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直沉下聲線, “我如果不同意呢?”
“噓。”
女人豎起手指,“你聽,外面是什麼?只有雨聲嗎?”
“嗬……嗬嗬……”
雨聲之中, 陳京直聽見了密集的喪屍語。
恐怕南十字座基地都成了喪屍的天堂。
而他眼前的這個, 決定他的生死。
陳京直抿緊脣線, 他鼻樑偏高, 被打下陰影之後, 有一種僻戾的冷。
“……明白了。”
不是“我知道了”,也不是“我同意了”,而是“明白了”。
心有不甘啊。
緋紅指腹擦拭他脣角的血跡, “陳京直,我喜歡聰明人, 你想活得久一點, 那就要花點心思。來吧, 你髒了那麼多天,我可是受不了了, 去洗個澡,我幫你換藥,乾乾淨淨,纔有食慾呢,你說是不是?”
陳京直沒吭聲, 看她剪開胸膛的紗布, 裡面的傷口早就結痂了, 縫了數十針。
他任由對方把自己牽到浴室。
“嘩啦啦——”
淋浴頭噴灑出熱水, 久違的暖意席捲了陳京直, 然而他始終沒有忽略,一雙冰冷如死屍的手探索他的身軀。這是一種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覺突襲着神經, 你明知道身後這個非人類能置你於死地,卻放縱她肆無忌憚貼近你。
水流劃過男人的耳廓、棘突、喉結、胸膛、背闊肌,又吻過一切猙獰傷疤,匯聚在腰側凹陷的人魚線處。
緋紅俯視這片開闊的水草溝谷。
陳京直音色喑啞,“這裡不用你洗,我自己來。”
喪屍醫生衝他挑了下眉。
她擡起自己的手腕,咬開了那一次性橡膠手套,丟在了腳下,它被熱水長時間淋着,逐漸變質發粘。
窗外倖存的野貓急促叫了一兩聲,像是壞掉了一樣,沙啞得不像話。
緋紅一邊給男主洗澡,一邊跟系統搭話。
‘統子,你咋不說話?讓我有點寂寞呢。’
系統:‘……’
你一堆馬賽克你讓我說個屁!
緋紅單手脫掉自己髒得發臭的白大褂,顯出裡面的露臍裹胸跟黑色長褲,女人腹肌緊實,肩頸線舒展之後,更是修長漂亮,如同一把出鞘的刀鋒。男人側眼一看,他給人養出的奶膘全消下去了,後背骨節明晰且凌厲。
“好看嗎?”
緋紅轉頭問他。
陳京直凝視着她的後背,密密麻麻的,都是彈孔,疤痕結節蔓延到了腰間,慘烈得如同一場血紅煉獄。如果她不是喪屍,挨這麼多槍早就死了。
她甚至還笑着問他,“要不要來摸摸紀念品?你的在這裡,有沒有花朵綻開的美感?”
緋紅領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陳京直觸摸到那微皺的皮膚,喉頭髮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他垂下頭顱,“水涼了,擦身體吧。”
緋紅頂着浴巾,踮起腳尖拉開衣櫃,陳京直給她收集的衣服大多數是杏色、淡黃色的輕薄衣裙,緋紅乾脆劃過,翻出陳京直之前穿過的背心。
她身架瘦長,穿起男人的黑色背心來鬆鬆垮垮的,直接遮住了腰胯,套上一條迷彩褲後,緋紅得折上兩折,再緊束腰帶。
她戴上了半指手套,以指作梳,扎着馬尾。
陳京直就坐在牀上披着牀單盯她。
某一瞬間,她轉過身來,馬尾在瘦腰之後盪漾。
她含笑問了一句。
“陳京直,我像不像你?”
陳京直起先還不明白她的含義,見她詭異勾起脣角,他後背凜然發寒。
——她要成爲第二個“不擇手段”的陳京直。
緋紅又拿出了一套女士襯衣,給陳京直一顆顆繫上鈕釦,他身軀高大,胸肌強壯,釦子剛扣上就崩了一顆,其餘的還在健在,但也慘不忍睹。陳京直問她,“你什麼癖好?喜歡看男人穿女裝?”
緋紅眨眼,“那倒沒有,不過你這種猛漢嬌媚,應該會很性感。”
猛漢嬌媚?
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京直徑直忍耐。
“唰——”
窗簾被拉開了。
全球下了七天的暴雨,終於在第八天放晴了。
緋紅直面着這一束強烈的日光,舒服得伸了個懶腰。
“是個好天氣。”
也是個收拾人的好天氣。
緋紅抽出了對講機,“來監獄開個會,對了,記得把管副主任給我拖來。”
南十字座基地有一座安保極強的監獄,但不是關押犯人的,而是用作私密談話的會議廳。基地發生異變之後,不少異能者跑進監獄裡,後來是水量太高了,他們爲了自救,又不得不跑出去,被緋紅的喪屍小隊逮個正着。
緋紅嘴裡發出尖銳的聲音,不出三分鐘,小洋樓下停了一艘遊艇,司機標配是兩頭四階喪屍。
緋紅率先跳了下去。
陳京直還在上面。
“下來。”
緋紅只看了他一眼,語氣強硬,是不容反抗的命令。
陳京直瞥着那兩頭喪屍。
他想着自己的胸口也被緋紅咬了,雖然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發生異變,但M-病毒想必早就潛伏在他的細胞裡,他遲早也會是一具行屍走肉。想通這一點,陳京直不再遲疑,雙臂撐着窗口,跳了下來。
緋紅嘖了一聲。
‘統子,你看,男主多適應虐文女主的劇本啊,看來什麼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的。’
系統:‘……’
它默默地爲後來的男主點一根蠟。
遊艇飛快駛向南邊的藍天監獄。
藍天監獄所在的地勢較高,淹的不多,只到腳踝,經過喪屍監工之後,裡面鋪上了碎石塊,又重新砌了地板。緋紅到的時候,人已經到齊了,末日樂園的,還有南十字座的,當然,她親愛的管副主任也在。
主位上只有一個空位。
南十字座異能者表情微妙。
他們的老大跟在喪屍的後頭,就跟喪屍王的小情人似的。
他們搖了搖頭,驅逐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管副主任,你過來。”
緋紅對着一名喪屍主任招了招手。
管晨星聞言,沉默走了過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緋紅抱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更在男人的頸後纏繞交叉,兩人腰貼着腰,如同一對最親密的戀人。
管晨星愣住了,冰冷的皮膚竟有點燒,“幹、幹嘛?”
作爲喪屍堆裡最俊秀的一位青年醫生,他的頭髮就跟白大褂一樣,也被打理得乾淨整潔,碎而不亂,很有斯文精英的風範。緋紅髮現他偷偷換了一副眼鏡,從原先的黑框眼鏡到現在的金絲眼鏡,耳邊甚至纏繞着兩條細密的銀鏈子。
“幹你啊——”
緋紅箍着他的頸骨,膝骨如刃,直直插入對方的小腹。
她暴烈撞擊,連頂數十下。
管晨星本就是喪屍,體內器官輕度腐爛,又遭到了一場暴擊,他頓時感覺內臟都破碎了。
他軟綿綿垂下頭顱,又被緋紅強行擡起。
同是金絲眼鏡,緋紅更有斯文禽獸的敗壞感。
她笑吟吟地問,“管副主任,知道我爲什麼要這樣罰你嗎?”
“知、知道。”
管晨星嘴角溢出濃綠色的血液。
“是我誤判了你的意願,我以爲你願意爲陳京直轉化成正常人……”
“還有呢?”
“還有,還有——”
管晨星羞於啓齒。
還有什麼?還有就是她說自己不需要救援,但他還是自作主張地去了。管晨星沒談過戀愛,也沒交過女朋友,他對一切男女經驗的認知都來自他的病人。他隱約意識到自己偏離了目標航道,卻又不知道怎麼把自己給拉回來。
此時,他聽見女人說,“你要想爬我的牀呢,你就大大方方地爬,再違揹我的命令,幹出一些蠢事。”
她撕咬他耳朵。
“我就把你每一塊骨頭都撞碎。”
管晨星的軀體反射性一顫。
她又在跟野男人調情!
陳京直心裡燃着一叢鬱火,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餘光掃過對面的異能者,目光交匯之後,又緩緩低下頭。
夜晚,月亮躲在烏厚的雲層裡,不見一絲皎潔。經歷了一場洪水末日之後,整個世界都像是陷入了永恆的死寂,一艘艘死亡沉船,就像是一座座墓誌銘,有的人去了天堂,更多的人,還在地獄裡掙扎。
陳京直的脈搏減緩,卻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睜開了眼。
他是地獄的信徒,他從不相信什麼天堂,他自己的命運,也不會交由別人來決定。
陳京直開始一點一滴梳理逃離計劃。
谷緋紅出去辦事了,並不在小洋樓,而她留了一艘遊艇和兩頭喪屍看管他。男人像是一頭大貓,輕緩落地,挪到窗前,陳京直將剪下來的染血紗布拋出去,那兩頭喪屍果然躁動不安,最終一頭忍不住跳下水去尋找。
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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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京直跳到遊艇,反手刺破喪屍的額頭。
他被濺了滿頭的綠血,但不影響他下一刻利落取出晶核。
“咔噠。”
他使勁咬碎晶核,碎片混合着腥味,被他兇狠吞入喉嚨。
噗通。
噗通。
能量傳遞,心臟強而有力跳動起來。
他的異能復甦了。
“你小看我了,谷醫生。”
陳京直摸着頸環,這是一件暫時性的注射器,只能維持一週多的時間,其實在兩天前,他能察覺到異能逐步覺醒,而四階喪屍的能量晶核,無疑會加速這個進程。陳京直又跳進水裡,手裡纏着紗布,手肘一擰,狠狠撲殺另一頭四階喪屍。
“噗嗤。”
水面上冒出了一顆頭顱,陳京直換氣之後,再度潛水。
南十字座基地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創始人有五六個,最後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比所有人都熟悉裡面的內部構造。很快,陳京直來到了一處被淹的倉庫,他隨即打開,裡面同樣是一堆異能者,有的是空間系,還戴上了潛水裝備。
他朝着他們比了手勢。
衆人紛紛迴應,跟着他遊走。
陳京直繞了一個半小時,完美避開了巡守的喪屍,逃出了南十字座基地。
“呼——”
衆人紛紛爬上了一處建築的第五層,終於從那窒息冰冷的水底環境逃了出來。
陳京直撥開溼淋淋的黑髮,露出額頭。
男人面容輪廓分明,披掛一層水珠之後,在黑夜中更顯犀利冷淡,“就你們?其他人呢?”
跟他時間最長的情報官賀不辨搖了下頭。
“我探聽不到他們的關押地點,谷緋紅很喜歡讓異能者做她的志願者,恐怕是被她要走了。”他補充了一句,“在他們的價值還沒榨乾之前,谷緋紅應該不會讓他們輕易去死,甚至還會好吃好喝供養着。”
有人踢了他一腳,“什麼形容?養豬呢?這麼好你怎麼不去?”
賀不辨翹起他標誌性蘭花指,“人家想跟哥哥在一起嘛!”
“嘔嘔嘔!”
隊伍的打鬧讓陳京直緊繃的神經鬆了一些,只要隊伍的人心不散,他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趁着天還沒亮,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
陳京直聲音沉厚,“還是以前一樣,你們跟我,我不會虧待你們。”
“老大說這話就見外了!”
“就是!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反正跟老大幹就完事了!”
陳京直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行,既然大家信我,那就一起幹。”他遙遙望着那片黑暗中的基地,“失去的,我會親手拿回來。”
衆人商議過後,準備再度啓程。
陳京直戴上了隊友遞過來的潛水鏡,視線突然一片漆黑。
不,這不是潛水鏡。
危機從心頭一閃而過,他猛地拽下潛水鏡,卻被鋒利之刃釘在了地上。
金系異能?是賀不辨!
陳京直的心直直墜落,他意識到了事情的變質。
“對不起,老大。”
賀不辨愧疚地說,“我害怕,我想活下去,我們贏不過谷緋紅的,她都要造出一座喪屍王國了,我們四面楚歌,能逃到哪裡去呢?”
所以,荒誕的事情發生了——
陳京直被他的一羣兄弟五花大綁,連夜給送上了喪屍指揮官的牀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