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需要冷靜。梅六又退了兩步,目光狠狠地看着那個又轉回身眺望遠方的男人,手要緊緊攫住裙襬才能勉強控制住顫抖。那顫抖是因爲憤怒,還是因爲寒冷,她已經沒辦法分辨清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僵硬的臉‘色’略微有所緩和,施施然坐下,對那個似乎已當她不存在的男人若無其事地笑道:“借你的地方曬曬太陽。”
此時日頭已經快攀至頭頂,曬在人身上不似三‘春’時的暖,但也沒有盛夏時的炎,微微地熱,可令人的額頭冒出薄汗。於骨子裡都在發寒的她來說,正相得宜。
十一郎側臉,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示,然後目光越過她,落向歸藏崖那面。耳朵動了動,似乎在傾聽什麼。片刻後,他站起身,往那邊走去。
等他過去後,梅六才緊緊環抱住自己的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目光放空,臉上一片木然。她心裡‘亂’得很,這個時候渡澗無異找死,而她尚不至於輕賤自己的‘性’命。
她該怎麼做?跟他拼命?還是死乞白賴地纏着他,讓他負責……磕地一聲輕響,修得優美飽滿的指甲不知摳到了哪裡,斷得極是乾脆,她擡起手怔怔看了半晌才驀然回過神。
君既無心我便休,好‘女’子當如此。她咬牙,指甲刮過石板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心裡發狠想就這樣放手。爲了這個男人她傾盡了十多年的感情等待,而再相見相戀的已非當年人,如今他神智恢復,記憶未失,卻能夠漠視兩人同甘共苦相依爲命的那段經歷,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不值得、不值得她……真是讓人不甘心哪!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挫敗地捂住臉,腦中浮起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時的樣子,眼中澀意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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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頂上多了一個人對十一郎並沒有什麼影響,就像之前多了那五具屍體一樣,如果對方不說話的話。但是,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你打算一直呆在這上面?”將一腔心思盡掩的梅六仰躺在石面上,纖秀的手指覆在眼睛上遮擋住陽光的直‘射’,又襯得恢復血‘色’的紅‘脣’如‘花’瓣一樣豐潤鮮‘豔’。
十一郎沒有看她,亦沒有回答,目光定定地落在對面歸藏崖上的人羣中。他能感到體內血液的沸騰,表明那裡面有強大的蠱蟲正對他虎視眈眈,力量比之金蠶蠱毫不遜‘色’。
現在還不行。現在不行。他微微垂下眼睫後退,強壓下因受到挑釁而興奮暴躁的情緒,離開了人們的視線。
“你怎麼成帝皇蠱的?”對於他的沉默毫不在意,梅六繼續道,重複問過的問題,並沒期待他會迴應。她只是想說話。“我在謅縣等了你……”
“吞噬那隻紅猴體內蠱蟲的力量後,就開始對其他的蠱蟲感興趣。”十一郎的回答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她的自言自語嘎然而止,而他繼續平靜地陳述。“當初在那間囚房裡,我被餵了情蠱的雄蠱,雌蠱在你身上。所以我會只跟着你,保護你,還有定時對你產生不能控制的**衝動。”
梅六覆着眼的手緩緩滑下,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時,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屈辱沮喪。雖然當時便猜到他有可能被人下了‘藥’,但也僅僅是如此,而他似乎跟定了她這件事卻多少讓她有些竊喜,以爲那至少代表他是需要她的。如今這層自欺欺人的薄膜被捅破,給她本就受傷的心雪上加了層霜。
“那時除了你,對其他任何事物都沒感覺,包括蠱蟲。直到那隻紅猴在雄蠱發情時攻擊我,那種沛然的力量讓我感到說不出的渴望。”所以他殺了那隻猴子,像是本能地知道該怎麼做,將寄居在它心臟與腦子裡的蠱蟲取出,化融了它們的力量噬爲己有。
“後來,隨着我吞噬其它蠱蟲的力量越來越多,人漸漸地也開始對周圍的事物有所知覺。”
他的話到此爲止,還有很多事沒有細說,因爲覺得沒必要。
事實上,自他吞噬紅猴蠱的力量後,便開始對其它蠱蟲有所感應併產生吞噬的**,包括她體內的雌蠱,所以當初他總是不時地對她‘露’出熱切渴望的目光。但那時帝皇蠱的力量尚弱,所以雄蠱對雌蠱忠誠的本能讓他不止一次壓下了殺人噬蠱的**。直到到達謅縣後,體內吞噬的蠱力強大到開始無法控制,他終於對她出了手,將雌蠱吞噬,而他也因此恢復自由和神智。他至今唯一想不通的是,當時他爲什麼會突然感到心悸,下意識地選擇了更麻煩的以血引蠱,而沒直接剜心取蠱。
難道是那時已被帝皇蠱刺‘激’得躁動不安的雌蠱對他仍有所影響?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迅速閃過,隨即被他拋到了一邊。
“那個懷孕的‘婦’人莫非……”壓下心裡複雜的情感,梅六想到那時他總是不時消失無蹤,歸來時身上帶着血腥味,這時終於有了答案,於是那成爲她心中死結的剜腹取嬰畫面不免再次浮現眼前。
“那是嬰胎蠱。”十一郎在她身旁坐下,淡淡道。自他恢復神智後,除了覓蠱而噬外,便是開始從各種途徑學習瞭解巫蠱之術,漸漸明白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當然也知道了那隻紅猴體內攜帶的便是帝皇蠱。“那‘婦’人以嬰養蠱,成熟時會破腹而出。”
梅六悚然,只覺背骨發涼,不自覺坐了起來,側臉看向他:“她難道不知?”
“自然知道。”十一郎沒有迴應她的目光,看着天際飄浮的雲絮,彷彿在說哪朵‘花’好看,哪裡的竹子爲什麼長得這樣勁拔一樣,語氣清淡無緒。“但若在成熟發作那一瞬間,先一步運用特殊功法將其吸噬收納,那麼便可有駐顏延壽之效。”
這一回梅六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但心裡的那個死結卻在對養這種蠱的‘婦’人油然而生的驚怖厭惡情緒中悄然解開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暗忖自己若有了孩子歡喜還來不及,怎麼忍心用之煉蠱,只爲留住青‘春’美貌。