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並不高,歪歪斜斜地長在石階邊,稍稍踮起腳尖便能拉到枝條。梅六摘下來順手扔在腳邊的草叢裡,不一會兒便‘弄’了一小堆。以兩人現在的狀態,只怕還要靠着這柿子撐上兩天,她倒是不怕摘多了吃不了,反正留在那兒最後也是爛掉。
剝了個柿子皮,將滑嫩的柿‘肉’遞到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十一郎嘴邊,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沒張嘴。梅六眉頭微皺,又往前遞了遞,催促道:“快吃。”
十一郎依然沒動,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梅六想了想,拿回來自己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立時滿溢口腔,她不由微微眯眼,臉上綻出久違的笑容。再將柿子遞到十一郎‘脣’邊,他果然張開了嘴,將剩下的大半個一口咬住,慌得梅六趕忙將柿蒂扒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聽到他咕咚一聲嚥了下去,連核也沒吐,笑容不由一僵。
“笨蛋。”她低罵一聲,再拿起一個柿子,不僅剝了皮,連核也掏了出來,才塞進他嘴裡。還不敢塞一整個,怕他像之前那樣囫圇吞下噎住,而是掰成幾小塊,分次地喂。看他乖乖吃東西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她恍惚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餵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孩,心裡又酸又軟。
空腹吃柿子並不好,因此梅六隻餵了三個便停下了,自己也剝了兩個吃,擡頭見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心軟又餵了他兩口。
肚子裡有了點東西,人也跟着‘精’神了些。帶着十一郎回到溪邊洗了手,梅六在破敗的寺院裡轉了半天,最後拿着一塊灰撲撲的布灰頭土臉地走出來,在溪水中‘揉’搓了半天才現出靛青的本‘色’來。那是一塊帷幔,要落不落地掛在正殿半空中,梅六扯下來時因爲屋樑朽壞,還帶下了幾塊瓦片,差點沒將兩人埋在裡面。
等將洗好的幔布晾在樹枝上,太陽已經升起老高,草葉上的白霜早被蒸乾,梅六搓了搓凍紅的手,坐到一塊被陽光照‘射’着的石頭上。其實直到這會兒她都沒相信兩人是真的逃離了那個‘陰’暗的牢籠,誰會無聊到‘花’那麼大的力氣把人抓去關上幾天,然後又平平安安地送出來?在她看來那隱在幕後的人若不是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便是有其他什麼目的,因此始終顯得不慌不忙,並不急着帶十一郎逃亡。畢竟對方有備,而且隱在暗處,她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又何必把自己‘弄’得像條喪家之犬。
曬了一會兒太陽,感覺手腳都暖和起來,她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有所緩和,不由試着探查了下體內真氣。這不過是多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原本沒抱任何希望,卻不想竟發現原本空‘蕩’‘蕩’的經脈裡不知何時起多了一縷暖洋洋的氣流,雖然極細極弱,但那熟悉的感覺仍讓她歡喜得差點一頭栽下座下大石。
既然內力開始恢復了,那麼無論對方有什麼打算,她都不至於再一味地陷於捱打的境地而無還手之力。
想到此,梅六臉上‘露’出笑意,側臉看到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的十一郎,這時纔想起自己把他給忘了。正午之外的十一郎存在感幾乎相當於零,十分容易被人忽略掉,但是這眼看着便要到正午……
梅六看了眼天‘色’,神‘色’凝重起來,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不遠處飄‘蕩’在老樹枝條上的藤蘿,皺眉思索着應對之策。就在她把目光從眼前青黃相‘交’的林木移向薄雲飄浮的天際時,驀然腦中靈光一閃,倏地起身從大石上跳了下來,飛快地跑向小溪對面的樹林。
半個時辰後,十一郎曲‘腿’坐在鋪滿落葉的樹下,手腳都被藤索綁縛着。
“等過了午時,我就給你解開。”梅六與他對坐着,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自顧解釋道。想到剛纔他乖乖任由她捆綁毫不反抗的樣子,心裡就不由得一陣愧疚。
十一郎閉上了眼,如同以前在那昏暗的屋子裡時那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
梅六沉默地陪他坐了半晌,而後低嘆口氣,打算去看看帷布乾沒幹,卻不知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男人的眼睛驀然睜開,緊盯着她直到確定人沒走遠,才又悄然閉上。
因爲林間風大,加上日頭一直曬到,那薄薄的帷布已然半乾,就算這會兒取下來也勉強能往人身上裹了。梅六心情微好,準備將布翻一下,把乾的換到下面,潤溼的往太陽能曬到的位置挪一挪。這布是爲十一郎準備的,他們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因此他也不可能跟個野人似的一直都這個樣子。他現在沒有這個意識,可以不在乎,她卻不能不管,否則等他清醒之後只怕會羞慚不已。
直到很久以後回想起這一段經歷,梅六才發現自己由始至終都沒想過丟下十一郎獨自離開,哪怕他對她做過那樣不好的事,還可能在之後的日子繼續對她造成威脅。當然,也是在過了好些日子以後,她才知道,就算她真想丟下他,也是不可能的。
剛將帷布調換好,梅六低頭髮現自己的影子已經在腳下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心裡一懍,正要回頭去看十一郎的情況,就聽到兩聲藤條崩斷的聲音,還沒有所反應,粗重的喘息聲已至耳畔,下一刻她的腰已被條鐵箍般的手臂勒住。
梅六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一咬牙,硬着心腸曲起手肘往後撞去。她此時內力已恢復了少許,這一撞又是衝着對方‘胸’口要害處,就算武功高強之人也不得不避開。她本就無心傷害十一郎,只不過是想借他閃避的瞬間脫身,誰料那人竟是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了她這一擊。
她心中一驚,在手肘接觸到對方身體的時候下意識地減弱了力道,即便如此,那一下也足夠人蜷縮下身子,但是身後的男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握着她腰的力道不僅分毫沒減,反而順勢將她壓在了地上,同時撩起了她的衣襬。
梅六掙扎無果,目光透過自己散‘亂’的髮絲落在面前的枯葉上,再順着枯葉往前,越過形狀各異的溪石,看着反‘射’着五彩陽光的清流,腦子有些發懵。她覺得自己有些像自作自受,可是這個人在她心中終究與別人不一般,要讓她跟他拼命也不可能。所以,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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