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春光明媚, 藍真真感覺天都陰了下來。
自從那個叫藍緋紅的女人出現。
藍緋紅也是藍家嫡系,不過比起她藍真真可差遠了,畢竟藍姑奶奶的稱號也不是白叫的。她一千年前就以天靈根入了太上墟, 成爲崑山玉君的七弟子, 從輩分來說, 她不僅是藍緋紅的祖宗, 也是她的小師姑。
藍緋紅是她後輩裡最不討乖的一個, 過來見她,還打扮得妖妖嬈嬈花枝招展的,除了豔壓全場, 就沒其他本事了。
她藍真真最討厭這種正道不走、專走捷徑的女孩子,仗着有幾分姿色, 就想做強者的嬌妻侍妾, 殊不知大多數都淪爲了以色侍人的玩物。
藍真真也是藍家中人, 還是他們的祖宗姑姑,便是不喜藍緋紅, 藍真真也不能放任她勾搭男人,敗壞藍家家風。
爲了讓這個小輩清一清頭腦,別成天想着勾引人,藍真真特意把她打發到了引鳳園,壓一壓她的媚意。
可結果呢?
聽那些侍女說, 師兄們還是會跟她經常撞上, 而且聊上好一會兒天。
藍真真煩心不已, 索性掩耳不聽了。
她的師兄, 個個都是頂好的俊秀英傑, 不管藍緋紅做了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侍妾,師兄們也不會薄待她的, 藍真真雖然不滿,但也容忍了他們。可誰能想到,她這個做祖宗姑姑的百般退讓,小輩反而猖狂得要騎到她的臉上作威作福了?
聽聽,她說得是什麼!
什麼心頭血,簡直可笑!
爲了吸引師兄們的注意,她已經不惜來污衊她藍真真的清名了嗎?
藍真真氣得嬌軀發抖。
“你胡說什麼!什麼心頭血!我要你心頭血幹什麼!”
緋紅站了起來,她沒有束髮,一頭絲髮黑鬒鬒披在腰後,她一一掃過藍真真身邊的師兄弟,“我就說呢,我初次登島,無權亦無勢,怎麼會有那麼仙君圍着我轉?你們處處照料我,體貼我,當時我以爲是太上墟的熱情待客,卻不料,一個個的,只是爲了我的心頭血而來。”
二師兄率先反應過來,他呵斥了一聲。
“夠了!”
“夠了?不夠啊。”她蹙着眉,壓着胸口,涌動着細鱗般的淚光,“我這裡,它們說好痛,我是被騙的,被騙來這裡做你們的祭品,我要離島,我要回家,你們不讓啊!非但不讓,還一次次把我抓回來,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師兄弟的虐心值瘋狂上漲。
他們沉默又難堪。
“哈哈哈……強權真是,遮天蔽日啊!”
女子的鴉羽飛揚,眸光破碎,狀若瘋魔,“可是憑什麼,憑什麼你藍真真的命是命,我藍緋紅的命卻是卑賤如草芥,舍了我自己也要給你續上——”
啪!
一張符紙貼住了緋紅的嘴脣,五師兄離緋紅最近,他捉住了緋紅的手臂,“她可能受了點刺激,胡亂說話,小師妹,你,你別放在心上。”他嗓音乾澀,“師兄,我先帶她回去,你們把地上的……藥湯收一下。”
就像是一場狼藉的鬧劇。
他們都不敢面對其中的真相。
而緋紅咬碎符紙,活活生吞,又一口咬在五師兄的小臂上,血瀝瀝的,相當駭人。
“師兄!”
“師弟!老五!”
五師兄悶聲不吭,“我沒事,真沒事,你們不用過來!”下一口是頸脈,連接着無數靈穴,緋紅一口刺穿之後,五師兄發出了慘痛的叫聲。
“五師弟!”
師兄們紛紛跑過來,捆仙索捆住了緋紅的四肢,只要反抗,那捆仙索就起了重重火炎,灼燒她的手腳,緋紅五臟六腑都密密麻麻地疼。
“哈哈哈……現在我不是草芥了,我是牲畜,毫無還手之力的牲畜!”
師兄弟們一怔,鬆了手勁,緋紅從捆仙索鑽出來,又被他們眼明手快摁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霽色浮動,澄明千里。
崑山玉君道駕剛落,就撞見了師兄弟“行兇”的一幕,對手是一身素衣的女修。
或許稱呼她是孱弱的、蒼白的女修更適合,她就像是一頭被射穿了內臟,皮毛紅得溼漉漉的小香獐,犬齒小小,還不足以撕扯比她龐大的天敵。最令人着迷的是那雙眼睛,陰暗的底色,仇恨的鋪張,澆灌出了一種猩紅瘋狂的美麗。
“師尊!”
衆弟子神色發白,跪伏在地。
“何事。”
崑山玉君的聲色冷如墜玉,霜露潔白的鷫鸘細羽簇着他疏瘦的身姿,庭花、柳絮、紅嫋,種種熱烈纏綿的春物,與他無關,他的身畔,永遠是四野嶙峋和山陰夜雪,而他的細頸、手腕、腳踝,浮動着一圈煌煌經文,透着冷金般的色澤。
恍若天宮神人,高不可攀。
“師尊!”
藍真真對崑山玉君有着不可告人的情愫,她第一個飛撲過來,就像是一個找到了大家長的孩子,一股腦兒吐出自己的苦水,“藍緋紅她瘋了,她居然說我吃了她的心頭血!開什麼玩笑嘛,我用得着欺壓一個小輩!”
崑山玉君的瞳色很淺,如同兩粒泅墨的澄丸,他反問道,“若是真的呢?”
藍真真愣在原地。
什、什麼真的?
而崑山玉君下了道駕,他走到緋紅的面前,手掌擡動,捆仙索應聲而落。
而緋紅的臉也被無形的氣流擡了起來,原本是一張細薄光潤的美人皮囊,現在也只有燃燒着闇火的眼睛勉強能看了,肌膚和脣都是灰白暗沉的,失去了鮮紅的血色。
崑山玉君嘆息,“可憐。”
系統激動了老半天。
系統:‘宿主,聽見沒,這個虐文男主還不是壞到沒救的!等着吧,他要英雄救美了!’
衆師兄弟也是驚顫不已。
師尊這次站在藍緋紅的這邊,一定是要處罰他們了。
而下一刻,崑山玉君的羽玉眉淡淡一轉,光華流瀉,“捆仙索容易捆出傷痕,爲什麼不換另一種靈器。”
系統震驚無比。
系統:‘他再也不是我愛的那個狗子了!!!’
緋紅反而安慰系統:‘淡定點,男主開局都是狗。’
等到師兄弟如夢初醒,拋出了一個圓環,把緋紅套在裡面,無法自傷。
崑山玉君又飄回了鸞鳥道駕,彷彿只是旁觀了一場無足輕重的戲碼,他朝着小徒弟藍真真微微招手。
藍真真神情恍惚走過去。
而崑山玉君這次多了一份溫情,他似一個寬厚的長輩,擡手覆在藍真真的額發,“你的師兄總把你護得滴水不漏,也把你教得天真無邪,但對於修士來說,這是大忌。真真,你拜在我門下一千年,卻遲遲跨不進元嬰境界,你是否該自省一回?”
藍緋紅也好,陰陽化生術也罷,都不過是他的小徒兒藍真真的踏腳石。
她若能勇敢地踩上去,心境突破,就能一步登天。
而要是再像之前一樣,遇到事情便找師兄解決,解決不了就當鴕鳥一般躲了起來,藍真真壽命很快就要走到盡頭了。
崑山玉君修習太上忘情,已有大成之境,凡塵俗世對他說都是過眼煙雲,唯有他親手教下的弟子,或得他一兩分照顧,特別是藍真真這個天真而不經事的,懵懵懂懂待在他身邊一千年,就是養個花草蟲魚也有幾分眷憐,何況是活生生的嬌俏少女呢?
當徒弟說要給藍真真續命,崑山玉君就順水推舟做了這個局,讓小女徒藍真真勘破心障,將萬物生靈看得一般輕,了無痕跡,便無從在意。
“師尊……”
藍真真本就對師尊暗許芳心,又聽見他這番教誨,心腸軟得一塌糊塗。
“你愛哭的毛病還是沒改。”
崑山玉君素來潔癖,而藍真真是唯一一個哭着能扯他袖子的女徒弟。
崑山玉君的侍奉奴僕特意奉上了一方白帕,被主人取了去,輕輕擦拭在少女的兩腮淚痕。
一衆師兄弟們心思各異。
他們莫名的失落,又莫名的同情緋紅。
緋紅反而跟系統聊得火熱:‘我終於明白女主被女配從第一章膈應到結局章的感受了,就像是你想要上廁所,但我把廁所給炸了,讓你憋得慌。’
系統:‘……我不用上廁所,謝謝。’
緋紅:‘那就偷你的數據庫,從第一段代碼偷到最後一段。’
系統頓時感同身受,心痛到無法呼吸。
“師尊。”
又是一道身影落下。
大師兄師雪絳立在一片花枝紅嫋間,鵠衣明淨,春水照眼,他恭謹道,“是弟子看護不周,讓她跑了出來,弟子這就把她帶回去,嚴家看管,不得生事!”說罷,他提起金環,把緋紅扯到跟前。
崑山玉君撫摸着小徒兒毛絨絨的碎髮,慢條斯理地說,“是真的看護不周,還是故意心軟?若是折仙真君初嘗情愛,衝動一回也理所應當。”
師雪絳雙膝跪下,容色發寒,“師尊着實誤會,我與藍緋紅斷無半點干係,一切都是爲了小師妹!”
崑山玉君語氣疏淡。
“你能這般想,爲師便放心了。”
崑山玉君掠過緋紅,與她不偏不倚地對上,他微微泛着霜白的眼珠欠缺生氣。
“你們記住了,藍真真纔是你們的小師妹,與你們相伴一千年。”
“旁的,野雀就是野雀,再可憐,也成不了鳳皇。”
“更取代不了真正的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