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奢香家的少爺,你可以叫老婆子哈依呶。”除此之外,別無它話。
子萬平生首次感覺到在一個人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偏偏還升不起絲毫反感和抗拒,等他將紀十送到屋裡,再次站在屋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下意識聽從了對方的安排,甚至於連屋裡是什麼樣的都沒看清楚,唯一記得的就是光線很暗。
等哈依呶將‘門’關上,烏金和麻卓便離開了,只有烏海留下,他也沒安排子萬兩人去休息,就這樣和他們一起站在外面等待。
奚言少華一路上吃夠了這幾個侑人的苦頭,雖然心中不滿,卻不敢抱怨,只是找了處避風的地方縮着,如同以往每一天那樣暗自琢磨着逃生的辦法。倒是子萬有些擔心紀十的情況,對他們的慢怠並沒有太在意。
達到侑人聚居地的時候是中午,一直到暮‘色’降臨,面前簡陋的房‘門’纔再次打開,那時候奚言少華早凍得臉青‘脣’白,心裡把子萬紀十到烏海,甚至於哈依呶都罵了個遍。
出來的不是哈依呶,而是紀十。紀十因爲睡了兩月餘,人已瘦得不成樣子,然而一雙眼睛卻神采奕奕,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着灼人的光芒。
“子萬哥哥……”因爲很久沒說話,紀十的聲音聽起來又沙又啞,跟哈依呶的很像,只是更有活力一些。
子萬隻是呆愣的瞬間,她已經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一頭扎進他的懷裡。
“烏海,送怒克圖大人去休息。”隨着一縷油燈的昏黃光線劃過‘門’口,屋內傳來哈依呶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疲憊。
烏海恭敬地應了聲,然後示意子萬跟着自己走。奚言少華早就在等着這一刻,聞言立即從角落裡鑽了出來,瑟瑟縮縮地跟在後面。烏海瞟了他一眼,目光中盡是厭惡與輕鄙。
子萬習慣‘性’地一把抱起紀十,用自己的身體給她擋着寒風,走了幾步之後忍不住又回頭向哈依呶的屋子看去,只見‘門’口燈光影影綽綽,卻沒有人影。爲了避免蠱毒侵損大腦,他曾用真氣封了紀十的神竅,使她陷入長久的昏睡當中,如今她醒了過來,便意味着哈依呶不僅能解邪惡至極的屍蠱毒,還有能力化解他那特殊的真氣。想到此,他伸出手去探紀十的脈,察覺到她體內蠱毒盡解,且內氣流轉正常,心裡對那個老人的敬畏以及戒備不由更深了一層。
“子萬哥哥,我怎麼了?那個老婆婆是誰?”紀十的說話聲把子萬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回過頭看向難得流‘露’出嬌弱神情的少‘女’,突然省起她已經好了,自己還抱着她走,不由有些尷尬,一時猶豫着不知是否該將人放下。
紀十卻不知道他糾結的心理,她的記憶仍停留在三人被困在越者渡的那個時候,因此醒來後看到一張老樹皮樣的臉時着實嚇了一跳,她起身往外走,那老太婆也不管,直到打開‘門’看到站在外面的子萬,心底壓抑住的不安纔有所消散。她撲向子萬時是因爲身體虛軟,加上‘性’格里一慣的惡作劇使然,並沒想過他會接住自己,然而讓她意外的是,子萬不僅接住了她,甚至還把她抱了起來。
事實上紀十雖然一直嚷嚷着要讓子萬成爲自己的,但實際上她很清楚子萬不信任她,甚至是有些厭惡的,而她對他也沒其它心思,只是想‘弄’清楚小金爲什麼會跟他親近罷了,所以可以完全不在意他的態度。她是個聰明人,明知對方喜歡男人還動心,那不是傻子才做的事麼。但是現在她的頭靠在子萬的肩上,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莫名襲上冷寂慣了的心頭,讓她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你屍毒發作,已經昏睡了兩月餘。”過了一會兒,子萬才淡淡地道,不再糾結放與不放的問題,因爲前面就到了烏海安排的地方。一個簡陋的草屋,跟哈依呶的相距不過幾步的路程。
“大人,請進,後晌會有人送夜食來。”烏海推開微朽的‘門’,進去點燃了油燈,出來時對子萬道,目光掃過奚言少華以及紀十的時候,似乎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對於侑人來說,接待客人的地方是尊貴的,絕不容許漢人踏足。但想想子萬的態度,加上瑪母並沒特別‘交’待,所以他決定保持沉默。
“有熱水嗎?我們需要洗澡。”子萬叫住轉身要離開的男人,禮貌地道。這一個多月都穿行在深山老林裡,別說熱水,便是見到河流,在幾個大男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想要痛痛快快洗個澡都難。要說他不喜歡男人,還不會有這樣那樣的顧慮,但誰讓他有這種癖好呢。
烏海頓了下,回過來的臉上有着驚愕與爲難,好一會兒才訥訥地應了聲是,然後耷拉着腦袋離開了。不知是否錯覺,子萬總覺得他的腳步似乎沉重了許多。
想不出給點熱水有什麼好爲難的,子萬搖了搖頭,抱着紀十進了那棟矮小的屋子,奚言少華毫不遲疑地跟着鑽了進去。
雖然點了油燈,屋子裡仍然很暗,不過裡面除了一張鋪以及一個矮木桌外,並沒有其他東西,因此能一眼看盡,就算地方不大,也不會讓人感到擁擠。
鋪是由石頭墊腳木板搭成,墊了厚厚一層乾草,最上面鋪了張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毛’皮。油燈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毛’皮的顏‘色’,讓人心裡不免疙疙瘩瘩的,總覺得髒得很。子萬從來沒見過哪個族落窮成這個樣子,有心認定對方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卻又想到來時看到的那些族民以及他們最尊敬的巫者瑪母居住的地方,這樣的猜測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猶豫了一下,他最終還是將紀十放到了‘牀’鋪上。紀十仍處於自己無知無覺昏睡了兩月餘的震驚中,此時感覺到緊挨着身體的溫暖離開,這纔回過神,打量了眼四周,目光最後定在奚言少華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