在一叢瑤草上,“那是少部分人的陰謀,你憑什麼牽連我全族?”
千年世家,豈是她說傾覆就要傾覆的!
緋紅也笑,烏髮一綹綹滑下脖頸,“所以我只處置了少部分人,這也不行?應師兄,應公子,可別忘了,當初你們也是用我的家人威脅我,怎麼,如今我殺了幾個要分我腦袋的嫡系,您倒是急起來了?”
應不識想要囚住緋紅,然而半天下來,她仍舊是遊刃有餘,反而是那些世家家主和長老,被她的衆生之相打得半死不活!
什麼道體虛弱,什麼筋骨破碎,都是障眼法,她如同一件沒有刀鞘的殺器,肆意屠宰生靈!
而應家的長老已經有三個是奄奄一息!
不能再拖了!
應不識抓住她的天淡寒玉笛,任憑寒氣割傷他的手指,鮮血滴答滾落,“你要如何才肯停戰放過我應家?”他本來傷勢未愈,應付她已是極其勉強,根本壓不住她的滔天真氣。
緋紅意味深長,“那要看應公子能付出什麼了。”
能付出什麼?他能付出什麼?
應不識的腦海裡閃過了寒真洞的片段,他懷着一腔恨意而去,滿腦子都是怎麼挑撥他們,趁虛而入,再一舉擊殺,也沒有多想那種奇怪的感覺,但她問得曖昧,四肢百骸禁不住生出一股癢意,他喉嚨發澀地說,“我可以……同你雙修,什麼都肯的。”
緋紅驀地大笑。
“我的應公子呀,你醒悟得太遲了。”
她猛地捲起他的縛花雨,捆在手臂上,宛如一道道豔麗的花枝。
“現在,一切已成定局。”
應不識一愣,他越過她的肩膀,五大家主皆敗,兩個被她廢了筋骨,兩個重傷瀕死,還有一個昏迷不醒。而五大世家的長老和精銳弟子們,三百五十一名,同樣傷痕累累,看向緋紅的目光充滿了恐懼。
此時的他們想不起什麼混沌靈根,想不起什麼登頂仙途,他們只想逃離這個恐怖之地!
瑞遙山渾身是血,他是被緋紅重點收拾的對象。
他靈府被毀得厲害,等同於廢人,這讓霜天真君怎麼能接受得了?瑞遙山冷冷一笑,“黃泉行走,太上墟的諸位長老應該聽見了,毀我世家根基的人,稱她爲黃泉行走,而這行走一職,可是你們太上墟親自予她的權柄!你們……根本就是合謀來欺我世家!”
瑞遙山吼道,“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這一次我不過是輸在你們裡應外合上!你們自詡道家正派,實則卑鄙無恥!”
瑞鱗在招魂幡裡使勁扯着臉,小聲哀求,“大哥,大哥別說了!”
然而瑞遙山出生至今,未嘗一敗,他今日頭一次被戲耍得昏頭轉向,更別說五大世家從他手上敗落!這對於心高氣傲的霜天真君來說,是一生都洗刷不了的恥辱,他根本保持不了清醒與理智!
“你胡說什麼!”
太上長老疾聲厲色,“這件事情我們太上墟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容霓也厭惡道,“別什麼髒的臭的都往我們身上潑!”
瑞遙山眼睛血淋淋的,“既然是這樣,如此禍害,你們還留着幹什麼?”他是死了也要拉上墊背的,當即痛痛快快地辱罵,“一個玄門正教,弟子卻是個滅人滿門的魔頭,你們太上墟的萬年道統不要了?萬年清名也不要了?”
緋紅溫柔嘆息,“霜天真君,你是否在提醒我過於心慈手軟,沒有滅你們瑞家滿門?”
瑞鱗的招魂幡主動撞入緋紅的手心,小獸般嗚咽,“不要……不要……”
瑞遙山聽見幼弟的哭聲,腦子也清醒了,一種遲鈍的痛感蔓延開來,他不禁捏緊拳頭,然而筋骨碎裂,拳頭也變得軟綿綿的,根本提不起力氣,這讓瑞遙山又恨了緋紅三分。
太上長老們對緋紅鬧出來的爛攤子很頭疼。
是,她是天才,但也太過狂妄,太目中無人了!
容霓是執法堂的長老,很快就給緋紅量刑定性。
“藍緋紅,你本就是戴罪之身,你不知悔改也就算了,還弄出什麼混沌靈根的謠言,竟敢以此截殺五大世家!”
“你是太上墟的弟子,不是林間草莽,想殺人便殺人,想滅族就滅族,你看看你,滿腦子都是報仇,氣量狹小,哪裡還有道家聖地行走的氣度!別以爲你是天才你就——”
轟隆!
一聲響徹蒼穹,緊接着一道劫雲劈開大殿,直直落到緋紅的身上。
咔嚓!
她四兩撥千斤,當場捏碎進階元嬰的劫雲,輕易得如同捏碎一條小蛇。
四周的人羣靜得跟鵪鶉一樣。
“容霓長老,您繼續說,我沒聽清。”
容霓深吸一口氣,晉升元嬰又如何,小輩始終是小輩,她眉目一沉,“你滋養禍心,兇惡滔天,我們身爲長老,斷不能容你繼續放任行事!”
轟隆!
天穹雷雲翻動,又凝成四九小天劫。
“……這是,要出竅了?”
衆人面面相覷。
容霓只覺自己太上長老威嚴受到了莫大的挑釁,她什麼時候晉升不好,非要挑她訓話的時候?容霓對其他長老冷冷地說,“此女仗着天資,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想必我的話對她來說,不過是放屁!”
其他太上長老當然不能坐視不理,這容霓也是他們的一員,緋紅挑釁她,也等於挑釁他們。
一名青衣長老嚴肅道,“你雖是天縱之才,可也得知道,沒有宗門,你什麼都不是!如此驕縱行事,只會害了自己!”
緋紅洗耳恭聽,“那依太上長老們的意見呢?”
太上長老們私底下傳音,他們大多數的意見還是讓緋紅服軟,停止屠戮世家,再賠禮道歉,消弭此事的影響。
他們越過了掌門,讓容霓宣佈緋紅的“罪狀”。
“你有罪爲三,其一是禍亂世家,墮我道門仁慈,其二是行事陰毒,殘害同門,其三是交友不慎,竟敢勾搭邪魔外道!現剝奪你道墟行走之名,關押寒真洞五百年。”容霓頓了頓,“五大世家之禍皆因你而起,由你來賠禮謝罪,你可有異議?”
崑山玉君平靜地看着這一幕,太上鍛心,就該遍識人間豺狼。
緋紅則反問,“那他們覬覦我靈根,分配我屍首之事,就這樣算了?”
容霓低喝,“夠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爲了幾滴心頭血,你都快把天翻過來了,還不夠嗎!現在又說剝你靈根,他們剝了嗎?沒有!你不嫌煩,我們還嫌煩呢!”她強忍不耐煩,“你還有什麼話說的?”
緋紅眼尾斜斜上挑。
“沒了。”
她手指上擡,像是蹁躚的白鳥,落在道袍上。
緋紅解開了外袍,她微微聳起肩骨,肩頭嫵媚滑了一個半圓,那袍子就輕飄飄地落下來,褪了一層雲中雪。
容霓驚怒,“你幹什麼!當衆寬衣還要不要臉了!”
“幹什麼。”
緋紅笑顏盈盈。
“您這般聰慧,沒看出來嗎?自然是叛、出、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