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紀十2

番外一 紀十(2)

番外一 紀十(2)

夏候衡在一處枯敗的‘花’架下站住,目光看着‘花’架下那塊山石,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家莊子的主人姓紀,你也姓紀,你們是什麼關係?”夏候衡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語氣中沒了以前的挑釁和諷刺,只是淡淡的平靜。

“天下姓紀的多得是,每個人都要跟我有關係嗎?”紀十淡淡地笑着,不答反問。她是要尋找自己的身世,但是不代表要將這些告訴一個曾經是她對頭的人。

奇怪的是夏候衡聽到她的話並不惱怒,甚至於連一絲情緒‘波’動也沒有。

“既與主人無關,又不是來尋我的麻煩,那你爲何會來此地?”

“我的事,與你沒關係吧。”紀十不鹹不淡給頂了回去,對方不生氣,她也不會一直像個刺蝟似地隨時準備扎人。“那你呢,你又爲什麼在這裡?難道你其實也姓紀?”問出這句話,她便做好了會被反刺回來的準備。

出乎意料的是,夏候衡竟然回答了。

“我的本名就是夏候衡。我只是幫莊園的原主人看守這裡而已。”

她和氣的態度讓紀十莫名起了層‘雞’皮疙瘩,十分的不適應。“主人去哪裡了?他們難道沒有族人?爲什麼要你幫忙看守?”

“主人……也許一個都不在了吧。”夏候衡看着光禿禿的薔薇‘花’架,仿似自言自語地低喃,而後倏然反應過來,微微揚高了聲音:“你問得太多了。既然你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又憑什麼問我?還是快點離開吧,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聽她的語氣顯然對這一家人頗爲熟悉,紀十心裡掙扎,既想從她嘴裡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又不想透‘露’出自己的事,但是這樣的念頭剛一浮起,便被打消了。夏候衡是什麼人,可不是這樣好唬‘弄’。而她自己又素來多疑,若真能從對方嘴裡輕易掏出東西,只怕又要心生懷疑了。

罷了!她暗自搖頭,轉身就走。夏候衡比她只早上幾個月入的天徹莊,那時紀家已滅,加上當時夏候衡年紀尚小,又從何處去結識紀家之人?她這是關心則‘亂’,一聽到與紀家有關的事就失了鎮定,興許一不小心便要着了對方的道兒。

“紀鶴!”夏候衡突然叫住了她。

紀十停下,但沒回頭。

“你的‘女’兒很像紀家的小小姐。”夏候衡轉過身來,看着不遠處坐在子萬肩上的晴娃,這也是她態度爲什麼突然轉好的原因。

紀十冷笑一聲,就要繼續往前走。

“紀家小小姐‘乳’名雁雁。”夏候衡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繼續說。

當聽到雁雁這兩個字時,紀十隻覺心臟彷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驀然轉過身。

“你說什麼?”

“紀家小小姐‘乳’名雁雁。”看到她的反應,夏候衡眼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還有遺憾。

原來是雁雁,原來是叫雁雁……紀十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應該是個能飛的東西,原來不是鶴,而是大雁。有的記憶無論你如何努力,都想不起,但是一旦別人提起,卻又會赫然發覺原來還在那裡,並沒有真的忘卻。

“雁姐兒救過我,所以天徹莊滅了之後,我就來了這裡,爲她看守家院。”耳邊夏候衡還在說。

“你說謊!”紀十突然回過神,厲聲道。家破人亡之時,自己絕沒超過五歲,怎麼會救人。何況真救了,相處那麼多年,夏候衡爲何沒認出她來?

“你怎麼知道是在說謊?”夏候衡這一回是真的笑了,她比紀十大,不過可能因爲沒有成親,所以看上去還是很年輕,這一笑便有些風華瀲灩的感覺。“我是紀家粗使‘女’僕的‘女’兒,從小受人欺凌,有一次被人搶了娘給我留的糕點,還把我推摔在這‘花’架下……”說到這,她指了指身後的‘花’架,以及那塊石頭,“我的頭磕在石頭上,出了很多血。當時雁姐兒也不過四歲左右,是她把那些欺負我的人趕走,也是她救了我,還是她在這之後一直讓我跟在她身邊……你說我哪裡說謊了?雁姐兒。”

紀十看着她灼然的眼睛,啞口無言。那些事她早就記不起了,但是看到對方的神‘色’,怎麼也無法再一口咬定對方是在胡編捏造。

“你是在想,我當初爲何沒認出,甚至還恨不得‘弄’死你吧。”夏候衡低嘆,有些惆悵。“你忘了,剛進去沒多久咱們的記憶都被封閉了。”

“我是七年前,天徹莊被滅時,趁‘亂’找到機會解開了被封閉的記憶,纔想起這裡。所以就回來了,沒想到……你還活着,雁姐兒。”直到此時,她幾乎已經能肯定紀十就是記憶中那個圓乎乎的跟個小糰子似的小小姐。

真好!她沒有害死自己的恩人。

******

當年,夏候衡只是和母親出去給孤寡窮病的外婆送‘藥’,沒想到回來時,紀家已全家被殺,包括所有的僕人。她到處尋找,只看到紀家幾代主人的屍體,卻怎麼也找不到待她如姐姐的小小姐。母親念着紀家主人的恩情,連挖了幾天的坑,才把人葬下。卻沒想到被那紀家的仇人注意到,反遭橫死。那時她恰因爲肚子痛去林中大解,再次躲過一劫,並因此將仇人的容貌深刻在了心底。因爲母親的死,外婆病本來沒好,悲怒‘交’加下,也過了世。從那時起,她便下了決心報仇。爲紀家,更爲自己的母親和外婆。那時正逢天徹莊招收徒弟,於是她便去了。沒想到這一去,所有恩怨會一忘十數年。對於天徹莊,她同紀十一樣,是恨極了的,如果不是被‘藥’物所轄,早就想擺脫了。因此當奢香城主帶着那些蠻夷人來時,她雖然一邊假裝抗敵,其實渾水‘摸’魚,找到了體內毒‘藥’的解‘藥’,並意外的解開了被封禁的記憶。

時隔多年,那段記憶卻因爲被封禁,解開時便如昨日才發生的那般鮮活。她此時已不是年幼無知的小童,經歷太多的事,再回想當年之事,便想到紀家小小姐有可能還活着。她在天徹莊多年,手染鮮血,心子黑爛,回想已過去的二十年,也唯有幼時跟着雁姐兒那一段時間是最美好的。就如當初紀十記憶初復,發現跟梅六偷‘蒙’拐騙的日子是她想要珍藏,卻因爲最終以爲被拋棄而成爲了一塊一碰就痛的陳舊新疤。他們這樣的人,痛就會狠狠地報復回去,同樣的,得到過的真心也會傾盡所有回報。

所以,天徹莊滅後,她一得到自由,便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紀家山莊。那已是七年前的事,紀家山莊因爲當年那件慘事被人傳言鬧鬼,而荒草蔓生,房屋破敗,周圍方圓幾裡內都沒人敢過來。她想請人修繕這裡的時候,找了很久都沒人願意來,最後還是用出非常手段,纔將這事做成。再之後,她便一個人守在這裡,一邊查找着雁姐兒的消息,一邊尋找當年的仇人。

雖然在跟紀十的較量上她總是吃虧的那一方,那是因爲她‘性’子比較火爆,沒有紀十那麼‘陰’壞。但是能夠在天徹莊安然活下來,並站在不低的位置上,就能夠證明她也不是個簡單的人。她手中有人,而且那些人還很忠心,在這方面紀十是比不上她的,這也是當初她那麼清楚紀十的行蹤,並仿如親眼目睹了奚言主寨裡發生的事的原因。哪怕她離開了天徹莊,她手下的這些人也還在。有了這些人,加上她的記憶,想要找出當年的仇人再容易不過。因爲仇人是成年人,就算過了十多年,容貌也不會發生太大變化。但在找紀家小小姐上,就沒那麼容易了。甚至一度,她認爲紀家的小小姐已經不在了。

“就是爲了這個?”在父母親人墳前祭奠過,紀十看着夏候衡拿給她的劍譜,眼中流‘露’出一絲愴然,沒有伸手去接。就是爲了這麼一本鬼劍譜,害得她家破人亡!而更烏龍的是,她紀家上上下下都不會武功,這本劍譜還是她父親出外遊歷時遇到的一個朋友寄放在他那裡的。當聽到這裡時,她恨不得將父親那個所謂的朋友碎屍萬段,更甚於殺她全家的仇人。

“我手段沒你狠,只是把那些參與了的人,還有那一個‘朋友’斬斷了手腳,放在缸子裡養着,就等着找到你,再‘交’由你親自處置。至於他們的家人,唉,武林中的事何苦牽扯到普通人呢……”夏候衡很有些悲天憫人的樣子。“當然,如果你需要,有關他們家人的消息我也是能提供給你的。咱們對着幹了這麼多年,難得合作一次,總要讓你滿意纔是。”

紀十本來想去看看那些人,但是在回頭看到子萬,還有小晴娃時,神‘色’一頓,過了一會兒才道:“算了,那些人你幫我處置吧。我欠你一個人情。”身世已了,大仇得報,她還是珍惜現在擁有的才最重要。子萬本不喜歡她的惡毒,另外也要給小妞妞積點德,二十多年前那些人毀了她原本幸福的家,總不能二十多年後再讓他們噁心她一次。

注意到她的目光,夏候衡撲哧笑了出來,“原來是從良了啊。不過你真要跟這個男人嗎?他可害得你不慘。”

“什麼從良?不會用詞就別‘亂’用!”紀十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擺擺手,“走了,你管好自己吧。有事到奢香找我。”

“你不留在這裡嗎?”夏候衡有些意外,沒想到她這麼灑脫。

紀十沒有回答,她走到不遠處的子萬身邊,抱過‘女’兒,一家三口慢慢走遠。夏候衡看着走了老遠還在對着自己揮手的小妞妞,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找一個人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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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掛在子萬心上整整有七年了,這次見到夏候衡,怎麼可能放過詢問的機會。當得知真相後,他頓時懵了。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那一掌竟然差點害死了紀十。而更讓他後怕的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那個時候紀十確實是不想要他了。他不知道如果是七年前知道了這件事,他是否還有勇氣把紀十搶走,是否還能若無其事地對她說喜歡。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慶幸自己現在才知道。

直到回到城裡,子萬都沒說過一句話,因爲他是在紀十去看父母房間時問的夏候衡,因此紀十根本不知道他在爲什麼不高興。但是偏偏他又一直握着她的手,無論做什麼都不肯放,讓她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倒底怎麼了?”等晚上把小妞妞哄睡之後,紀十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子萬沒有回答,卻一把將她抱進懷裡,緊緊地,似乎像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紀十感到他的不安,雖然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還是沒推開他。

“我以前一直以爲自己不會後悔。”過了好一會兒,子萬的手臂才稍稍放鬆,啞聲說。

“你現在後悔了?”紀十彎眉不由豎了起來,暗忖他要是敢說他後悔要自己了,她才真要讓他知道什麼是後悔。

子萬將臉埋在她的發間,悶悶嗯了一聲。他想到在他帶着奚言豫離開中原時,她卻差點墜崖而亡;他想到當初自己在發現對她的感情時,甚至還想過掐滅;他想到自己幾乎永遠失去她……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後悔,終於知道後悔卻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痛苦。

“你後悔什麼?”聽到他那聲嗯,紀十差點發作,幸好感覺到他現在的樣子並不像是在嫌棄她,才勉強壓制住脾氣。

“後悔沒有早點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你。”太多的後悔,追根溯源,卻是這麼一句。如果早點發現自己的感情,又怎會讓她吃了那麼多苦?

乍然聽到這句話,紀十並沒有感動,反而覺得有些發‘毛’。她擡起手‘摸’了‘摸’子萬的頭,“你發燒了?”要不老夫老妻的怎麼突然來上這麼一回。

子萬終於體會了一把空有滿腔感情,卻被生生擋回來的滋味。多年前,紀十總是追在他身後說子萬哥哥,我喜歡你,那時的他總是不屑一顧,冷冷地拒絕,如今再想聽,她卻已不願說。無論他說再多喜歡,她也不會回上一句,哪怕是敷衍。是不相信,還是已經不喜歡?

“那一掌我並不是真心想打你,只是不讓你惹怒那奚言家的人,害了‘花’朝的命……”心中的不安無限增大,他再次將她緊緊抱住,生怕會失去一樣,嘴裡則有些語無倫次地想要解釋。

紀十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他的失常源自何處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上擰了一下。

“你在怕什麼?我如果還在計較那事,又怎麼可能爲你生下妞妞?”

“但是……我差點害死你,還害你沒了武功……”腰間的疼痛傳來,子萬卻沒有像以前那樣閃躲,而是生生地受了,只是心裡的不安和痛苦並沒絲毫減輕。

“你傻啊,幹嘛不躲?”紀十有些心疼,鬆開手,又給他‘揉’了‘揉’。“那件事根本不怪你,是我自己作。”說到這,她眼神有些朦朧,顯然也想到那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你不喜歡我,我總得想個辦法斷了自己的念想。”

一聽她最後一句話,子萬的心登時揪了起來,終於明白她爲什麼要那麼做了,原來在那時她就已有了放棄自己的念頭,偏他還自以爲是的認爲她是‘欲’擒故縱。好一個‘欲’擒故縱啊!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苦澀。

紀十急忙擡起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罵道:“你做什麼,想吵醒妞妞,是不是?”

“丫頭,我有些難受……”子萬將笑聲嚥了下去,眼角卻有些發紅,鬆開了紀十,捂住自己的心口蜷曲下去。

“你怎麼了,子萬哥哥?你別嚇我!”看到他的樣子,紀十頓時慌了,趕緊蹲下抱住他。

“沒事,我只是……你別離開我!”子萬將臉埋進她懷裡,聲音有些沙啞,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害怕失去一個人,害怕到只是想想都會心痛得難以承受。

紀十愣了許久,才用手指輕輕梳過他的發,然後緩緩吐出一個字。

“好。”

那時她想,也許他喜歡她,其實比她喜歡他多吧。除了對他說喜歡外,她還爲他做過什麼呢?後來,連喜歡也不曾說了。

“子萬哥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